帕萨特上。

    李牧心无旁骛的开车,江总坐在后座,一言不发,车内一片寂静。

    换作一般人,这种情形可能会觉得尴尬,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委婉的表达自己什么都不会往外说,打死都不会往外说的态度。

    所以说,一般人干不了领导的司机。

    李牧这个兼职司机干的就很到位,这种情况,他绝不会愚蠢的表态,也不会没话找话,秉承一个原则,领导不提,我不提。

    领导不会提的,要明白,领导的心理素质,一般都非常强大。

    强者不在乎流言蜚语,更不需要弱者的关怀。

    从酒店拐出来,李牧直接往展厅方向开去,几分钟后,江总轻声说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恢复平静。

    “好!”李牧回答道,边开车边留意路旁的饭店。

    前面一家饭店,名字叫做渔家码头,两层小红楼,带院儿,院子还有一个小菜园,小红楼造型别致,装潢精美,乍一看比较上档次。

    “要不这里吧?”李牧询问领导的意见。

    “行!”江总探头看了看,点头说道。

    李牧将车停好,率先推门进去,问了问,要了一个小包间。

    两个人点了三个菜,点餐完毕,江总问道:“要不喝点儿?”

    “中!红酒还是黄酒?”李牧回答的很痛快,笑着问道。

    了解江总的人都知道,前几年因为应酬不断,他的胃出了很大问题,现在除非很重要的场合,基本上不喝白酒,平日跟人吃饭,多少喝点儿黄酒、老酒,偶尔也喝点儿红酒。

    但是李牧明白,今天这个酒,江总想喝。

    “来点儿白的吧!”江总的回答出乎李牧预料,不过李牧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起身来到大厅前台。

    前台后面的酒柜上摆着十几种酒,明码标价,主要就是国缘和洋河蓝色经典,酒店档次不低,摆出来的没有低于一百块钱的酒,上面还摆着一瓶梦之蓝和一瓶五粮液。

    李牧掏出手机给林清华打了个电话。

    “喂,什么事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林清华略显阴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林清华跟李牧从来不是一路人,私底下联系也很少,但是不妨碍两人关系融洽、配合默契。

    实际上,林清华这个人私底下很宅,很少呼朋唤友参加这样那样的聚餐,平日里也是惜字如金,从来不开玩笑,相对来讲,神秘感维持的很好,或许,这也是他深受江总重用的原因之一。

    “林主任,我跟江总在南京出差,江总能喝什么白酒?”李牧开门见山的问道。

    “有什么酒?”林清华简明扼要的反问到。

    “海天梦,再就是今世缘~~”李牧上下看了一圈,然后对林清华说道:“等一下,我再问问~~”

    “你这还有别的酒吗?”李牧将电话移开,问到柜台后面的女子,该女子应该不是服务员,看上去像是老板娘。

    “摆出来的都是客人经常喝的酒,我老公喜欢收藏酒,基本上各种酒都有存货,你想要哪种?”女子很热情的问道。

    “江总喝不了蓝色经典,汾酒还行,最好是黑坛20,这种酒市面上很少,如果没有,青花汾也行,实在不行,就老白汾吧!”林清华听到女子的声音,在电话里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女子连忙喊道:“正好,客人点酒,这边没有~~”

    “要哪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问道。

    “汾酒,黑坛20有没有?”李牧试探着问道。

    中年男子眼前一亮,冲李牧竖了竖大拇指,夸赞道:“识货!”

    “我不跟你讲谎,这款酒,汾酒专卖店里都未必买的到,也就是在我这里,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喜欢藏酒,更喜欢以酒交友,我这家饭店开了十六年了,很多回头客都是冲着我的藏酒来的,来,跟我看看!”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着自豪。

    “老板,您这饭店不应该叫渔家码头,应该叫龙门客栈!”李牧笑着说道,他很喜欢中年男子身上透露出来的江湖豪气。

    把爱好当事业,并混的风生水起,将是人生一大幸事,人如果能活成这样,千金不换!

    李牧没想到,吃个饭居然还能遇到这等秒人!

    老板的收藏室就在一楼,一间四十多平米的房间,四周全是货架,货架上满满当当都是酒。

    推门而入,一股令人心醉的酒香扑面而来,李牧并不好酒,但是此刻居然有些迷醉。

    老板轻车熟路的来到一个货架旁边,打开一个箱子,笑着说道:“这还是零八年的酒,喝了三瓶了,你要几瓶?”

    “两瓶吧!老板您割爱!”李牧看了看,好像就这一箱。

    “哈哈,我藏酒就是给懂酒之人喝的,这是爱好,也是生意,不用担心给我喝完了,你拿两瓶,这里还剩一瓶,我接着再定一箱!”老板很敞亮道。

    “好!多少钱一瓶?”李牧笑呵呵的问道。

    “298!比我买的时候贵,比现在市场价便宜点,多少挣点!”老板很爽快。

    李牧拿着两瓶黑坛20,开开心心的回到包间。

    江总一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忍不住问道:“这里还有这种酒?”

    当年去山西出差,一个客户拿出黑坛20招待,喝了一次之后江总便念念不忘,家里囤了好几箱,后来喝酒喝的胃不行了,茅台、五粮液进去之后都水土不服,唯独习惯这口。

    “我也不懂,只知道汾酒还行,看价格合适,就随便拿的~~”李牧笑着说道。

    看着李牧,江总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还真是一个有心的年轻人!我得承认,当初还是有些走眼,论识人辨人的能力,没人能跟彭总比!”

    彭总说话做事,打着一股扫荡一切的气势,看似大大咧咧,其实蕴含着大智慧,当初江总选林清华当办公室主任,并逐步委以重任之后,彭总很不满意,甚至有好几次毫不避讳的对江总说道:“你弄这么个人当办公室主任能当好吗?阴恻恻的跟从冷库里搬出来一样!办公室是搞后勤干服务的,要热情饱满,要让员工感受到温暖,是服务于全体员工的,不是你一个人的秘书!你这就有点瞎胡搞!”

    当时的江总,意气风发,虽然没有顶嘴,但是并没有太当回事儿,毫不避讳的讲,掌管一个公司,不管大小,总有很多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事情要处理,林清华处理这种事,真的是如鱼得水,江总用着很舒服。

    江总已经独当一面,彭总也不打算过分插手,但是他死看不上林清华,以至于林清华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事实证明,彭总看人选人,几乎很少有出错的时候,左启运、孙天明之流,也是他特意选出来的,当时的克赛,需要的就是这种狠人和不要脸的人。

    极力推荐江总担任龙盛新材料总经理,也是彭总的手笔,江总在滨海这些年,功远大于过,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包括对李牧,虽然江总一开始也很看好,但是看中的只是他的工作能力,而彭总跟李牧见了几面,甚至萌生了当接班人培养的念头!

    要知道,当初彭总对江总就算很好了,一手栽培,去哪儿都带着,以至于很多人眼红的不行。

    彭总对李牧,甚至比当初对江总还好,隐隐约约有点儿隔代亲的感觉,因为时间太短,别人可能感受不到,作为当事人的江总,感受很深刻。

    现在看来,彭总的眼光远非自己能比。

    李牧就像一个璞玉,乍一看朴实无华,一番敲打后,光芒展现,不刺眼,温润恒久。

    工作上,勤勉踏实,应该承认,李牧并非名校出身,相比那些天之骄子,天分上存在一定差距,但是这种差距并不显眼,完全可以弥补,要知道,如果路子正确,工作中学到的东西,远比大学中学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李牧似乎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从郑春来身上,他如饥似渴的汲取了足够的营养。

    相比之下,最令人称道的,是他为人处世的能力,通透洒脱,面面俱到,关键是亦正亦邪,审时度势,灵活的令人咂舌。

    在社会上混,后一方面的能力远比学历要重要的多。

    “如果不是您当初慧眼识英才,我可能就被埋没了,您是我的伯乐,没有看走眼!”李牧给江总满上酒,笑嘻嘻的说道,一边拍马屁,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和彭总,你更感激谁?”江总笑着问道。

    “您和彭总都是我的贵人!没法比!说句不合适的话,彭总叱咤一生,风光无限,如今因为病情黯然隐退,就像一个迟暮老人,想想都有些心酸,我不能接受任何人贬低甚至污蔑他!您不一样,您比我大不了几岁,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我习惯站在您身后,跟着您往前走,这是一种依赖感!”李牧想了想,笑着说道。

    他这番话,看似驴唇不对马嘴,却清晰的表达出江总和彭总在他心目中的区别。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江总抿了一口酒,皱着眉头咽下去,表情看上去并不好受。

    望着空出四分之一的酒杯,李牧有些担心。

    “赵锦山的话,你相信吗?”江总放下酒杯,长舒一口气,看着李牧问道。

    “年收入的事儿?”李牧问道,明人不说暗话,江总既然已经提出来,没必要装糊涂。

    “对!说我年收入数百万,身家过千万!”江总苦笑着说道。

    “我对这个并不了解,但是我很惊讶,您一年才八十万!不管真假,我总觉得您的薪水两三百万才正常!”李牧很坦率的说道。

    坦率不坦率,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一年多少钱?”江总忍不住笑了,旋即问道。

    “每个月到手工资一万二,年终奖加上项目奖四万左右,一年下来十八万多,灰色收入也很稳定,一年四五万,基本上全是购物卡~~”李牧坦率道。

    话已经聊到这个份上,他不得不坦率,领导已经做出表率,总不能光听领导的小秘密,自己不拿点儿干货出来吧。

    “一年才四五万?我以为你至少十几万呢!”江总饶有兴致的问道。

    “主要就是施工队的,八月十五一次,过年一次,这是行业潜规则,没法拒绝,真要拒绝就得罪两拨人,同行骂,施工队心里也忐忑,索性就收下了!”ъiqugetv

    “没有供货商找过你吗?”江总问道,他不是探话,因为他知道,即便供货商将采购打点的再好,最终验货的,还是项目负责人,无孔不入的供货商,不可能过错这么重要的节点。

    “找过,这根红线不能随便碰!要出麻烦的!”

    “那施工队的红线就能碰?”

    “说实话,施工队几乎不提什么过分要求,基本上就是人情往来,求个方便,如果甲方多点真诚,少点套路,尽量少因为手续的事情窝工,这点钱轻而易举就省出来了!”李牧实话实说道。

    “难道现在还有人人为设置障碍吗?”江总正色道。

    “没有,就跟前些年去一些机关窗口办事一样,上纲上线,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就能让你跑断腿,以前还好一些,风气很正,基本上没这么多扯淡的事儿,但是自从孙天明和谢志刚来了以后,你不上纲上线,这俩货就找你麻烦,施工队也是叫苦连天~~”李牧毫不避讳的讲道,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算不上在背后说人坏话。

    “矫枉过正!现在施工队天天跑到总部告状,蒋总也有些骑虎难下,制度都是他颁布的,孙天明只负责执行,这帮人为了讨好蒋总,变本加厉!”江总叹息道。

    李牧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公司的情况本就不容乐观,毫无工厂管理经验的蒋总上台后这一折腾,更加雪上加霜。

    叹息间,半杯白酒已经下肚。

    “外面很多人都在传,说我执掌新材料这几年,借着上项目的机会,大发横财,我始终没有解释,因为我的确有错!”第一杯酒很快,一杯酒喝完之后,江总的情绪有些按捺不住,自顾自的说道。

    “我用错了人,信错了人,手下的林清华、苏世民,都让人实打实抓住把柄!苏世民的事情你应该有所了解,被彭总抓了个正着,价值三百多万的仪表,全部是翻新设备,成本价仅仅几十万!”

    “彭总很强硬,直接扣押了雅兴五百多万的货款,雅兴老总找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帮忙找彭总求情,放他一条生路,我问他,你到底给了苏世民多少?”

    “当他说出一套房,一辆车的时候,我才明白,手底下的人已经无所顾忌到这种程度!”

    “紧接着,林清华跟着暴露,你记不记得一个叫王伯涛的人?”

    李牧点点头,他跟王伯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这家伙相当能折腾,花钱大手大脚,什么工程都能揽,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光给人送礼了,自己欠了一屁股债,据说追债的人天天在他家门口蹲守。

    王伯涛脑子有问题,送礼的事儿当功绩一样到处炫耀,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找上梁天成,想找点好事儿的时候,梁天成顺势给他设了一个套,这家伙嘴一秃噜,有的没的一顿乱说,直接将林清华打入十八层地狱。

    梁天成全程录音。

    “这是一个混人,跑到梁天成那里将林清华抖了个底朝天,我才知道,堂堂办公室主任,竟然贪婪到这种程度,连这种人的钱都敢收!”

    “林清华和苏世民都是我重用的人,别人肯定会认为,他们敢这样干,肯定是得到我的授意,换句话说,他们拿的只是小头,我拿的才是大头!”

    “我说很多事情我是被蒙在鼓里,谁信?”

    “再说,说这个又有什么用?总经理当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到家了!”说到这里,江总苦笑不已,脸上满满都是苦涩。

    李牧默然不语,用人失察,确实是江总的错,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或许,江总根本不需要安慰,他还是被赵锦山刺激到了,借着酒劲,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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