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楼梯上发呆的,正是龙族小辈中排行第二的琦王——云螭琦。

    拥有着龙族的优秀基因,云螭琦也有着和自己兄弟相似的五官。然而他生着一头秋日梧桐叶色的发,一双狭长的眼中嵌着金色的眸子。

    鹤虽也常常思考,龙族可真会生,颜料都是永久不掉色的。虽然带颜色的角色在动漫中往往有些中二,但架不住人家好看。

    好看才是万能的。

    这位琦王的故事简单到初中六界史教材一笔带过。

    他不像自己的哥哥一样醉心政事,也不像他的弟弟一样醉心雀族。虽然他弟弟在六界史教材中更是查无此人了。

    六界大战以前,云螭琦醉心沿着月树井向上摸索,希望有一天能触碰到天界的秘密,以至于很少有空闲与雀族的闲散雀王们下人界去潇洒。但每次雀王们回来神界都会在月树井碰上他,他便能蹭上来自人界的伴手礼——各式好酒,让他对人界甚是向往。

    他决心等自己的研究告一段落就和鹄葭他们一起去人界游玩。

    岂料,还没等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战争便爆发了。

    云螭琦第一次下人界的契机,便成了战争。于是他跟随其他龙族成员下到人界,平定鬼妖魔三界联合发起的叛乱。

    那时候的战况云螭琦都不愿回想。因为妖魔界百年来已经渗透人族,所以神界为了避免误伤无辜,下了一番功夫。

    魔族周身缠绕着黑气,散发着糜烂的恶臭;妖魔混血奇形怪状,张牙舞爪,有的身上还流淌着各种液体,群魔乱舞,好不恶心。

    魔族和妖魔混血虽然强大,但因为外表怪异,所以好认;最难的是辨认妖族——妖族被教授了化形的能力,能变成普通人族的外表。一旦忙起来,无暇识别、埋伏的妖族就会忽然变回原形,吓得云螭琦魂魄离体。

    下三界胜在人数众多,而彼时又因为需要维持六界魂魄平衡,于是有了“尽力镇压、切莫毁灭”的政策,所以哪怕下界怪物再恶心也要用法术将他们捆住。有好几种云螭琦叫不出名字的妖魔被制服后还伸出长得离奇舌头想要卷住云螭琦的手……

    总之,在六界大战中,云螭琦水晶一般剔透的心受到了伤害,并对人界留下的阴影。

    战争结束,龙族莲后带着腹中的孩子香消玉殒。云螭烨一夜白头,在流黑的审判后便上了天界,至今未归。

    云螭琦便再也不想探索天界了。

    在月树井中,神族是一界之下、四界之上——在神界及以下四界均有自由活动的能力,唯独往上行时无法使用法术。

    目送爷爷那苍凉的背影消失在往上通行的月树梯尽头,那一瞬间,云螭琦便觉得月树梯成了一个沉重的地方。

    战后,他不再往月树梯上端探索。

    偶尔他会完成兄长交代的学业上的任务,再锻造一下兵器;真正闲时,才会在月树井里坐着,想想现在他脚下的四界都如何了。

    这一天,云螭琦单手托腮,依旧在窥探月树井下的时节,抬眼见鹤虽来了,便跳了起来,双眼放光道:“老鹤,好久不见!”

    云螭家三兄弟长相都有相似,云螭琦与云螭崇明有五六分相似,但云螭琦脸上的表情总是丰富多样,感觉比他的兄弟们都多了很多生气。

    他着实好久没见鹤虽了。

    对流黑的审判结束后,鹤虽就闭关了。大概两年后,鹤虽又忽然追着鹄葭的残魂去了人界。鹤虽这忽然的出现着实将他了无生意的生活点亮了。

    鹤虽初见云螭琦的时候,他还是个因为课业常常被兄长训哭的黄毛小子,那时候被兄长压着,他还能乖乖巧巧地称鹤虽一声“鹤公”。

    之后,他弟弟出生了,为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他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弟身上,他便多了不少闲暇时间,于是开始攀爬月树梯。爬梯以后,他也喝了不少雀族的酒,倒是和雀族搞好了关系。

    鹤虽很随意,大约只有两三条原则,其中之一便是不能叫他老虽,因为听起来很衰。所以与之相熟的外族人都叫他老鹤,或者鹤兄。再者,什么强哥、鹤老师、贺眼镜,也都无所谓的。对,都无所谓。

    鹤虽落在云螭琦同一级台阶上,回答道:“琦王,你在此这作甚?”

    云螭琦的表情从神采奕奕迅速变为低落,指着人界的方向道:“鹮公告诉我阿鹅去人界了,我想下去。”

    鹤虽道:“那便去?”

    云螭琦瘪嘴道:“我……怕……”

    战争结束后,龙族变故,云螭琦便再也没有去过人界。他常常会在月树旁思考战争与和平的意义,然后被巡逻的鹮公嘲笑像个大家闺秀,每天只知道逛花园。

    谁能想到洒脱的琦王内心竟然住着一位水晶小公举?

    鹤虽宽慰道:“战后我们加固了结界,修为在鬼王以下的鬼妖魔是很难上来了。”

    云螭琦道:“听说最近又被震破了?”

    鹤虽道:“又补上了。老五、老六和老九都在人界待命,老七在鬼界盯着。”

    云螭琦忧愁地瘪嘴。

    鹤虽道:“我还遇上了小墨。”

    云螭琦睁大了眼。

    最后,鹤虽拢了拢袖口,又道:“现在西方文明也发展起来了,他们做的酒我们以前都没喝过……小墨家就有很多。”

    云螭琦双眼放着镭射光,留下一句:“老鹤,人界见。吾弟小墨,为兄来了!”

    然后金龙腾起,流光万丈,转眼便消失了。

    冲下月树云螭琦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地址。作为一条属金的龙,云螭琦找两个凡人仿佛大海捞针。回头一看又觉得月树太高,爬上去好累,于是决定先找山雀。

    此时,鹤虽已经到达月树井。

    月树井早已重归平静。

    雀族的石门牌上生了一层绒绒的青苔,泛着满载生机的光泽。苔藓之间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是写得歪歪斜斜的“丝竹乱耳”四个字。

    雀族入口的竹林依然苍翠,苔藓顺着石路蔓延至竹林深处。

    这是鹄葭当年亲手种的竹林、亲手铺的石路,曲径通幽,绿意流转,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选择用双脚走这条路。

    在竹林中行三炷香的功夫,面前便是三条岔路。岔路旁插着一块小小的路牌,告诉路人岔路各自通往何方。三块指着不同方向的箭头状木牌上分别写着湖边、天苍台、树边。

    如今雀族清冷,进出的人少了,石路都染上了绿。

    今日鹤虽颇赶时间,只以原型掠过竹林,顷刻便来到了树边。

    竹林尽头,面前是一棵九千丈高的梧桐。

    没有人量过梧桐究竟有多高,但它似乎生来就被称为九千丈,所以大家都理解它有九千丈高。

    除了居住在湖边的鸟儿们,其他鸟儿便住在九千丈梧桐上了。

    这时,一只赤头白羽的大鸟扑扇着翅膀,落在鹤虽面前。

    一落地,大鸟便化成了人,竟然是一位红袍黑发的貌美女子。

    女子生了双丹凤眼,眸子之上是一双英气的一字眉。红裙与樱桃口的唇色竟十分相似,腰间却绑了条黑色革带,挂了一柄金色弯刀,形似弯月。

    此人便是雀族鹮公,排行老二。

    鹮赤往鹤虽身后张望,欣喜地开口:“老大,你怎么回来了?老四呢?”

    鹤虽道:“我有事找老三聊聊。老四接受义务教育,不能请假。老三在吗?”

    住在九千丈树上的几位鸟儿的巢分布在不同的高度。离地面不远便是雉子,再高一点是夜鸮和山雀,再上是鹮赤,接近树顶的便是凰梧了。

    鹮赤苦笑:“在。他仍不曾移动。”

    鹤虽默然,然后点头,化了形上树去了。

    来到凰梧的树屋边,鹤虽看见一抹衣角的布料从屋檐上垂下,于是鹤虽轻轻跳上屋顶。果然,凰梧正躺在屋顶闭眼晒太阳,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九千丈树顶上烈日灼眼,也只有凰梧能淡然处之了。

    与龙族不同,雀族众王的外貌各有千秋。有鹮赤那样英气美貌的,有雉子那样阴柔养眼的,有夜鸮那样干练俊朗的,有山雀那样鲜嫩正太的,也有凰梧这样倾国倾城的。

    闭着眼的凰梧透露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柔美之气,任谁都想不到这人竟如此固执,鹄葭去世后愣是一步没离开过九千丈。

    鹤虽在他身旁坐下,看着远处群山的轮廓。

    凰梧可以晒太阳,但鹤虽不能。超过请假期限再回学校会被扣工资的。

    于是他直白地打破了沉默:“老四的残魂去人界了。”

    “鹮赤告诉我了。”身旁的凰梧忽然开口,鹤虽低头看他,见他还是闭着眼。斜阳透过他的长睫筛下重重阴影。

    “你为何依然切断着与雀族的联系?”

    雀族九位神之间有独立的通信渠道,只需要耗费最小的灵力,便能畅通无阻地联络。但自从凰梧上树,他也就闭麦了,也拒收一切消息。

    凰梧坐了起来。

    睁开眼,那曾经熟悉的日头竟晃得他看不清,他抬手挡了挡。

    半晌,他才说:“我的错不止是害死老四。老四的死只是我造的孽结出的果。”

    所以,不是鹄葭的重生便能抵消他的罪。

    所有人都劝过他,造成一切的是流黑,他无须自责。

    但,“流黑,终究是被我邀来的。”凰梧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流黑生在生意阑珊的鬼界,却向往温暖与光亮。所以他曾经眷恋人界风光,长期在人界流连。

    有一天在酒楼被凰梧认出他并非凡人,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天神。而后两人相谈甚欢,又发现彼此都爱梅子酒、桂花茶,闲来无事钓钓鱼、听听书,很快成为至交好友。

    神界一年,人界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两人结伴游山玩水多时,凰梧邀流黑参加雀族的宴会。

    流黑心中神往,却不知想的什么,只是说考虑看看

    没想到流黑去了。

    雉子的化形宴上,他愣是用双腿,一步步踏上了天界。

    凰梧十分惊喜,如兄弟般揽着他,将他领至雀族,引荐给了神族众人。

    但一旁白虎一族的一只年轻雄虎却在一旁低声嫌弃道:“鬼族那个肮脏之地来的人,也好厚着脸皮来神界?”

    随后雄虎一颤,痛苦地叫了起来,围着自己转了好久,才把屁股上插着的灰羽拔下来。正要刨根问底,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逐渐靠近:“最近换季,老脱毛,翅膀都快脱秃了……我找找这一根又去哪儿了……”

    然后是女子惊讶的声音:“哎呀,怎么戳这位虎老弟身上了?抱歉抱歉,既然这样,这根毛就送你了,当个纪念,回去找块墨石研一研,可以当笔用。”

    认得女子是雀族四王鹄葭,雄虎吃瘪,嘴上还要恭敬地谢过鹄葭。

    雀族与龙族是直接守护天界,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天界到底是个什么,只是有指令的时候会发布在雀族天苍台;大约是觉得神界缺人,白虎是人界虎中罕见的白皮毛虎,受人供奉便飞了升;而玄武是在人界活太久,直接成了神。

    所以论资历、论备份、论功能,白玄两族都在龙雀之后。

    鹄葭走到凰梧身边,笑道:“老三带朋友回来了?稀奇稀奇。”

    凰梧介绍:“这是老四,鹄葭。”

    流黑俊秀的脸上写了惊讶,眼角的泪痣让他的表情格外生动,深黑的眸子里尽是崇拜:“见过鹅公,久仰。”

    鹄葭嘴角抽了抽:“你仰什么了?”

    流黑/道:“凰兄带流黑去的好地方,总是鹅公带他去的;美味的吃食也都是鹅公推荐的。”

    鹄葭眉梢跳了跳,委婉反驳道:“流兄不用客气,唤我鹄葭就好。”

    那次宴会上,他们奏乐、喝酒,不亦乐乎。

    后来,神界与鬼界,或者是部分神间约酒便成了常事。

    几个雀公与流黑相约周游人界、后面还拖着个云螭崇明小朋友,也成了常事。

    而现在想来,已经恍若隔世。

    其实,根本已是隔世。

    闭上眼,从前的日子便在凰梧面前轮回。

    直到鹤虽再将他拉回现世:“其实,当下的异象,我还是怀疑流黑。”

    烈日下,凰梧金色的眼眸中几乎看不见瞳孔。他侧目,凝视鹤虽:“我愿意与他相见——如果是需要人亲手杀了他。”

    凰梧眼中都是干净与固执。

    沉默片刻,鹤虽直视前方,道:“也不一定就是他。”

    凰梧平静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鹤虽道:“说不定如他所说,真的是怨气过分重了。上次结的屏障已经坚持了几千年,有破损也不奇怪……无论如何,夜鸮已经常驻鬼界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消息,可以重启识海。”

    凰梧道:“你又何必帮他说话?”沉默一阵,又道:“或许你还是在帮我说话吧。”

    鹤虽回以沉默。

    凰梧依然闭眼道:“这么多年,每分每秒,我都在想,如何将流黑没有痛苦地杀死?他死了下三界又会如何。下界无首,是好是坏?想多了,反而不知道到底应该想什么了。”

    雀族化形宴结束后,他们偶然发现天苍台能回答雀族所有问题。凰梧甚至问过天苍台,与流黑相识到底是为何。

    天苍台却没有回答。

    凰梧认为,如果不是他与流黑相遇,并将他带回神界,流黑也不会萌生夺取神界的想法。

    鹄葭死后,流黑就擒,由于神族已经制定了不杀的准则,神界众人对处置鬼王的方式众说纷纭。

    最后还是曾经稚嫩的龙族明王说,如果他向往光明,就在他身上下永不可见阳光之咒,除尽下三界的所有生机,把他丢回永远黑暗的鬼界,千年万年。

    而那次讨论,凰梧没有参与。因为他不想再看见流黑。

    然后他就自闭了。

    鹤虽这次来找凰梧的意图本是让凰梧告诫流黑不要搞小动作,却不想凰梧依然深陷自责之中。

    鹤虽沉默地叹气,又道:“如果可以避免,为何不避免呢?。”

    凰梧看着太阳。他缓缓道:“我若见他,便想杀他。”

    龚小娥窝在沙发上一直睡到中午,才被饭菜的香味唤醒了。

    一低头便看见了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龚小娥满脸幸福,独自扭捏了一阵,才把毯子裹起来,抱在了怀里。

    抱着毯子去到厨房,见饭菜几乎都已经准备好,只剩下装盘了,龚小娥腹中的饥虫欢腾起来。

    王崇明回头道:“睡得好吗?”

    龚小娥点头,然后举着毯子问:“这个放哪儿?”

    王崇明道:“随便放在哪,一会儿我来收。”

    龚小娥坚持:“不行,让我来!我不要做一条好吃懒做的米虫!你不是说这也是我家吗,自己的家当然要自己爱护!”

    王崇明笑了:“客房的柜子里。”

    龚小娥蹦蹦跳跳地去了。因为毛绒绒的袜子摩擦力小,龚小娥还在地板上来了几个跐溜滑。

    考虑到龚小娥的宿醉,午餐比较清淡。但龚小娥是咸淡皆宜,所以一吃到好吃的,她又眉头舒展了。

    吃饭的间隙,龚小娥说:“下午陪我去配眼镜吧。”

    王崇明道:“好。”

    龚小娥说:“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不去学校旁边的商圈。”如果再被陈璐看见她和王崇明一起,陈璐不知道又要怎么报复她了。

    想到陈璐,龚小娥又蛋疼了——她还没准备好面对陈璐。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于是她弱弱地说:“今晚我不想去上晚自习。”

    王崇明说:“好。”

    龚小娥说:“我……要给鹤老师报备吗?”

    王崇明说:“不用,鹤老师请假几天,他把十一班交给梁老师代管了。”

    龚小娥站在原地,觉得男神的声音仿佛从九霄云外传来:“?”

    足足有半分钟,她才反应过来,从脚底到头顶发丝儿溜过一个激灵:“……那我这几天都可以翘课啦?”

    王崇明不假思索地说:“可以。”

    龚小娥激动得呼吸都加快了,觉得自己像个在上课期间站在学校围墙边、即将翻过那堵隔绝了自由与她的墙,成为一个狂霸酷炫吊炸天的叛逆坏孩。

    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最终说:“还是算了。”旷一晚自习她觉得就是恩典了,旷课几天的话她的良心可能会痛,考试分数也会痛。

    吃完饭,龚小娥换了衬衫、毛衣、牛仔裤,穿上她上周带来的帆布鞋,显得非常符合她自己的年龄。

    与王崇明一起乘电梯到车库,龚小娥一路祈祷电梯门不要开。要开也不要在十八楼开。所幸,电梯门真的没在中途打开。

    顺利上车,驶出车库,龚小娥看见车库入口旁也立了一块云邸的牌子。

    这倒是提醒了龚小娥,她开始自言自语:“诶,话说如果和郑ceo是朋友的话是不是云邸楼盘能打折呀……唉算了,打折也买不起……哦对,其他云邸的楼盘我能有幸参观一下吗?郑ceo的审美应该都很好吧……”

    在龚小娥的碎碎念中,两人来到了云城购物中心。

    下午的阳光落在云城购物中心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上,照得整个建筑体金碧辉煌,暗示着其中入驻品牌们的档次。

    龚小娥颤抖道:“老师……我妈给我的零用钱是不支持我来这种地方的……”

    王崇明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虽然我不如郑光是个ceo,但你竟然觉得我连你的消费都无法支持吗?”

    龚小娥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决定不要再在王崇明面前提起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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