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家之路就在龚小娥的叽叽喳喳中完结了。

    在楼下停好车,龚小娥没敢让王崇明继续抓着她的爪子,毕竟大院里似乎大家都互相认识,约等于她爸妈拥有无数只盯着她的眼睛。

    龚小娥妈妈开门时,龚奶奶也等在门边,两人都是喜不自胜,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一把接过龚小娥衣服,龚妈妈责备道:“龚小娥你这么大个人了,东西还要老师提。”然后对王崇明说:“这孩子就是懒,六七岁还是我帮她穿衣服。”

    龚小娥皱眉:“妈,我不要面子的吗?”

    龚妈妈拎着龚小娥的衣服上楼了,龚奶奶去厨房给王崇明倒水,客厅又只剩下了俩人。

    王崇明附身,凑近龚小娥耳朵,轻声在龚小娥耳边道:“如果早上你不想自己穿衣服,我帮你也是可以的。”

    说罢,他还眨了眨眼。

    龚小娥已经被男神悄悄话的气息定在了原地,并没有看他,那她是怎么知道男神眨了眼呢?

    因为男神的睫毛在龚小娥耳朵旁的脸颊上轻轻扫过。

    龚小娥脑袋红成了西红柿。

    她闪电般地用手捂住了脸,退了一大步,和这个危险的男人拉开了距离,随即转过脸,表情故作狰狞地瞪着王崇明,试图用眼神警告他——这是我家,别乱来!

    男神依然俯着身,视线与龚小娥的齐平,对她不知悔改地粲然一笑。

    龚小娥更气了——这男人,不熟就是一尊高冷美丽的神,熟了就是一骚包!

    她逃也似的跑上楼去告诉龚妈妈衣服都是干净的,别洗了。

    幸好俩人到家的时间已经无限接近于饭点。

    很快晚餐上桌了。清炒时蔬,糖醋排骨,龚妈妈还特意买了几只大闸蟹,还熬了金灿灿的乌鸡汤。龚小娥想,太用力了。

    龚小娥家里的饭菜是奶奶主厨,有贵客时龚妈妈会帮忙。餐桌上龚奶奶也是笑容洋溢,对王崇明甚是喜欢。

    龚小娥万万没想到,从来不喜欢外人在家里过夜的龚妈妈留王崇明住一晚。

    龚小娥替王崇明拒绝了:“哎哟,人家家里好好的不住,干嘛要住咱们家?”

    龚妈妈责备道:“你这孩子一点不懂事,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王老师送你回来,又当天往返?”

    龚小娥道:“老师回家就二十分钟!”

    王崇明道:“也是要开车的。”

    龚小娥道:“老师认床!”

    王崇明道:“没事,我不认。”

    龚小娥惊疑地看了一眼王崇明,心道这人怎么老拆她的台,又对龚妈妈道:“我们家有新毛巾、新牙刷?”

    龚奶奶乐呵呵地说:“我囤了好多吶~”

    龚小娥又道:“老师晚上在这多无聊?我们村都没有夜生活的。”

    龚妈妈建议道:“那你带王老师去附近转转。”

    龚小娥垂头丧气:“妈,年轻人的娱乐是这样的吗……”

    王崇明道:“听起来很有趣,我们走吧。”

    龚小娥以为王崇明会是那种无法接受在别人家留宿的人。没想到他今晚就证明给龚小娥看,他不是。

    龚小娥不知道,他是挑剔的,不过分对象。

    带着王崇明下楼时,天边还余了一抹黄昏。

    龚小娥家所在的三合院是许多小鸟的避风港,龚小娥房间空调外机背后都被麻雀筑了窝。每个晴朗的傍晚,飞鸟成群地归巢,院里唧唧喳喳好不热闹。

    一个大爷挎着喇叭、挑着废品走街串巷,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收旧冰箱、空调、手机、电脑、洗衣机……”

    天色渐暗,万家灯火通明。

    龚小娥家住老军工厂家属区。几十年前企业辉煌之时,员工子弟一生都被安排上了——读子弟学校,毕业接替父母在企业里的职位,连房子都是龚小娥出生以前企业分派的——不过也庇佑到了龚小娥父母这辈。

    出院子左拐就是老厂房了。而这片厂房,龚小娥家的窗户正对着。

    随着企业衰落和外迁,原本的厂房已经荒废了。

    战争时期辉煌的厂区如今被一道破败的白墙围着,白墙早已斑驳,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苔藓,一幅人类灭绝以后的植物独自茂盛的末日形态。

    院子门口的地势比工业园区高一些,站在院子门口便能看见厂区全貌了。

    作为龚妈妈指派的导游,龚小娥垂头丧气地解说:“这就是老厂原址,现在环保整治厂子已经搬了,地好像要被拍卖了,我妈他们说标价几个亿呢,卖给开发商,到时候高楼一建我家就不是江景房了……现在的高楼,一修就是好几十层,我家虽然在坡上,但只有八层……”

    龚小娥老巢所在的老楼,老是老,但当年也是个干部楼,所以建在整个家属区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略高,直接俯瞰平坦低矮的厂区和一湾碧绿的江水。

    男神波澜不惊地环视整片厂区,接下了龚小娥的话头:“的确很可惜。但如果新建的房屋不是高层,视野应该会好一些吧?”

    龚小娥眼神亮了亮,很快又失去了高光,学着龚妈妈的语气道:“现在的房地产商,哪家不唯利是图?地都拿下来了,不修个二十几三十层,怎么够呢?”

    男神被龚小娥那小大人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又问:“你们家住八层,没有电梯,奶奶出入方便吗?”

    龚小娥“噌”地红了脸——男神没说“你奶奶”,是直说的“奶奶”,约等于“咱奶奶”……他认可和龚小娥是一家人!

    幸好夜色微醺,不能轻易分辨肤色,龚小娥仰面,试图用高深的抿嘴掩盖她的心动与慌乱:“奶奶老是抱怨出门买菜累。但有啥办法呢?”说罢,龚小娥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别说龚奶奶觉得天天爬楼梯累,就是她也觉得累。龚妈妈常说某某家又买了电梯房,某某家干脆买了洋房,龚小娥也是十分羡慕。

    “最近在推进老旧小区改造,”男神似乎很好奇,刨根问底着,“还没推行到这里吗”

    龚小娥更加垂头丧气:“嗐……我妈说咱们区穷呗,轮不到咱们。”

    王崇明勾了勾唇,恢复了平日里的礼貌笑容:“原来如此。”

    龚小娥沧桑地长叹一声:“坚持吧!我爸说反正我平时都不运动,就把爬楼梯当作健身好了。”

    王崇明笑道:“未来总会好的。”

    龚小娥诧异地看向王崇明,竟然不知道男神也会输出鸡汤。

    感受到她的视线,王崇明垂眸,回看她道:“你相信吗?明天总会好起来的。我曾经也不相信,直到过了很久,这句话总算实现了。”

    他的嘴角自然弯起,他的眼中却有星辰大海。

    龚小娥心脏都快跳离胸腔,只好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也相信吧……我……我带你在家属区转一圈吧……”

    龚小娥人生的前十二年半都是在家属区的几亩地里跑大的。家属区本身就位于市郊,她小时候便上山下河(打水漂),飙(自行)车捉鱼。

    方圆几公里内每个坐标都充斥着她的童年回忆。

    经过那些地方时,龚小娥开始喋喋不休她童年在这些地点发生的趣事。

    两人路过龚小娥念过的小学前。龚小娥开心了起来:“好久没来了!以前学校后门这边好多卖小玩意儿的,小玩具什么的。对了,还有节日贺卡。每逢个教师节、元旦节啥的,这些小摊儿都卖贺卡。我选择困难啊,我就买一堆,然后送给每个老师。后来你猜咋地?他们就传言我当上大队委、大队长都是因为写贺卡给老师贿赂来的……关键是当我面也不说,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没透露给我。最后是谁告诉我来着……哦对!我同桌!”

    然后她连忙捂住了嘴——忽然想起来她暗恋同桌来着。

    但王崇明似乎没有察觉,还问她:“你的好朋友为什么没告诉你呢?”

    这件事她曾问过龚妈妈,龚妈妈的回答是,他们龚家在家属区属于条件比较好那种,容易遭人嫉妒,说不定她朋友都参与了八卦,也就不会告诉她了。

    但龚小娥只说:“嗐,或许人家并没有把我当真朋友吧。”

    所以出了家属大院后,面对全沙岳市选拔来的精英小孩,龚小娥变得更加自卑、难以打开心房。

    忽地,她的小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她抬头看男神,得到了男神的宽慰:“小娥同学,你愿意和我当朋友吗?”

    龚小娥脸又红了,欲盖弥彰道:“去去去,我有蒋西啦!”

    男神的笑竟然多了些撒娇的意味:“先来后到的确有道理,但我只求与蒋西平起平坐,在你惆怅时与你分忧,在你快乐时与你同享。”顿了顿,男神改口道,“不全对。我会尽全力让你不伤心。”

    龚小娥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动,几乎张牙舞爪:“好啦!快放开!有人呢!”

    但夜色静谧,的确没人。龚小娥幸福地忍了,没将小手从男神手里抽回来。

    龚小娥没好意思继续提友情这茬,只继续介绍自己记忆中的高亮:“以前学校后门儿还有卖吃的,小火锅,五毛钱一碗,就像现在的关东煮;还有冰粉,一股牙膏味,都说是牙膏做的,但我喜欢。我在家还吃过牙膏,呸,一点不是那味儿。”

    王崇明低笑着,总结道:“你喜欢薄荷。”

    是陈述句的语气,龚小娥奇道:“诶,你怎么知道?”

    沿着小学的围墙,两人步行到小学操场边。

    龚小娥趴在镂空的围墙上,借着路灯望着操场,喃喃道:“所谓母校,就是你一毕业就会装修。以前我们这郊区小学校,多破,操场都是煤灰堆的。有一次我们班男生调戏女生,我那时候是大队委呀,我当然要保护女生呀。我以暴制暴,跳起来就是一踹。女生都被我帅得尖叫了,就是落地没落好,摔地上了,一腿煤灰石子儿擦伤,鲜红鲜红又黢黑黢黑的,你看……”

    说完就弯腰卷裤腿,运动裤宽松,竟然被她卷到了膝盖。她示意王崇明看小腿,于是王崇明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一手抓着她纤细的脚踝,给她借力,借着微弱地灯光配合地查看着。龚小娥道:“现在都大片大片的深色呢,大概我这条腿就这么毁容了……我连短裤都不敢穿!”

    昏暗的灯光下,她小腿上的确呈现出一道道细细的旧伤。其实皮肤已经平整了,但呈现出比正常肤色稍深的紫红色。

    这时候一个吻轻轻落在她腿上。

    龚小娥跳了起来,慌不迭放下裤腿,左看右看,还好没有路人。

    龚小娥嗔道:“你你你……干什么呢!在外面做这些事儿影响不好的!”

    王崇明站起身,无比自然道:“那下次我在家里做。”

    龚小娥脸红道:“还有下次?!你你你……你不是说等我长大吗!”

    王崇明笑道:“那请教小娥同学,你认为‘长大’的标准是什么呢?我好有所准备。”

    龚小娥突然又觉得此处“长大”有歧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起码十八岁!”手任由王崇明轻轻握着,没有挣脱,又补了一句,“法定成年!”

    王崇明轻轻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路上灯光昏暗,估摸着为数不多的路人也看不清彼此的脸,龚小娥没抽回王崇明手中的她的手。

    在龚小娥短暂的早恋中也没有这样的经历。程意可从来没牵着她的手光明正大地上街过,还是在她家附近。

    想想程意,又觉得捶胸顿足。当时自己为什么就要拼命往牛粪上插呢?就算自己不是朵鲜花。

    突然又觉得这样散步,好是惬意。

    天高老师远,不用担心会被老师突然碰上,也不用躲躲藏藏避让同学。紧紧相连的两只手让她心底仿佛涌出了温泉。

    她无比自觉地将王崇明的大手抓得紧了些。

    “小娥。”王崇明出声轻唤。

    作为声控的龚小娥腿都酥了:“……啊?”

    王崇明柔声道:“谢谢你带我看你成长的地方。”

    龚小娥颤抖道:“这……这有什么需要谢的……”

    王崇明侧过脸,似乎轻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谢谢你,与我相逢。”忽然又一笑,“如果再早几年就好了。”

    龚小娥埋着自己胡萝卜一样红的脸,嘟囔道:“还……还不够早吗……再早我不还是个小学生吗!”

    嘴上是吐槽,心里她却是默默地想,绝对不能让班里的其他人听见王崇明这样的声音、看见他这么温柔的脸。

    可惜她在教室里的座位换到了第一排,要不然,如果王崇明露出这样的脸,她就敢冲上去挡住;他敢发出这样的声音,她就敢冲上去把他喉咙掐住。

    想想又觉得太暴力了,于是她决定先给王崇明打一剂预防针:“那啥……你会这么跟其他人说话吗?”——毕竟在教室她还能监督一下,如果在办公室这么浪她可是鞭长莫及。

    王崇明眼中似乎有一丝促狭,问道:“怎么说话?”

    龚小娥又中箭了。她抓着胸口说:“就……这么犯规的……”

    王崇明笑了。

    只要和龚小娥在一起,他就发自内心地想笑。但并不是因为龚小娥招笑。

    他像一个在万里雪原中徒步千年的衣衫褴褛者,终于在此刻捧住了本以为再也不会起的春风吹出的一抹新芽。

    从此,冰雪定当消融,荒芜的心上繁花自会重放,流萤终将漫天。

    紧紧牵着龚小娥的小手,就像护着苍白万里中的绿芽。

    龚小娥哪知男神的万千思绪,只觉得男神似乎沉默了很久,于是扭过头去看他,却碰上了王崇明的凝视。

    王崇明看着她,认真道:“我只这么跟你说话。”

    龚小娥咬手手:“你这么勾引我……我可能会干坏事。”

    王崇明道:“请便。我说过等你长大,但你可以不等自己长大。”

    后来,龚小娥想要手撕王崇明的所有前女友,只因为也许她们也曾被这么撩过。龚小娥好像把自己人生巅峰时期和幼儿园小朋友抢小皮球的占有欲找回来了。

    龚小娥忽然生气:“不行,我要更了解你。”龚小娥发誓要成为全世界最了解王崇明的人。

    王崇明但笑不语,脸上的笑容温柔邀请龚小娥提问。

    龚小娥说:“接下来我问你答:你多高?”

    王崇明道:“一米八|九。”

    龚小娥问:“你有腹肌吗?”

    王崇明道:“你摸摸看。”

    龚小娥说:“换一个换一个……你鞋码多大?”

    王崇明答:“四十四。你呢?”

    龚小娥老实说:“好厉害……我只有三十五。”龚小娥手小脚小,她把自己在公交车上站不稳归咎于此。

    一路上,除了王崇明的家庭背景,龚小娥可谓问题不断,从身高到最爱的颜色,从最爱看的书到喜欢听的歌。

    王崇明说最爱听龚小娥唱的歌,龚小娥觉得他的回答态度十分不认真。

    其实龚小娥还想打听关于王崇明的前女友,却无从开口。内心似乎也有声音告诉她,此时此刻男神只是她的,男神的前女友是谁又与她何干呢?

    家属区散步范围内,有公路旁的人行道,也有连接海拔落差比较大的步行阶梯。

    小山坡上的阶梯都很窄,阶梯两旁的植被疏于打理,野蛮生长,郁郁葱葱,倒也有一番曲径通幽的雅致。

    天气已经凉了,虫鸣歇了。天全黑了,鸟儿也睡了。万籁俱寂中,两人低语着,慢慢行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龚小娥家的院门口。

    到了这儿,院子的角落里倒是传来喵喵的叫声,但院里的路灯早坏了,龚小娥什么都看不清。

    虽然如此,她还是对王崇明道:“是小黑……嗷,小黑是院子里的流浪猫……你慢慢回,我先上去给他拿点吃的……”

    话音未落,龚小娥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家,拿下来一罐猫罐头,边开边解释道:“小黑以前的主人在外边买了电梯房,没把小黑带走,小黑就在院子里扎根啦,现在吃百家饭倒是吃得挺香。”

    本来,龚小娥刚把小黑撸熟悉时,她也求了龚妈妈收养小黑,被龚妈妈断然拒绝了。

    所以龚小娥就用零花钱买了些猫罐头、小鱼干,现在的小黑也算是膘肥体壮。

    投放完罐头,两人回家。

    龚妈妈已经把客房铺好了新床单,囤货达人龚奶奶那边,新毛巾、牙刷也都就绪了。

    龚小娥的妈妈和奶奶都睡得比较早,九点半就回房了。龚小娥把客厅电视的声音调到细如蚊声,和王崇明一起继续看综艺。

    为了正视电视,龚小娥和王崇明一起坐在面对电视的三人沙发上。

    恰逢周六晚上,电视里播放着一档著名综艺,连龚小娥这个不看三次元节目的人都如雷贯耳——每周日晚自习,班里女生常讨论这期综艺内容。

    综艺开场,几个常驻嘉宾表示他们节目请到了不得了的飞行嘉宾,据说是综艺首秀。

    镜头给到的每个人都用夸张的表情表达着想要跟这位飞行嘉宾合作的渴望。

    这种三次元的综艺效果让龚小娥觉得有点尴尬,她偷偷看了一眼王崇明,见王崇明却是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样子,于是她也跟着乐。

    但这开场的铺垫是在太长,再加上她是一个早起的勤劳初三学生,所以,她脑袋一歪,靠在王崇明肩上睡着了。

    环顾四周,只见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叠着一张龚妈妈平时在沙发上午休盖的毯子,于是小心地托着龚小娥的脑袋,一伸手取过了毯子,张开,裹住龚小娥,任她靠在肩头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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