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强离开教室后不久,柳雨笛又收到了龚小娥消息。

    看梁老师也在玩手机,柳雨笛便光明正大地查收了消息。

    龚小娥发:“等等就有吃的了!”

    柳雨笛以为龚小娥说的“等等”是两个小时后,于是气得把手机扔到桌面,没回。

    柳雨笛不知道,学校对面高处的公寓内,龚小娥趴在餐厅的落地窗边,关注着北关门口。

    电话以后十五分钟左右,一辆黑色商务车停靠在北关门口,龚小娥直觉那就是外卖了。

    几分钟后,龚小娥的角度看来,车行栅栏开了,商务车驶入学校。

    龚小娥立马抓起餐桌上的手机,给柳雨笛发消息:“饭来啦xd”

    教室里,柳雨笛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不耐烦地抓起,看见龚小娥的消息,正想要好好吐槽一番,眼前忽然被阴影笼罩。

    她抬起头来,看见消失了几分钟的强哥又回来了,正严肃地立在她身前。

    她说:“强哥,你可没说今天不能碰手机。”

    贺强道:“碰,随便碰。”不知道为什么,柳雨笛觉得他有一丝嫉妒,然后贺强又问道:“喜欢卤肉饭,叉烧饭,还是泡椒牛肉丝饭?”

    柳雨笛愣愣地看着强哥,思考一下,道:“卤肉饭。”

    贺强又转身出了教室。

    不多久,便带回一只餐盒,放在了柳雨笛桌面。

    柳雨笛打开盖子,只见饭盒里分了几个格子,一个格子装着卤肉酱,一个装着蔬菜,另一个最大的格子装着米饭,米饭的角落还有一只色彩诱人、油光锃亮的卤蛋。

    柳雨笛咽了咽唾沫,又看看贺强。只见贺强在前排学生、包括梁老师惊讶的眼神中走上了讲台,对全班道:“在卤肉饭,叉烧饭,泡椒牛肉丝饭中,喜欢吃叉烧饭的同学请举手。”

    十几只小手弱弱举了起来。贺强道:“大家保持。”

    然后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进入教室,在因为惊讶而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将饭盒派发给了举手的学生们。然后又问泡椒牛肉丝饭,然后是派发;又问卤肉饭,再派发。

    柳雨笛推醒了隔壁桌呼呼大睡的陈璐,说:“吃饭了。”

    陈璐回教室不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玩手机也没叽叽喳喳,柳雨笛本来就不爱和她说话,也算得个清净。

    但作为一个善良的初三女生,柳雨笛还是在开饭的时候唤醒了她。

    陈璐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教室里的西装男子,瞬间清醒:“我靠这是哪家外卖小哥??我怎么不知道??”

    很快学生们包括梁老师都热泪盈眶地吃起了饭,而教室外的盒饭还剩下几份。贺强紧紧抱住自己的泡椒牛肉丝饭,命郑光等人将盒饭送到了办公室,分发给了困在办公室的老师。

    出办公室后,贺强对三人道了一声辛苦,然后三人对他颔首致意,离开了。

    教室里,柳雨笛对卤肉饭爱不释口。这是她吃过的量最足的卤肉饭,卤肉酱里竟然全是肉,火候也很完美,将肉酱的浓度收得刚好。卤肉汁泛着深金色的光泽,将每一粒浑圆饱满的大白米有机地粘在一起,混合入口便是美味碳水爆炸,让人幸福得快要哭出来。

    她用闲着的左手给龚小娥戳消息:“强哥叫外卖了?是不是你?”

    言下之意,你怎么知道我们就快有饭吃了?

    公寓内,龚小娥收到消息,才舍得离开落地窗。她简单回道:“不是我~”

    的确不是她,她只是把好朋友饿了的消息转达给了王崇明。

    餐厅内,培根奶油芦笋汤和肉酱意大利面上桌。两套一模一样的食物旁边还放着一叠大闸蟹。

    龚小娥看看大闸蟹,又看看奶油汤;再看看大闸蟹,又看看意大利面;再看看大闸蟹,又看看王崇明。

    王崇明倒是自然地坐了下来,迎着龚小娥那写着“次元壁裂了”的目光,忍俊不禁:“刚好是吃蟹的季节。我想你或许很喜欢。”

    于是龚小娥从前脑海中对食物搭配的条条款款扔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跪着享用了自己的午饭。如果她知道奶油和肉酱都不是来自罐头的话,她可能会一面跪着一面哭着吃。

    然后她还将从前在男神面前仅存的一点淑女包袱和着蟹黄两口全吞了。

    饭后王崇明收拾着碗筷,一面叮嘱龚小娥不要坐下,活动活动,不然会消化不良。于是龚小娥乖巧地继续收拾着衣服。

    她将今天新入的衣物都小心翼翼挂起,将大雁托特包放上了为放包而设计的搁板。完事后,衣帽间依然空空荡荡,但没有之前那种还不如样板房的感觉了。

    然而随着将每一样男神帮她买的东西取出、整理好,龚小娥的愧疚劲又上来了。

    自认为与男神无亲无故的她自然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收下男神帮买的东西。哪怕刚才男神牵了她的小手手。

    说起来,牵手也不是第一次。

    四海山的分手夜,她和男神不就牵过手了吗?男神怎么说来着?哦对,她夜盲,下山需要被牵。

    龚小娥感慨,男神的理由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其实她已经混乱到忘记今天她和男神的牵手都是她自己帮男神编造的理由。

    但无论有没有理由,想到和男神牵手时的酥麻,想到男神面对她时似乎有些不同的表情,她只觉得心脏狂跳,脸上发烫。

    龚小娥开始在衣帽间里嘤嘤嘤地靠着衣柜站着打滚。

    可是,万一男神就喜欢暧昧一下下呢?

    俗话唱得好,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而如果男神用温暖打开她的心房,她就会变得贪心。1

    她自认为,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有男神那样的盛世美颜,她也不会愿意在一棵要颜没颜、要钱没钱、要成绩没成绩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如果说她和男神相识的经历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男神认识她的时候,她一直在失恋罢了。失恋的女生本来就是最脆弱、也最容易打开心房的,难道男神就想着趁人之危?

    龚小娥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如果能找到好的,干嘛要将就呢?她龚小娥哪里来的面子让男神趁她之危。

    龚小娥忽然就挫败了,胸中那股好久没出现过的尘埃一般的自卑感又纷纷扬扬起来,扬成了沙尘暴。

    这时,屋外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她觉得大约是王崇明上二楼来了。

    于是她一捏拳头,十分主动地飞奔到走廊上,挡住了王崇明的去路。

    王崇明看着这只小拦路虎,停下了脚步。

    龚小娥垂着大头,双手也垂在身侧,整个人竟然以静态呈现出了一种因为卑微到尘土里而产生的下坠感。

    她站在王崇明面前,却对着地面说,“谢谢您……”顿了顿,又说,“但……但是您以后不要帮我买东西了……”

    她不敢抬头看王崇明,也不知道他脸上有怎样的表情。或许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因为她听见王崇明静静地问:“为什么?”

    龚小娥垂头丧气:“我……我们……非亲非故……”

    头顶上,静默三秒,男神反问:“非亲非故?”

    龚小娥斗胆抬头,打算坚定拒绝搞暧昧。却看见王崇明挑着眉,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是龚小娥从没见过的多彩。

    在内疚和贪恋美色的来回碰撞间,龚小娥无法自持地沦落到了后者。于是龚小娥一时语塞。

    王崇明注视着她,龚小娥也认真地看进了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里。

    而后,龚小娥觉得自己的左手被覆盖住,然后被执起,抬到了她下巴的高度。她垂了垂视线,发现王崇明面对着她、右手托着她的左手,目光还是在她的脸上,然后薄唇轻启,发问了:“你觉得,做这样的事,应该是什么关系?”

    龚小娥清楚记得的,她和王崇明牵过两次手。

    一次是四海山寨,上假山、走夜路时;一次是今天。

    她看着王崇明,茫然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应……应该是什么关系?”

    王崇明嘴角有笑意,凭着一份半真不假的传道授业者的觉悟,耐心推断着:“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间存在这样的行为,我认为存在极亲密的朋友、情侣,也可以递进为订婚,或已婚的关系。小娥同学,你倾向哪一个?”

    龚小娥脸上发烫,几乎想要选第一个选项。

    男神继续引导:“假设,要好的朋友间,也可以牵手逛街,但她们的手不会相互摩挲,仿佛享受自己心爱之物。所以,首先,我们可以排除a选项。”

    龚小娥目光发直,腿上发抖,嘴唇发颤。她想,这是一道送命题。

    龚小娥觉得王崇明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温柔地抚摸,伴随着他讲解着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或者,我们可以把这道题理解为多选。剩下的三个选项,原则上都没有错,只是时间状态决定它们是否成立。甚至,当b、c、d选项成立时,a也成立。我愿意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倾听你的所有。”

    “小娥,无论你是假装不懂,或者单纯想听见一句确定的话,你只需要相信……”王崇明托起她的手,至唇边,轻触,“我是你的,我只是你的。”

    下一秒,命运没想到,天道没想到,天、神、人、妖、魔、鬼界没想到,王崇明也没想到,龚小娥膝盖一颤,双腿罢工,差点跪了。

    幸好王崇明本就捉着她的手,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拦住了她的腰,止住了她自由落体的趋势。

    龚小娥好像因为服务器超载而宕机了。她的服务器着实不太稳定,一天宕机了两次。

    王崇明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笑得灿烂。

    不知过了多久,龚小娥似乎恢复运行了。她脑袋埋在王崇明怀里,也不挣扎,只是嗡嗡地问:“你……认真的吗?”

    王崇明将下巴轻轻置于龚小娥头顶,言语无比真切——因为那是一句六界历史更迭也没有磨灭的初衷。然而真正将这句话表白,他心中无比轻快:“这六界中,除了你,没有别人值得我认真。”

    这是句不假思索的表白,也是一句不假思索的承诺。

    龚小娥曾经听过程意十分用力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承诺,也曾经见证了那些承诺的破裂。

    但王崇明一句轻快的话,让龚小娥心里那一度让她觉得末日降临一般的情伤变得不值一提。

    龚小娥没有太多生活阅历,没有很多学生以外的朋友。但龚小娥的心里并没有犹豫,就已经相信了王崇明的话。

    她不觉得那是颜值加成的效果,要知道这学期以前她并不是个颜控。

    回想起来,王崇明出现在北关以后,她并没有奢望自己能和这位男神扯上什么关系,但结果就是,除了她,没有别人和男神扯上什么关系。

    为什么是她?彼时的她,也忘了思考那点原因,或许也觉得,这个很有冲击力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原因简直不重要了。

    最后,王崇明感到自己腰部的衣物被捏住了,其实是来自别扭娥的害羞回抱。

    别扭娥依然埋在他怀里,声音依然嗡嗡地:“谢谢你……”

    王崇明一时不明白:“谢什么?”

    别扭娥终于抬起了脑袋,红着眼眶和鼻尖,眼里似乎有水光,八字着眉毛,诚恳道:“谢谢你……给柳雨笛叫外卖……”

    她却不知道,她那幅样子,就像糯米糍上点了三片樱花瓣,静静躺在男神手里。男神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吃了她。

    于是一个天旋地转,龚小娥的背结结实实地靠在了墙上、夕阳芦苇图之下。

    被男神双臂禁锢在墙角,日月无光,龚小娥面前一时间全是男神的影子。

    后者距她仅十公分的距离,垂眸看着她,沙哑地沉声道:“怎么谢?”

    受不了男神犯规一样的壁咚和性感声线的双重夹击,龚小娥直觉危险,脑海逐渐清明。她使出吃奶的劲想让自己靠墙近一些、甚至变得薄一些,像一只挣扎的八爪鱼,以与男神拉出几公分的距离。一面思考着脱身的方法,一面讪笑着问:“你……想我怎么谢?”

    那一瞬间,王崇明愣在原地。

    若说让他失控的是他从没见过的龚小娥可怜兮兮的模样,但那眼前的一幕却与记忆中的重合了。

    记忆中,那是一片湖旁。夕阳西下,湖面被染成橙红,连带湖边的芦苇,也镀上了颜色。他带着自己新得到的佩剑,焦急地跑到了湖边的小木屋下。

    木屋二楼的窗边靠着几乎每日都在此的蓝衣女子。女子生着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嘴角天生是微笑一般的弧度。鹅蛋形的小脸上,鼻梁却是窄而挺拔的,竟让整张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弱。一缕自然微卷的头发垂在脸颊旁。彼时女子正握着螃蟹腿,嗑瓜子一般熟练地磕着。眼神只望着夕阳下的湖,带着一丝百无聊赖。

    他有着一张少年的脸,脸上是兴奋的神情,将手中佩剑对二楼的女子举起,似乎还激动地跳了几下:“你看我的剑!”

    成功吸引到了女子的注意,她偏着头,往楼下看来。将螃蟹放下,女子语气里有不可见的惊讶:“哦?成了?”

    他自豪:“不错!”然后是满脸的:“快夸我!”

    女子拍了拍手上的蟹壳,飘然而下,落到他身前,将佩剑仔细打量一番,眸子里倒印着剑身那一抹银色,落在他眼里,就像看到了银河。

    最终,女子由衷赞许:“好看,很特别。”

    他咬着唇,鼓足了勇气,将近几天在心中排演的言语复了一遍,厚着脸皮要求道:“你应该感谢我!”

    女子抬眸,审视他片刻,勾起唇,好笑地看着他:“为何?若说我帮了你铸剑,那你理应感谢我。那么你帮了我什么,我应当感谢你?”

    他垂在身旁的左手握紧了拳头,面上却做出毫不理亏的神情:“我将它命名为’鸿目’,因我想着你而铸。”

    女子眉梢挑起,漫不经心地往湖边散步去了,嘴里还不忘揶揄他:“你说好好一柄龙族神剑,你想着我作甚?”

    他拔腿跟上,将自己硬塞到女子面前,认真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愫!”

    女子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那……你想我怎么谢?”

    明明一个窘迫,一个随意,但记忆中女子的面容渐渐和眼前的龚小娥重叠。

    王崇明恍惚。

    龚小娥不明所以地提醒道:“老……老师?男…神?”

    俯下身,王崇明在龚小娥耳畔的寸厘之外,沉声道:“小娥……快长大吧。”

    那一天,六界都没有预料到,龚小娥又被撩得差点顺着墙滑到地上,幸好又被王崇明捞住了。

    暖气还没开,不能让龚小娥整天往地板上躺,但她似乎又是站不住的,于是王崇明将她扶进房间。

    路过衣帽间,王崇明无意看了一眼,见龚小娥似乎本来在整理衣服。然后将龚小娥安置在床沿上,半跪在她面前,捏着她的小手,问道:“需要帮忙吗?”

    落座的龚小娥回了点血,猛烈摇头:“我……我自己来就好……”

    王崇明但笑不语,手指轻轻在龚小娥手背上摩挲。

    在龚小娥已经觉得自己又二分之一瘫痪的时候,王崇明站了起来,随后又俯下身,贴近龚小娥的脸。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龚小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个吻落在了龚小娥眼睑上。

    之后,空购物袋还是王崇明整理的,龚小娥则是负责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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