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明已经在龚小娥她们回宿舍的时候回到了自己房间,冲了澡、换了衣服。
此时他穿着一件棉质小v领的米驼色长袖t恤,下身也是十分休闲的暖灰色棉质慢跑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柔而慵懒的气势,却干着一点也不温暖或者温柔的事——他撑着门,死死盯着龚小娥淤血的脚踝,眸子的颜色有些深。
龚小娥第一反应是扭头看了看柳雨笛的方向,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还好,因为床太舒服,柳雨笛已经睡着了。
龚小娥松了口气,转回目光,与王崇明对视着,似乎想读出男神此刻出现在她们房间门口的原因,认真到一时间忘了放下裤腿问一声老师好。
不知诡异地安静了多久,浴室的门忽然开了,原来蒋西已经洗好澡出来了。
谁知,门顶在了龚小娥背上,蒋西又被弹了回去。
龚小娥立刻扭头,生怕蒋西有一点点衣衫不整,对浴室里道:“憋……憋出来……”
蒋西隔着门问:“怎么啦?”
门口的王崇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笑意:“小娥的腿好像受伤了,我带她去处理一下。”
但只有在门口的龚小娥清楚地看见,王崇明一脸严肃,哪来的笑意?
这人怎么做到声笑脸不笑的?龚小娥不合时宜地腹诽。
蒋西在浴室门背后欢天喜地:“男神呀,快,快带龚小娥去急救!”没想到这对cp的粮连宵夜都管饱。
王崇明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蒋西的邀请,推开门,两步间便把龚小娥打横抱起,速度快到门都还没自动合拢,便离开了女生们的房间。
蒋西从稍稍推开的门缝里看见了大致的情况,笑得合不拢嘴。努力将笑声控制在喉咙里,她良心建议道:“我们房间床不够,要不小娥今晚就别回来了?”
也不知男神有没有听见。
龚小娥觉得自己短短一生中,还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命途多舛。
她极不情愿地上了龙舟、极不情愿地落下了水、极不情愿地差点淹死、极不情愿地搞了生死大漂流、极不情愿地在林子里兜兜转转,现在又不由自主地被扛回了王崇明的房间。
诶?为什么被扛回王崇明的房间不是极不情愿?好像只有一点点被剥夺了决定权的委屈。
还好还是晚自习时间,没有老师在宾馆的走廊里闲逛,龚小娥也不太担心被发现。
王崇明抱着她,进了电梯,上了楼。来到一间房的门口,王崇明忽然要求道:“抱紧。”
龚小娥撑目如铃:“啥……啊?”
王崇明解释道:“我需要拿房卡开门。”
龚小娥:“呃……啊……”然后乖乖地抱住了王崇明的脖子,还尽了最大的力将自己的头偏开,避免与王崇明面对面的接触。
然而视线虽然能躲开,王崇明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却尽数钻进了龚小娥的鼻腔,似乎还带了一些水气。龚小娥快蚌埠住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王崇明嘴角愉快地勾了起来。
只是短暂地松开龚小娥的背,王崇明迅速开门,然后又将龚小娥紧紧拥住。
龚小娥的头别扭地朝着另一个方向,他也看不见龚小娥的表情,但却看得见她滴血一般的耳根。
王崇明是自费开的一间套房,算是这山寨小酒店里最好的房间了。说是套房,其实也不大,就是一张双人床外带着会客区和办公区,但比起普通标间已经格外豪华了;如果和学生们的宿舍相比,这里就是宫殿。
王崇明动作轻柔地将龚小娥放在了会客区的沙发上,龚小娥眼神闪躲地假装参观着王崇明的房间,还天真地说:“哇,好大的房间哦!”
这边,她的鞋已经被除去了,王崇明半跪在她面前,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挽起她的裤腿,仔细检查着她脚踝上的淤痕。
还好,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的肿胀,王崇明暗自松了口气。
抬起头来,龚小娥竟然已经直视着他了,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羞耻归羞耻,龚小娥心中深明大义,逻辑清晰地明白主次。男神救了她一条小命是主,其他什么都是次。
王崇明的大手揉着龚小娥的脚踝,热热的,力道也很合适,她觉得很舒服。抿了抿唇,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总是害怕和老师之类的人物接触的她,在这两天的疯狂接触下似乎已经免疫了。以前的她这时候应该疯狂拒绝,但她现在似乎已经能自然受之。
王崇明没有跟她说“不客气”,也没有霸道地要求她“跟我说什么谢谢?”只是询问她:“疼吗?”
龚小娥如实回答:“不疼,就是感觉有些使不上劲。”
王崇明道:“不用担心,明天就好了。”
龚小娥弱弱点头:“嗯……”随后觉得王崇明这么半跪着有些让她过意不去,她前思后想,提议道:“不然……你也坐沙发上来吧?”
于是龚小娥追悔莫及地看着两人间的姿势生生演变成了她半躺在沙发上,王崇明坐在沙发另一侧,她的小腿肚架在王崇明的大腿上,后者还温柔地替她按摩着脚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龚小娥选择遗忘,不再去后悔。她暗自下了决心,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初三女生了,以后要努力做一个落棋无悔的人。
她四大皆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小吊灯,忽然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
王崇明沉沉应声:“嗯?”
龚小娥又纠正了自己的话:“我有好多问题……”
王崇明似乎轻笑了一下,柔声道:“知无不言。”
龚小娥微微抬起脖子,看向王崇明,一脸认真地问道:“文雅她……不是文雅吧?”
王崇明略微意外,但很快地,夸奖般的笑意遍布眼底:“你怎么发现的?”
龚小娥觉得自己的发现被肯定了,但还是有些意外。她能做出这个结论,也全是因为福尔摩斯说过,“除去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情况即使再不可能,那必定就是真相。”今天的文雅太不对劲,不对劲到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往的文雅闷骚自闭、不爱动弹,今天的文雅活泼调皮、上蹿下跳。
这样的转变,哪怕用劫后余生的激动也不能解释,那她大胆猜测,今天看见的“文雅”并不是平时那个蒋西的同桌。
龚小娥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平时的文雅人如其名,应该不会上天下地、招蜂引蝶的。另外,哪怕她被翻船吓得再厉害,也不应该不知道《极乐净土》…”
俗话说得好,天道好轮回,净土饶过谁?混迹二次元多年,《极乐净土》无疑是一首最出圈的二次元神曲,龚小娥都跳出来了,文雅却毫无反应。
男神听得笑了笑,大手依然捏着龚小娥的脚踝,反问道:“万一她的确不知道,并且因为劫后余生太兴奋,所以窜上了树呢?”
龚小娥顺势说出了她心中的第二个疑点:“最重要的,哪怕她因为过于激动激发了上树的潜能,但下树的时候,如果她是正常的文雅,那你……”
王崇明静静看着她,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与我有关?”
龚小娥斟词酌句继续道:“那你托着她手把她从树上接下来的时候,她应该会更激动。”
王崇明薄唇上尽是笑意,却不明白似的问道:“为什么?”
龚小娥扶额,对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男神破罐子破摔道:“因为你是男神啊!被男神牵手手是多么让人激动地事情啊!”文雅本人的确是男神粉丝俱乐部的一员,再加上平时她那猥琐的小人设,龚小娥当时就觉得文雅下树时候单纯的失望表情有什么不对。如果蒋西的眼镜没掉的话,她应该也会发现。
王崇明狭长的双眼微微睁大,竟然多了几分天真的意思:“哦?我这么厉害吗?”
龚小娥大逆不道地翻了一个白眼:“啊(一声)!你就这么厉害!你有好多迷妹的,开心吗?”
在龚小娥也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大逆不道地对男神翻白眼了,四舍五入就是她也能跟贺强勾肩搭背了,跟梁老师聊程意出轨了,总的来说,着实是成长了。
在龚小娥破罐子破摔的赞美面前,王崇明却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道:“还好。”
龚小娥想,哼,男神自己可清楚自己有多受欢迎了,班里的小女生们就差直接跟他表白了!装,你就继续装。
她按捺住想要吐槽男神不知羞臊的小脾气,又问道:“所以……那是谁?”
王崇明道:“死于溺水的人若有怨气,会化成无法离开水域的魂魄。所以有一只水鬼借了她的身体,上岸玩。”
龚小娥的鼻翼都惊讶地抖动了起来:“谁……谁?”
王崇明道:“鬼界的那种,鬼。”
龚小娥后知后觉地汗毛倒立,眼神也呆滞了起来。
王崇明安慰道:“已经被专业人士抓走,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落水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有目光在盯着她,莫非就……就是这个玩意儿?那那一晃而过的暗红色身影呢?恐怖片里的阿飘不是白色就是红色,莫非是源于生活?
于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了。如果是她被看上、附体,谁知道小水鬼会借着她的壳干出什么事儿,怕不是比文雅更加上蹿下跳、鸡犬不宁,光是想想就尴尬得脚趾抓地。
又想起王崇明在河边的那句唇语,龚小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王崇明毫无隐瞒:“水鬼上岸以后就在周围建立了幻境,以防我们发现它控制文雅的身体;整个幻境里只有水鬼能看见外面的情况,所以无论是它用文雅的身体捉蝴蝶还是松鼠,我们都没有看见它追逐的对象。幻境里的时间流逝程度和外面也不一样,所以即便我们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其实也在原地打转,就是民间俗称的鬼打墙。”
龚小娥目如铜铃:“所以我以为过了好久,结果回来他们还在上晚自习!”
王崇明微微颔首,表示肯定,又解释道:“这只水鬼的修为很低,从幻境内外都很容易识破,也无法直接伤害人。凡是会些术法的人都可以将幻境打破。河道忽然涨水也是因为这只水鬼开了上游水坝的闸门。”
龚小娥垂死病中惊坐起:“那也是水鬼用水草捆住我,想要淹死我?”
王崇明摇摇头:“不太可能。我们遇上的应该不是恶鬼,没有害人找替死鬼的意图。所以不排除是你比较倒霉。”
龚小娥又躺了下来:“说得过去,说得过去,我一向倒霉。”
王崇明但笑不语。
龚小娥:“那文雅她没事吧?”
王崇明道:“不会有大碍,应该今晚就会醒来。”
龚小娥心有余悸:“看来文雅比我还倒霉,没有上我的身。话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大学的六界史会教吗?”
王崇明眉梢一挑,似乎推敲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反问道:“有兴趣吗?打算填报六界史?”
龚小娥打哈哈:“呵呵,我……我才初三,大……大学还早呢……再说,再说……”
随后,龚小娥又低落了下去:“你手机都坏了吧?对不起,都怪我……你先买一台新的,我到时候分期付款赔给你吧……”王崇明的手机好像很贵,想象将来不知多长时间的生活费和零花钱都要覆水东流,龚小娥就肉疼
王崇明:“不用,坏得很值。”
龚小娥看着王崇明轮廓深沉的侧脸。他垂着眼,认真又温柔地揉捏着龚小娥的脚踝。也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别的什么主观因素,龚小娥总觉得男神的眼神都更深邃了。
于是龚小娥忽然又脸红了:“我……我觉得我该回去了……我还没洗澡呢……”
王崇明:“用我房间的浴室就好。”
龚小娥直起身子:“不行不行,我行李还在楼下呢。”
这时,王崇明的房门忽然响起,伴随着一阵女声:“打扰了,王老师?”
说时迟那时快,龚小娥从王崇明身上和沙发上一跃而起,钻进了卧室,仿佛脚腕已经完全康复,一种害怕被人捉奸在沙发的感觉。
王崇明视线随她而去,只见龚小娥躲在卧室墙边,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门口,一言不发,用眼神暗示王崇明可以开门了。
王崇明暗自好笑,起身去开门了,原来是给蒋西她们送药的老师。
见来开门的真的是王崇明,老师一阵欣喜。这时,蒋西从老师背后钻了出来,一脸准备吃瓜的表情朝房里望去:“老师,您刚刚下来的时候,东西落下啦。我就问了刘老师您在什么房间,给您送过来。”然后不知为何,表情有些失落:“哦……套间呀……”
龚小娥分明记得王崇明没有带任何东西去她们房间,仔细一看,蒋西手里那不是她的行李袋吗!
王崇明微笑着接过:“谢谢你,麻烦了。”
蒋西摆摆手:“哪里哪里。那老师好好休息吧,不——打——扰——您——啦!”
等蒋西和老师走后,龚小娥惭愧地出了卧室,打算去接过自己的行李:“其实我觉得蒋西她今天也不太对劲……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王崇明却道:“我觉得她没有。”也没把行李袋交给龚小娥,而是放上了门边的行李架,然后又道:“现在你可以去洗澡了。”
龚小娥央求:“我……我还是回去吧……”
王崇明轻轻捏着下巴,做思索道:“我也不想勉强你……只是,四海山寨槐树挺多,阴气很重。你们房间都是女孩子,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漏网之鬼……”
龚小娥颤抖:“我…我可以把蒋西她们都叫上来睡吗?”很显然,男神是她们最能依靠的阳气之源,有阳气要大家一起蹭。
男神食指抵着下巴,思考道:“事不过三,其实三个女孩子问题不大。只是四个…四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龚小娥认命地打开自己的行李袋,打算乖乖洗澡去。
谁知,一打开袋子就看见了放在行李袋表面的几本六界史教材。龚小娥带了两个行李袋来,一个装着衣物等生活用品,另一个是一大袋教科书。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没有带任何教材到宾馆这边来的,看来是平时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蒋西不辞艰辛地回宿舍去帮她取了教材。
她一时语塞。王崇明站在她身后,也看见了这美好的画面:“你朋友很体贴,应该是怕你晚上无聊,希望我帮你补习一下。”
龚小娥机械道:“嘻嘻,看来是的呢。”
随后,她乖乖地将压在六界史教材里的、她早已经晾干叠好的西装手帕,恭敬地弯着腰,直视地板,双手呈上:“您的手帕,我已经洗干净惹。”
龚小娥权把六界史教材当做给手帕定型的工具了。
王崇明眯了眯眼。
忙于工作,他和龚小娥单独相处的次数并不多。哪怕龚小娥每天中午都乖乖去办公室自习,他也很少能在办公室停留。
然而,就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单独相处中,龚小娥次次都在鞠躬,可谓礼貌小天后。
不过她并不知道这礼貌在男神这里不受用就是了。
“如果你再这么不必要地礼貌,我会建议贺老师和王薇老师每天点你起来回答问题。我相信礼貌的孩子是很喜欢上课被抽点的。”当听见男神这么说的时候,龚小娥是疑惑的,觉得这两件事毫不相关,又藕断丝连。
但求生欲让她挺直了腰板,归还了手帕,无比硬气地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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