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里明面上的热热闹闹与暗地里的波涛汹涌中,龚小娥环视了教室几圈,好奇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动向。
十几个人将教室后方的空地塞满了,一个扒着一个地积极参与与男神的对话,你一言我一语。
好多老师都被无情地挤开,被围在中间的王崇明微笑不变,龚小娥觉得他是一尊微笑制造机。
陈璐早已经冲进了人群,连前排的学霸三人组都是。柳雨笛被人群波及,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塞上耳机,展开了六界史课本开始预习下节课的内容。隔了一条走道,李轩昂对龚小娥比了一个剪刀手,好像在说:你的六界史真的有救了,恭喜你。
龚小娥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被学生挤飞的老师们有的收拾好东西,带上办公室里搬来的椅子,不舍地回办公室了。另外有少数老师留了下来——仔细一看,多是六界史老师——也都往两旁让了让,给学生们留出空间。
贺强和几个老师往窗边挪了挪,来到了龚小娥正后方。
龚小娥身后有老师说:“贺老师班真是来了一位福星啊!”
贺强说:“狗屎运,狗屎运。”
老师笑说:“王老师是自己挑的十一班,看的是平均成绩。学校也觉得让王老师加入平均成绩中等的班很有尝试的价值,只能说是缘分。”
贺强改口:“都是命,都是命。”
另一位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最晚期中考,十一班六界史平均分要突飞猛进了。”
“你看,咱们年级六界史组长都这么肯定,我回班上得提醒我们班的孩子加油了呀!”
忽然间,似乎一直没有兴趣参与对话的贺强就问六界史组长老师:“李老师觉得咱们这位小明老师对六界史的理解如何?”
李姓老师扶了扶眼镜,回答道:“非常可以。可以看出来王老师对六界史有自己的思考,并且做到了简练、生动地总结。可惜,王老师的志向似乎不是考编……”
贺强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么厉害吗?”
又有老师加入了对话:“你怎么知道呀,李老师?”
李老师嘴上一顿,挠了挠脸:“嗐,我打听的呗……”
贺强虚虚一挥拳,夸张地惋惜道:“王老师不想当老师,可真是教育界的损失。”
李老师笑了笑,由衷地说道:“我们普遍选择六界史的原因,一是为了考编制、做老师,二是为了考神官……”想了想,又自嘲道:“嗐,也可以说是同一种原因吧,毕竟咱们做六界史老师的都是没考上神官的,哈哈哈……”
这也是六界史学术界一个流行的自嘲说法了,没有老师觉得被冒犯,反而都会心一笑。
贺强挑着右眉,眯着左眼,面露不解:“好家伙,我认为各位才是做出了明智职业规划的一群人。你瞅咱们当老师,铁饭碗、寒暑假。神官呢?过年都不见得回得了家……”
李老师以对王崇明的赞美打断了贺强的不着边际,继续说道:“不瞒你说,从王老师短短的问答里,我都有学到一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就好像是一种态度……王老师虽然志不在此吧,但我们以后备课会真是要好好参考一下王老师的意见了,交流学习,资源不浪费嘛!”
贺强翘着二郎腿,抖着脚,大手一挥:“小明老师是我们十一班的新学生,我代替他答应啦!”
在老师们对话来去之间,偷听的龚小娥对男神学识的佩服多了几分,又对贺强的没脸没皮佩服多了几分。上课铃响的时候,学生们光速回位,整间教室都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
遗憾的是,男神把舞台让回给了十一班的王慧老师。没有了提问环节,好像又变回了一节普通的六界史公开课。
带着后排老师的评价——更重要的还是坐在她身后的男神气场的震慑,龚小娥听课都认真了一些。整个初一到初二的六界史都在介绍人族最为了解的人界史,初三全一册就是最重要的——神界史入门了。
龚小娥听得很认真。
一节课的时间,十一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冷静了一下;未经交流,他们神乎其技地统一了心思:上一个课间,他们借着兴奋劲,提出了太多无关学习的问题;男神亲口说大家应该以学习为重,所以这次,他们应该提出更多关于课本的问题。
于是,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众多小屁孩怀揣着用一堂课时间捋出来的学术问题腾然起立,试图第一时间将王崇明围住,一转身,却发现原本属于男神的座位只剩下一把椅子茕茕孑立,男神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后排消失了。
和其他老师也不太熟,于是五十双迷茫的眼睛与贺老师大眼们瞪小眼。
因为离得近,龚小娥倒是在下课前五分钟听见了贺强与别的老师们交头接耳:“小明老师先撤了,省得下课堵车。”
至于为什么是贺强开口,龚小娥不清楚,也不敢回头看,总之后排就没了动静。
现下全班盯着贺强,试图瞪出男神的下落,贺强却嘴角一勾,邪魅一笑,似乎想要卖个关子。
陈璐却一马当先冲出了教室:“男神提前回办公室啦!”随后是几十号人的蜂拥而出,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震惊了整栋初三教学楼。
随后,教室里只剩下如柳雨笛之流,对男神没有兴趣的的真学霸,和如龚小娥之流——不觊觎男神、也不热爱学习的学生,以及收拾行囊、错峰出行的老师们。
贺强对邻座的老师晃了晃手机——手机上是王崇明发给他的微信:“贺老师,我先回办公室了,劳驾帮我把椅子带回来。”
贺强评价道:“人小明老师连椅子都不敢搬,连夜逃离,看来是对的。”
邻座老师被这一班花痴学生逗笑了:“贺老师,期待你们班六界史成绩的进步哦!”
龚小娥叹了口气,心里满是对自己六界史的未来的不安。如果十一班的平均成绩稳步攀升,那她岂不是会变成更加带不动的猪队友?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两节六界史连堂竟然让她足足一个多小时没有碰手机。
看看晃悠着的作为挂饰的信号感应晴天娃娃——也就是晴天娃娃形状的,一有电话或者信息进来就会闪光的手机吊饰,那是程意送她的小礼物。
只是自己的心情什么时候才能重见阳光呢?
打开手机,龚小娥震惊了:企鹅有信息推送。
晴天娃娃已经没发光了,说明这条消息已经发进来很久了。
打开信息,很简单的一行字:“别来找我了,让我静一静。”发件人——程诚1。
“咚”地一声,龚小娥的大头无力撞上课桌。手机放在腿上,就这样埋着头,最后看了一眼微信,龚小娥锁上手机,放进了抽屉里。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直是她在努力,她在维系,她在挽回。
她不知道其他情侣间是不是这样,或者有没有类似情况。但是她觉得她和程意有一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现在这样,再去找他,只会让他觉得烦吧?
所以应该怎么办?她再也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了。
对了,现在是下课,去问问蒋西吧?
“你……”头上有人在说话。
龚小娥泪眼朦胧地直起身来,看见柳雨笛正看着自己。不是以之前那种奇怪的角度,而是像一个普通人类看另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地看着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只听见柳雨笛继续她的提问:“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虽然有一点点鄙视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这是龚小娥的同桌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一句十分关心的问候语。
看来她心里是有我的!龚小娥心里无比温暖。但是她不知道,这天上午她收到程意分手消息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快死掉的表情;刚才收到程意要求别再出现的消息的时候,她又是一副死了两次的表情。其实柳雨笛也是一个初三女生啊。一个完全不好奇周围八卦的初三女生,不是一个好的初三女生。
瞬时间,龚小娥突然觉得有了一点点依靠。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柳雨笛这个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同桌,可以让她吐一下苦水。这样一想,她的小眼睛里面,眼泪水就奔腾了。
柳雨笛微微向右靠了三厘米,拉开了和龚小娥的距离。说实话,她被吓到了。看着自己的傻傻的同桌今天上午微笑着流泪,她就觉得无比恶心了;下午好像又有了点那样的势头。本来因为两节连堂的课特别费脑,她下课就想休息一下,没打算看书,却被一群奔向办公室的舔狗震慑了三观。相对而言,而她的同桌在此间仿佛一股清流。
所以她决定从自己的同桌身上找点乐子(?)。
谁知道这一问,她就后悔了——现在自己的同桌更恶心地飙泪了。
龚小娥大大地吸了一次鼻涕,小眼睛在泪水后面打转——她在找纸巾,以便在自己想入非非已久的同桌面前维持一下形象。自己的桌面上没有,找了找自己的小书包,也没有。但隔着一帘朦朦的雾气,无意间,龚小娥发现自己同桌的课桌抽屉里面,就有一小包纸巾。
然后,她吸着鼻涕问柳雨笛:“可以借我张纸巾么?”
柳雨笛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
龚小娥快流出一些具有其他意义的眼泪了。她克制着,指了指同桌的抽屉。
柳雨笛瞥了一眼自己课桌,懒洋洋地把纸巾包拿出来,丢在了龚小娥面前。
龚小娥撇撇嘴,说:“谢谢。”说着,她打开了纸巾包,抽出一张,再仔细地粘好封口,放回柳雨笛桌上。
“放进抽屉。”柳雨笛干脆地说。
于是龚小娥乖乖地照做。
先擦干眼泪,再擤鼻涕。然后她发现一张纸好像不够,但是已经没有勇气再找柳雨笛要第二张。所以她把皱巴巴的、沾满了眼泪鼻涕的纸巾永远地按在了鼻孔下。
平静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龚小娥说:“我……男朋友不要我了……”
柳雨笛眼睛慢慢瞪大了,最后像两个鸡蛋一样。她的脸颊也在微妙地变化,嘴巴形成了一道不可言喻的弧度。
龚小娥呆住了。这是怎样诡异的表情。
柳雨笛立刻就问:“你也有男朋友?”
龚小娥莫名其妙地委屈了一下,随即又是自豪:“八个月了!”
柳雨笛看看眼前这个女生——内双,圆脸,眉毛稀稀拉拉的,从来没有修过的样子,额头上零星散布着几粒痘痘。先不说这个,长得普通的女生很多,所以女生都喜欢打扮。自己也认识很多女生,长得一般,于是就在发型上煞费苦心,萝莉的平刘海、傲娇的斜刘海、清纯的短发,甚至也有少数像自己一样烫过头发。但眼前这个一脸呆样的同桌,长得一般不说,头发也随随便便,从来没剪过发型一样,只是随手抓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额前散乱着几根碎发,连刘海都不算;也不算没刘海。
呵呵,这样的人也有男朋友?柳雨笛心里在冷笑。
但是不行,作为一个十分成熟的初三女生,她不能表达出自己的轻蔑之情。所以她用左手揉了揉憋笑憋到僵硬的脸颊,看向与同桌相反的方向——那是陈璐的位置。陈璐在柳雨笛心中是另一种让她看不上,比如刚才一下课,她就冲向了办公室,还忘了拿书。你说你花痴就够了吧?还不带借口的,可真是厚颜无耻。
努力不看自己的左同桌,柳雨笛尽量平静地说:“他要跟你分手?”
左同桌又沉默了。所以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过看来她也是真的很伤心。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男朋友的吧?柳雨笛想。挺好玩的样子。
左同桌“嗯”了一声。
关心一下同桌吧,她应该会好受一点,也能满足自己的八卦热血。
柳雨笛又问:“是我们班的人吗?展开说说。”
于是龚小娥大致说了程意的情况,比如是同年级五班的,还有最近恋情被发现的事情,还有他莫名其妙地冷淡了。
听完后,柳雨笛大致地消化了一下,又问:“他发企鹅来说的吧?”想想左同桌在看了手机后才出现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的,应该就是了。
龚小娥点点头。
柳雨笛问:“他怎么说?”
龚小娥说:“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柳雨笛啧了一声,然后说:“你应该庆幸,他没有说‘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龚小娥两只内双的眼睛红红的,但是泪水的阀门已经关上了。她看着柳雨笛,略带疑惑地问:“为什么说还好他不是说‘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呢?’”
柳雨笛竖起右手食指,说:“一,这就是一个借口。明明想甩掉你,但是自己还要装圣人,好像跟你分手其实是为你考虑的一样。他用距离感让你意难平,甚至会引导你自责,把所有错误都施加在你身上。你会更加觉得非他不可,他虽然是说了分手,其实是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你就等着他再来找你吧。”
然后她又竖起右手中指,说,“二,你不觉得这句话就像无数偶像剧一样恶心么?如果他说出口他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偶像剧男主。”
龚小娥抓了抓头,努力地揣摩着这两句话。想了想第一点理由,好像确实让人很不爽;再想想第二点,好像确实很恶心。
于是她一拍脑门,红着眼睛说:“精辟。”
柳雨笛又“啧”了一下。这次不是不耐烦的“啧”,而是有些自豪地“啧”。她的潜台词便是,姐姐见过的渣男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龚小娥垂下头咕哝:“我不想他走……不然就没人要我了……”
柳雨笛皱起了眉头,说:“你有点骨气好不好?陷阱就摆在你面前,你还伸长脖子往里套。你是大傻鹅吗?”
想了想,她又问了一句:“很帅吗?”
龚小娥下意识往讲台方向看了看,思考片刻,客观地缓缓摇头。又主观地点头。又客观地摇头,最后变成了四十五度斜向甩头。
柳雨笛要求:“照片看看呗?”
龚小娥又摇了摇头,说:“没有……”
龚小娥不觉得自己好看,所以就没有自拍的习惯。推己及人,也没有拍别人的习惯。她的桌面是她很满意的摄影作品——北关中学行政楼屋檐下的燕子。
是张抓拍,糊得跟座机拍的似的。
柳雨笛说:“啧,怎么谈个恋爱连照片都没有……那你形容一下?”
龚小娥两只手的食指对戳了一阵,嘟囔道:“平头,头有点方,痘痘有点多,眼睛有点小,脸有点凹……”
柳雨笛打断:“等等,眼睛小的话,那不就跟那个贺强一样?”
龚小娥果断否定:“不像!他没有痘痘,脸不凹,眼睛也比较大……”
柳雨笛问:“谁?你那个?”
龚小娥说:“贺……贺老师。”
柳雨笛沉默两秒钟,便爆出了一句粗口,然后说:“雾草,连贺强都不如?你还求他回来?!”
已经回到办公室的贺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龚小娥听完她心中的女神说完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心中对于她的崇拜竟然丝毫没有降低。她心底深处觉得这样子的柳雨笛才毫无违和感,让她觉得很亲切。
龚小娥嘟囔道:“我觉得他……声音好听……”
柳雨笛叹着气说:“啧啧,情人耳里出西施啊。”
龚小娥说:“我真的舍不得……”
柳雨笛很久没说话。
龚小娥忍不住好奇心,看了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她的嘴动了动,就说:“下次路上碰见他给我指指。或者明天做□□们一起去操场,你告诉我哪个是他。”
龚小娥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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