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了,女生们都陷入了焦急又漫长的等待,等待着下午第一节六界史课。也有人尝试去办公室窥探,却崩溃地发现年级主任把男神“关”起来了——男神办公桌竟然被安排在了隔间!!那一道白色的隔板虽然上不及天花板,却断送了她们提前见到男神的美梦!!
于是在下午两点四十分上课铃响之前,她们都是一群随着老师上课的节奏点头,但什么内容都不会进入大脑的行尸走肉。
在满教室的粉色心心中,龚小娥下定决心,发了一条消息给程意:“我们谈谈吧。”
一直到最后一堂课之前的眼保健操时间,龚小娥的手机才又振动。打开一看,短短的一句话:“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龚小娥一直看着手机,木讷地想:不合适?什么叫不合适?自己哪里做错了吗?是性格吗?明明她一直都在无条件迎合程意,几乎是已经丧失全部个性。在与程意的恋情中,龚小娥就像在打磨自己的棱角,使自己能完完全全顺应程意的意思一样,甚至对他的意见不敢抱有否定态度。甚至可以说这八个月以来,程意从没见过真正的龚小娥——他所看到的,只是顺应着他一切话语的、一个极度想把自己留在身边的、无比珍视自己第一段恋情的初恋少女。
看着那句“分手吧”,龚小娥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疼。
等到她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划过脸颊,才发现自己难过到流泪了。她伸出手抹去了左边脸颊的泪痕。准备擦去右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同桌,柳雨笛,正保持着双手按住太阳穴的姿势,从手肘上方的三角形空间里看着她。
这个画面,龚小娥莫名地觉得有点可怕。于是她眼里的泪水生生吓得被吸收了回去。
龚小娥迟疑地顺着柳雨笛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自己背后就是一面墙了。所以她应该是在看着自己。自己怎么了吗?
龚小娥想了一阵,才想起自己好像因为程意发来的qq消息委屈哭了。于是她急忙抬起手把没有抹掉泪水的那边脸抹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只手把先前抹过的那边脸又擦了一遍。再看柳雨笛,果然还是看着自己。
有伟人说,微笑是架起人类之间沟通的桥梁,是填平人与人之间鸿沟的秘宝,是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
“呵呵……”龚小娥对着柳雨笛傻笑。
“啧。”柳雨笛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就以左手为圆心,把脸转回了双手之间,继续做眼保健操。
龚小娥仍然呆呆地看着她的同桌。
她刚才是有想跟我说什么吗?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呢?而且还发出了“啧”的一声。龚小娥怎么觉得有点……鄙视的意味在里面呢?
龚小娥很想推一推柳雨笛,问她到底想说什么。但是龚小娥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伸不出那双手的。她心底深处应该是无比崇拜柳雨笛的,崇拜到有一点点嫉妒,因为她好像是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如果自己可以稍微像柳雨笛一样多一点就好了。成绩好一点,身高高一点,身材好一点,穿得潮一点,再有个性一点,程意就不会那么不看重自己了吧。
但是自己那么普通,不仅仅成绩普通,外表普通,普通到没几个朋友,没男生喜欢,甚至普通到常常被大家遗忘。
有时候龚小娥会想起自己从前,那时候自己是不普通的吧。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龚小娥心里还没有“普通”与“特别”这一概念的时候,龚小娥应该是不普通的。
龚小娥出生在一片老国企的家属大院,她姥爷曾任国企的经理,所以龚小娥在家属院的配套医院呱呱坠地,在配套幼儿园当孩子王,在配套小学做校霸,哦不对,是大队长。真是辉煌的青春。那时候的龚小娥,还能算个富三代,在小卖部买棒棒糖不用担心选择困难,因为可以每种味道都来一个的那种;并且由于企业太大,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生态圈,所以龚小娥更像一个走路生风的官三代。
大型国企的家属圈,看似不经意的人情世故也能牵一发动全身。
幼儿园的时候,所有老师都很不单纯地宠着她,当然她自己是不明所以的,只觉得自己很讨人喜欢。那时候教室里最圆、气最足的皮球永远是龚小娥的,锅里面最大的、最流油的肉也是龚小娥的,玩滑梯的时候第一个滑下去的,也一定是龚小娥。
小学三年级以前,龚小娥一直是中队长,连小队长都没委身担任过。三年级的龚小娥竞选上了大队委,后一直连任,一直到六年级被老师推选成为大队长。
龚小娥所在的地方是不会存在校园霸凌的,因为有她这个维护正义的使者存在。有一次体育课,因为一个小男生调戏一个小女生,她以四米的距离为助跑,三步起跳,小娥无影脚,当场把那小男身踢出去两三米远。真是毫不夸张的,小男生当场就哭了。
龚小娥虽然不爱运动,但是潜能总能在一些特殊的时候爆发出来,就比如有女生被欺负的时候。随着一个不太稳的落地——或者说被摔了一个哼唧,但龚小娥觉得自己左臂上的三条杠都更加鲜亮了。
这样的境遇无疑给了童年的龚小娥一份不明所以的自信,也给了后来的她莫大的落差。
随着老牌国企的衰落,龚爸爸被调到了首都工作。龚小娥也被父母送出了家属院的圈子,让她踏入了北关大门。出了小小的国企家属院,龚小娥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沙岳市排名第一的中学——北关是让龚小娥开了眼。
传说北关里有一半是超有钱的学生,另一半当然是成绩超好的学生。但龚小娥什么都不算,两头都不沾。甚至连她家属院官三代的身份也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这么一看国企大院竟然像个桃花源,或是龚小娥的乌托邦。
曾经的鸡头成了凤尾,她的性格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小男生一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变得畏首畏尾,时时刻刻想要隐藏自己。明白自己在成绩上斗不过那些天才后,龚小娥人生的重心都变了,变得像家长们说的“整天不学习,就想那些有的没的”。简单说来就是在最青春期的时候变得最想谈恋爱了。
但现在的龚小娥在想,要是自己不普通一点,甚至就稍微像自已以前一样一点点,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柳雨笛早已忽略了她。龚小娥看着程意发来的分手消息,看了整整一节课。
整个上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午餐时间学校旁边的餐馆家家爆满。龚小娥和蒋西一路寻觅,终于在贺强最爱的鸡汁米粉店里找到了两个空位。并且,她们很幸运,贺强今天并不在这里。
店里的空位是一张四人桌上在同一侧的俩,想来对面哼哧哼哧嗦粉的两位也是拼桌。所以西娥两人面向同一个方向等待着自己点的餐。
龚小娥朝着店外,眼神避开对面嗦粉的学生,有些尴尬,又不时叹气。
蒋西也朝着店外。
店外是一成不变的老城区街景。
唯一新鲜的,可能就是远景里的灰色新大楼。于是蒋西说:“等学校对面的新楼建好,餐馆更多了,可能就没这么挤了。”
龚小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蒋西手肘拄着桌面,双手十指碰了碰,又想到了新话题:“说起那栋楼,好像原来的开发商跑路了,云邸接手了。”
龚小娥依然垂头丧气,事不关己,但配合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疑问词:“嗯?”
蒋西说:“本来已经有好些人从原开发商手上买了房,结果开发商资金链忽然断了。原本他们还在担心会直接变成烂尾楼、没法接房,结果云邸突然接盘。云邸以前好像还没做过这种生意,甚至连咱们沙岳市都看不上,专注一线城市三十年,咱们这儿几乎没啥云邸的楼盘……”
龚小娥兴致寥寥:“你知道的真多……程意就不知道……前两天还说他爸妈要给他买学区房呢……”
蒋西依然试图点燃龚小娥的激情:“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云邸呀,就是那个专注高端市场的云邸集团呀!之前已经签过合同的业主真是赚翻了,因祸得福,原地翻番……”
龚小娥依然兴致缺缺:“是吗?”
蒋西还没有放弃,切换了更能让龚小娥有代入感的话题:“今天不是来了个新老师吗!”
龚小娥:“不是老师……是什么代表……”
蒋西挑眉:“你去围观没?”
龚小娥如同机器人一般:“去了。”
蒋西:“帅不?听说是男神级的。”
龚小娥说:“啊(四声)。”
龚小娥仿佛一只癞□□,戳一下跳一下。
蒋西放弃了:“最近怎么了?这么沉默一点都不像你啊。因为程意的事吗?”
龚小娥虽然不太爱接近陌生人,但要是平时,在蒋西这样熟人面前还是话痨。所以她这般沉默对于蒋西来说着实是反常了。
龚小娥缓缓转过头看着做在自己旁边的蒋西,臭着脸说:“程意说……要跟我分手。”
“哎?”蒋西大大的眼睛瞪圆了,“什么时候啊?”
“就最后一节课之前。”龚小娥心有点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被强哥发现以后也没再联系过了,谁知道一联系就是分手。”
蒋西想了一阵,眉毛微皱,似乎有犹豫,但还是说:“你还是当面找他问清楚吧。”
这次轮到龚小娥瞪眼睛了:“你,不是说不看好吗?”
蒋西说:“总不能一直这样没精神呢,对吧?”
龚小娥快流泪了。她想,虽然不喜欢程意这个人,但蒋西只希望她开心,这才是朋友。
得到蒋西支持的她很有力量。所以午餐之后,龚小娥决定在下午程意到学校之后拦住快进教室的他,跟他说清楚自己多舍不得他离开,自己多喜欢他。
结果,下午上课之前三十分钟,龚小娥已经按捺不住,冲下了楼,发现五班里面和自己班上差不多,只有五六个人。
回到教室,蒋西问:“怎么样?”龚小娥说:“目标还未出现……”
上课之前二十分钟,龚小娥又冲下了楼,这次变成了十来个人。
之前十分钟,一半的人。
五分钟,忽然出现大量进入五班的队伍。就跟好莱坞惯用的煽动气氛的“最后一分钟”救援模式一样,学生们都喜欢“最后五分钟到教室”。龚小娥自己也喜欢,每天早上她都那么准时。但因为中午没地方去,只好在教室混,所以龚小娥才不会在下午上课之前五分钟出现在教室。
在五班后门偷窥一阵,还是没有程意的影子。
一边害怕着自己会迟到,一边又报着必迟到的决心等待着程意的龚小娥想,正式上课铃之前有一次预备上课铃,预备铃一响,就飞奔回教室,不管等没等到。
龚小娥至少还记得今天下午第一节是万众瞩目的六界史。她一定不能在传说中的交代进了教室之后再进教室。在男神之后进教室,全班接近六十双眼睛就会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男神也会看着自己;出丑就算了,不能在第一堂课上就得罪男神。一旦这印象跌入低谷,凭着自己万年不合格的六界史成绩,龚小娥还是不要妄想在北关学术界、甚至是整个沙岳的学术界混下去了。
在深刻明白按时回教室的重要性后,龚小娥忍住忐忑的心情,又等了两分钟。
还好,在预备铃快要响起之前的一分钟里,程意和蛋头男一起出现了。
龚小娥壮起胆子,叫了一声:“程意……”
程意停下脚步,发现叫自己的人是一身运动服、圆乎乎毛茸茸的龚小娥,脸色变了变,用身体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蛋头男挤进教室,然后快步走到后门,拉起龚小娥,把她带到了教学楼另一侧一道没那么多人的楼梯口。程意的身体把龚小娥逼得贴到了墙上,低头看着她,有点生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龚小娥揉着被程意捏得有点疼的手腕,努力地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和平并且最能达到自己目的地进行这段对话。
有点犹豫地,龚小娥说:“我……想把事情说清楚。”
程意好像很不耐烦:“我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那条短信,两个短句子,说得清楚什么?原来八个月是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吗?
人生有多少个八个月?不过也就一百多个。
龚小娥嗫嚅道:“我觉得……不太清楚……”
程意抱起了自己的双手,每个脸部细胞都在催促:“好吧,那你还想说什么。”
龚小娥在背后用自己的右手捏住左手手腕,低声说:“为什么说我们不合适…?”
程意头偏了偏,好像在看有没有什么人会经过这楼梯口,然后看着楼梯,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梁老师找过我们以后,我也思考过了,我认为梁老师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
龚小娥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明白的样子。没想到程意竟然是这样……被老师一点就通的人?
“另外,我也仔细想了,我们的确性格不和。”程意甩开自己抱在一起的双手,说,“还有什么问题吗?快上课了。”
还有什么问题?龚小娥想,有很多问题,可是说不出口。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大白鹅。
“我只是……”舍不得分手,龚小娥想,大概是这样。
“相信我,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程意忽然盯住龚小娥,这样说。因为你不够好看,但“我们被老师发现了”成为了我更好的借口来分手,我还是喜欢单雪多一点。仅存的良心让他没说出口。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无法原谅。因为被贺强发现的事情吗?龚小娥想问,但是这时候,一个女生戏谑地叫了一声:“嘿,意哥!不错哦~”
程意的注意转向走廊的另一头,龚小娥也从墙角回过头,在那里是一个戴眼镜的马尾女生。
程意忽然笑了,像逃避什么似地说:“能有啥……”然后走向那女生。
“嗐,我和她不太熟……其他班,认识的人,来借书的……”程意再也没有看龚小娥一眼,而是和戴眼镜的女生一起肩并肩说着什么,回教室去了。但龚小娥已经听不清了。
龚小娥想,应该是在解释什么吧?比如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有多么没关系。
或者说程意此刻说出的分手也与那女生有关?
前几天还想着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呢,还想要买两室一厅的公寓呢,还说要吃一辈子的怪味快餐呢。
怎么才几天的时间,程意就变得像另一个人一样呢?
龚小娥想知道,之前八个月一直对自己那么温柔的程意,叫自己“宝宝”的程意,到底去了哪里呢?
脸有点红,有点烫。不甘心的情绪充满了心间。
这时候,上课前的预备铃响起了。
但是龚小娥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了身后的墙壁,不想动弹。
直到铃声响过一半,龚小娥才慢慢转身,打算回教室里去。
这是一道位于教学楼最东的楼梯,比教学楼大门正对面的楼梯窄了一半,也没什么人经过。
所以程意才会选在这里和自己进行对话吧。
程意从没想过在自己的同学面前承认自己跟他的关系吧。因为自己不能带给他任何面子、任何赞美的话。因为自己太普通。一切一切都很普通。
从一开始,到最后,龚小娥这个名字好像从来没出现在他人认知的程意的人生中。
龚小娥一步一步地上着楼梯。每一次都重重地把脚落在楼梯上。
曾经天天想象着永远在一起的人、永远携手的人,是从哪一天开始,就让自己在单方面追逐着他的背影,却永远都追不上呢?他从来没有放缓过自己的步伐,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在身后独自追赶的龚小娥,从来没有给龚小娥一个追上自己的机会。
是不是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自己的路就已经走错了呢。果然这么普通的自己,就连程意也配不上吧。
龚小娥垂着脑袋,轻轻慢慢地给自己哼着苦情的bg“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1
扶着栏杆,走过楼梯中部的折转。能看到二楼了,离教室更近了。
龚小娥忽然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想要翘课的心情。想就这么去天台上吹半天的风。要不要这么做呢?对了,下午第一节不是六界史吗?
办公室里的那谁……谁来着?会出现吧?
龚小娥这样想着,抬起头,忽然看到了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男人。
玉石一样分明却又温润的脸部轮廓。干净的黑发遮住了部分额头。薄薄的双唇十分吝啬笑意地抿着。有点像纸片折痕的、挺拔的鼻梁,投下的阴影落在了一侧脸颊上。眉头微微颦蹙着。在那下面,是一双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的眼睛,眸子清明,眸色颇浅,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
而那双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沉默着,却好像有无形的铅块压在自己身上。脚步有点重,好像已经迈不开了。这个亚子上课一定会迟到的吧?
而后才反应过来,下午第一堂课的主角——她心心念念一定不能比他后到教室的那个人,似乎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呢。也不知道没比主角后进教室是应该让人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身旁就是一扇窗户,从龚小娥一楼半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绿树顶端和一篇雨后初晴的天空。
三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天空就大致是泛着灰白的蓝色。刚刚聚拢了几片零碎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只偶尔筛下几束碎亮。
但现在,乌云好像快被吹散了,云间裂痕已经十分宽敞。阳光正从裂痕中透出来,给乌云镶上了金边。
眼前灰蓝色的衬衫,是跟雨后的天空一样的颜色。
龚小娥忽然觉得那乌云有点耀眼。
好像就要云破日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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