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如果不使出吃奶的劲来维系这段感情,程意可能就会跑掉。因为他的小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粉红色的小个子女生。
现在龚小娥和程意正前往学校对面的快餐店。那家店虽然不算什么美味,但是凭着离学校近、价格便宜的优势,成为了解决北关中学很多张嘴巴需求问题的热门地点。
程意不算太高,腿长比例也没有十分亮眼,但是走路的速度特别快。龚小娥总是走两步,跑两步,才能勉强跟上程意的速度。
一路上程意都没出声,只是沉默地走着。龚小娥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不安,于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地开始思考话题。这时候她瞥到了学校大门前马路斜对面的一座灰色大楼的轮廓。那是一年前就开始修建一栋高低双塔结构住宅楼,很高,无论在学校的哪个方位都能看到那栋楼。大楼最底下的几层似乎会作为商业用途修建。某层开始,建筑物一分为二,往上大概就是住房了。再往上,在建筑物三分之二左右的位置有座天桥,再次连接两边住宅楼,而后,离学校较远的那栋高出天桥三四层以后便不再向上拔高,近北关的这栋则是比那边高出几层,并且天桥以上的楼体都逐渐变窄,想来这三分之一段的住户能享受到相对无遮挡的景色。
虽然听说只是一个本地小开发商修建,但因为是在市里的主要商业圈,又是在几所重点中学和大学形成的学区黄金地皮,这种房子一般来说都会建成小户型吧?就像现在程意租住的那栋公寓楼一样。
程意现在住的那栋公寓楼好像已经建成很久了,龚小娥才到这里来念初一的时候,那栋洋红色砖的公寓就已经伫立在那里,并且那时候墙砖上就已经有了一点灰蒙蒙的岁月的痕迹。或许是建房的时候还没有学区房的概念,所以大楼被定义为公寓楼,主要户型都是酒店式单间配套。虽然是公寓,没有学区指标,但胜在坐落在闹市区,又紧邻几所学校,有投资价值,出租率很高,价格也不菲。
走近校门的时候,街道对面偌大的广告牌已经撞进视线。连龚小娥这个近视眼也看得见广告牌上黑底金子写着:“皇帆·康桥郡”;底下是宣传语:“读北关,选皇帆。皇帆地产,让您的孩子扬帆远航。”
想来双子楼应该是真真实实的学区房了,只有带学区指标的楼盘才敢这么打广告吧,一般来说。本来又离学校更近,过条马路就到,建成之后肯定会住更多她们学校的人。
程意会不会搬到那栋楼里面呢?还是不要吧,如果里面住更多的人,那谈恋爱不是会躲得更辛苦?龚小娥想。但她很快就明白自己不该思考这么现实的问题。现在,找话题要紧。
于是她的思维从塔楼上背上了降落伞,直接空降到了lg层的临街店面。因为还没竣工,所以那些店铺还是空空的。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店铺入驻呢?
于是龚小娥乐呵呵地说:“对面那栋公寓底楼以后会开什么样的店呢?现在快餐店的生意那么好,应该会开很多餐馆吧?”
程意说:“可能吧。”
不行,自己的问题提得太不好了。所以程意才会只回答三个字。
于是龚小娥又说:“啊,好想那栋大楼快点修好啊,就有更多的好吃的了。”
程意说:“嗯。”
失策啊,为什么会这么失策啊。现在他的回答,还不如刚才三个字的回答啊。龚小娥拉了拉粉色的书包肩带,咬了咬牙,想到程意平时颇爱看财经新闻,梦想是考上名牌大学金融系。奈何龚小娥从未涉足金融界,唯一能想到的话题便是“学区房”了,于是又抬起头来说:“附近这么多学校,那栋楼开盘应该很贵吼?”
程意仿佛终于来了一点兴趣,神秘兮兮地比了一个数字:“铁定超过这个数。我爸说如果我上北关高中分数线我们家就买一套。还好也就是家本地小开发商……叫什么,皇帆?如果是大开发商的话,不知道得多贵……”就着他比出来的数字,程意又加上了一根手指头:“说不定得加上一个数……”
龚小娥对程意的夸夸其谈投去了崇拜的目光:“哇……你懂得真多。”
程意得意一笑:“那是。”回想着自己父母的讨论,程意继续炫耀道,“不过再贵都值。学区房这种事情,都不是一代人的事。起码造福两代人吧?买房以后我能上北关,以后我的孩子也能上北关……”
龚小娥害羞地吹捧:“叔叔阿姨真厉害,要给你买学区房!”
程意手朝下压了压:“低调,低调。”
龚小娥斗志昂扬地说:“那我也要加油!我要和你一起考上北关的高中!”与程意一起考上北关高中是他们的孩子考上北关高中的第一步。
然而彼时的龚小娥还没意识到高中以后她便没了上北关的资格,因为就在这一年,沙岳市好巧不巧地开始了学区制。龚小娥家距离北关直线距离八公里,也就属于北关学区以外了。
十四点五岁的龚小娥刚刚步入初三、脱离中二人设,又迎来了恋爱脑,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谈恋爱,自然也就不清楚沙岳市已经全面实行就近择校的原则。除非买一套学区房落户,否则高中以后她只能回到国企家属院配套学校读书了。
还好程意也没深究,只是在听说龚小娥也要考北关高中后,仿佛失了所有的兴致,说:“哦。”
龚小娥觉得程意可能昨天没睡够,不然不会这么冷漠吧。同时也决定不再没话找话了。
快到快餐店时,龚小娥回首看了看那栋灰色的大楼。
很好,就像她和程意的未来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挂在二十楼左右高度的皇帆两个字有些摇摇欲坠。
其实那家快餐店的味道也着实不怎么好。
龚小娥人生目前最爱咖喱饭,但那家快餐的牛腩土豆咖喱饭就怪怪的,牛肉很柴,塞满牙缝;土豆很圆,但是有残留的皮;米饭很香,但是很硬。
只是程意爱去,龚小娥也不是一个为吃而活的人;并且,龚小娥总觉得如果自己在程意面前say了no,程意一定会很不开心。所以无论什么选择,龚小娥都一定会站在一个顺从的角度来进行。
伴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他们已经随着人流经过了学校门口的红绿灯,快餐店到了。
正是用餐的高峰期,点餐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店门口,结结实实地填满了店里的主要过道。
程意终于主动说话了:“下次你再走快点吧,早点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
龚小娥呆住了,随即羞愧难耐。原来他们排在队尾的原因是因来晚了,来晚的原因是他们走得不够快,走得不够快的原因是程意没有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而是选择配合龚小娥的速度。
龚小娥感动地想,为什么我腿那么短?明明他已经在放慢速度等我了,我却还是跟不上。一定要长高啊,长高了就能走快一点了。
龚小娥感动到说话都带上了一点颤音,坚决地回答:“放心吧,明天中午放学我一定走快一点,我们一定可以排在队伍的最前面!”说着她还握起了拳头,在胸口用力挥着,“一定,一定!”
程意看着她紧抿嘴唇,一脸坚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傻宝宝。”
他终于笑了。本来就小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并且他还说:“傻宝宝”。
龚小娥的脸从脖子根红到了脑门上,小小的胸膛里幸福得好像有温水在轻轻荡漾。那时候她坚定地想,明天一定要冲在放学大队的第一个,要引领放学的潮流,要让程意第一个吃到热腾腾的牛肉拉面!这家快餐虽然难吃,但是和喜欢的人吃一辈子也行!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已经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顿怪怪的快餐饭。明天开始,她就再也不会傻傻地追随着程意的步伐,还思考着为什么老是追不上他。
只因为那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在快餐店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双和程意同样的窄窄的、却比程意更加狭长的眼睛,正饱深意地审视着程意。
她心中无比珍视的“初恋”,就这样子,快要到头了。
九月二号,新学期的第二天。
这一天的太阳努力了很久也没有钻破东方天空铅块一样的云层。理论上来说阴天会稍稍凉快一些,但龚小娥出门的时候,快闷热到窒息了。
这是沙岳市的常态,好像又是无比平常的一天。
六点半起床,踏上六点五十分的那一班陪伴了自己两年的85路公交车,找到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龚小娥掏出了藏在书包里的言情小说。以前龚小娥觉得自己很像小说里的女一号,呆呆傻傻的,家庭也普普通通,但她相信自己也能和女一号一样找到一个只为自己倾心的完美王子殿下。嗯,她现在有了程意,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捧着小说,这么想着。
经过四十分钟的颠簸,龚小娥在学校正门下车。学校正门到教学楼是一条树木很茂盛的林荫道,快步走到教室的话要五分钟的时间。
于是龚小娥有力地行走着,终于在早自习正式开始的五分钟前到达了教室门口。
真的和以前的每一天都一样。
额头上已经出现汗珠的她听到了教室里面还没有整齐的读书声,做好了准备迎接教室里涌出冷空气的一瞬间。
她伸出了手,打算推开教室门,推开每个平常的日子。
然而,这一天,还没等到她碰到那扇木门,门便开了。
她呆了一小下,自然地看向从教室里面出来的人。
谁会在这快要上课的坎出教室呢?是谁闹肚子吗?龚小娥想。
很快她就明白她错了。
从教室里出来的,是巡查了班里早读情况一圈的贺强。
如果说以往每一天的到校、融入班级,是龚小娥平凡的一天的开头,那么注定这一天将会不一样。
命运像一根绷紧的琴弦,有谁在某一个档口拨动了它,它就会一直晃悠晃悠,从以前到以后。
但龚小娥那时只是想,为什么那么没有班主任气质的强哥今天会破天荒地巡查早自习呢?啊,可能因为这是重要的初三吧?他以后会不会也就松懈了呢?强哥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可不像那种可以坚持到最后的人。
龚小娥紧张了,有点僵硬地说了一声:“贺老师,早上好。”
龚小娥天生不是可以和老师熟起来的体质,所以不像她班上的有些同学那样敢直呼强哥为“强哥”,而是恭敬地称之为“老师”。
贺强合上了教室的木门,看了龚小娥一眼,很自然地说:“好。”
在龚小娥如蒙大赫地准备滚去早读的时候,就在贺强经过她身旁的一瞬间,又很自然地补上一句:“龚小娥,早自习之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那句话加得是那么自然,就像说过早安之后自然寒暄的“吃早饭了吗”。那么自然,自然到龚小娥怀疑贺强只是在打更长的招呼而已。
龚小娥条件发射地吐出一个语气词:“啊?”
于是贺强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早自习之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所以龚小娥定在了那里,目送贺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与办公室的转角。
于是内心活动超载的龚小娥开始思考各种原因。她虽然不是什么拔尖的学生,应该说是“过”拔尖的学生,但她绝对没有做过什么欺上瞒下的大事。她平时都快低调到土壤里去了,跟贺强甚至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应该没冒犯过他吧?难道是因为贺强和龚妈妈一样对她还抱有期待?但没理由过了一年半才来旧事重提、朝花夕拾啊。就算现在再来逼龚小娥考个全班第一,那也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啊。在这方面,龚小娥就是残花败柳,再也不会有第二春。
自己还有做什么违背道德观、伦理观、和这个荒唐世界的世界观的事情吗?龚小娥站在教室门口,回头搜寻着贴在门边的《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最近做过什么违背这些条条款款的事情吗?顺带一提,当看到“穿戴整洁、朴素大方,不烫发,不染发,不化妆,不佩戴首饰,男生不留长发,女生不穿高跟鞋”的时候,龚小娥自豪了一下,自己真是太符合一个好中学生的标准了。要是考神官,考大学什么的,都能按照这一标准来进行就好了。忽然她又想到了她的新同桌,寻思着如果严格按照这一标准来执行,她就能少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了。龚小娥有点开心了。
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搜索了两遍,也没觉得自己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龚小娥更没底了。她在上课铃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右前方的美君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双耳背着课文;正前方的丽丽影双手捧书,在复习古文;左前方的阿兔正在往自己的耳朵里面塞防噪耳塞。再看自己这一排,陈璐在课本的遮掩下发着短信;柳雨笛也用手捂着耳朵,应该也是在背书吧。
龚小娥没有感慨从大家早读的状况就能折射出大家成绩的这一事实,而是继续思考着强哥为什么会叫她去办公室。
上课铃响后就是齐读时间了。语文课代表走上讲台,发出把书翻到某一页的指令。龚小娥好像跟着大家一起翻了书,好像又根本连书都没拿出来。总之,她在自己的惶惶不安和大家整齐的朗读声中度过了早读的三十分钟。
下课铃响了。北关的下课铃是《土耳其进行曲》。其轻快的节奏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学生们雀跃的心情。
但这一秒的龚小娥从来没有觉得下课铃那么突兀,那么刺耳。整段铃声大约三十秒,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龚小娥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得冰冷,温度从指尖被抽离。
明明是将近四十度的大热天啊。
龚小娥想要站起来。但是她又跌坐在凳子上。
于是她用双手撑着桌面,再一次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的双脚很无力。她缓缓地拉开自己的凳子,从墙壁和凳子间刚好能容她通过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她的目的地是教师办公室。出了教室的前门,沿着走廊往前右转,就是办公室了。现在龚小娥只想贺强忽然过来叫另一个人,并且告诉她他之前认错人了,或者自己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突发腿疾,总之最好永远也不要到办公室。
但是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十一班教室到办公室的走廊一半是处在室内的,快到办公室门口的地方就是半露天的了,外面就是教学楼的中庭。如果不会因为重力加速度而受伤,龚小娥就能直接越过二楼的栏杆,跳向中庭,临阵脱逃。
但龚小娥不是神,甚至考不上神官,所以她不能做出此等逆天的事。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门口的女老师叫了一声“请进”,龚小娥更希望她叫“滚出去”。
推开办公室门,贺强的座位上没人。龚小娥正准备拔腿就跑,却看到在饮水机旁端着杯子的贺强已经用他有神的双眼锁定了她。
龚小娥的身体在贺强的注目下达到了冰点。
贺强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示意龚小娥过去,自己则是撕开了手边的速溶咖啡包装,洒进了水杯里。
龚小娥迈着机器舞一样的步伐挪向贺强的办公桌。在她好不容易到达之后,贺强也喝着自己的咖啡回来了。
贺强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又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没人的椅子,说:“坐。”
这……难道是一次秉烛夜谈吗?
龚小娥僵硬地坐了下来。
贺强放下咖啡杯,开始翻看资料。难道要批判自己数学刚及格吗?龚小娥想。
谁知道,贺强根本没打算说话。
这时候,龚小娥很喜欢的副班主任梁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了?”龚小娥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点温度。
龚小娥有多喜欢梁老师呢?
班里很多同学都是“贺梁”cp粉,毕竟磕语数老师的cp是常有的事。但龚小娥坚决不站“贺梁”cp,因为她深深认为平平无奇眼小且无车无房的新晋班主任贺强配不上她那同样以优异毕业成绩被推荐入北关、有才有貌且已经带过一个初中班的女神梁老师。
龚小娥一边起身,一边转过头去,想跟梁老师打个招呼。
梁老师一头齐腰大波浪,染成了暖暖的板栗色。柳叶眉,月牙眼,身后带着龚小娥熟悉的女神圣光。
在那千分之一妙的时间内她又将贺强嫌弃了一番,却连白眼都还没翻到位,心情就跌倒了冰点——她发现,梁老师身后女神圣光的阴影处、跟在她身后走近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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