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骥被这话呛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吃那些素未谋面的千金哥儿们的醋。

    传出去多不好听!

    他忿忿地瞪着池亭雨,不想开口说话。池亭雨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心里对小皇子的愿望排出了一个大概的章程。

    转眼到了容骥生辰这一天,池亭雨起了个大早,赶在小皇子睁眼前做了顿非常用心的早饭,又在碗下压了张纸条,然后才打理好自己,拉开门朝学堂走去。

    过了一会儿,容骥睁开眼,刚从榻上爬起来,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小碗。

    碗口还在向外冒热气,碗里装着撒满葱花的阳春面,一只荷包蛋窝于面上,又并两把新鲜的小油菜,和第一次池亭雨给他吃的那碗一模一样。

    小皇子抽出碗底那张纸条,上面以隽秀飘逸之字写道:今日乃殿下生辰,臣特以此粉代替长寿面,望您福禄永存,长命百岁。

    容骥抬起眉,在“殿下”与“臣”这个称呼上反复看了几次,最终一言不发地把纸条塞进自己常看的那本书里,坐在桌前拿起了筷子。

    米粉和面条的口感大有不同,没有面条劲道有嚼劲,但是不易坨,放久了只需搅拌一下即可。

    小皇子拿起筷子,夹起那只荷包蛋,一张口,小半个荷包蛋就被强行塞入口中。

    “还行,一模一样。”

    他就像三天没吃饭的小乞丐一样,呼噜噜连粉带汤尽数灌进了肚子。

    吃饱喝足之后,小皇子站起身,穿好衣服,把碗送进后厨,照常去医馆找赵大夫学医。

    这一天的病人简直出奇地好说话,兴许是容骥的性子和赵茹真一样,都不喜欢搭理人,久而久之,来看病的也不愿意自找麻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有一个口出狂言,就会被连哥儿拿着扫帚赶出去。

    容骥本来还没觉得奇怪,但是紧接着,千年难开尊口的赵大夫居然主动问他,要不要在医馆留饭。

    小皇子原本要去常吃的那家店,闻言点了点头,等中午病人们都回家了,三个人收拾好东西,围聚在内室的一张圆桌前。

    圆桌上早已摆满了饭菜,各个看起来精致小巧,完全不像一个大夫每天会吃的。他狐疑地看向连哥儿,连哥儿装作不知道,低头扒拉着筷子,把碗里那点鱼肉捣得稀碎。

    赵大夫倒是正常得不行——从容骥认识她那天起,就没有不正常的时候,天塌下来也是先砸高个儿的,只要和她没关系,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容骥越发觉得奇怪,他和住在医馆这两位吃了顿不声不响的饭,及至午后有病人到访,才从桌子上撤下来,继续开始下午的事。

    下午病人不多,此时已经过了会把人晒中暑的季节,农户们除了忙收割,就是将作物盘点之后拿去换东西,反而是小孩容易在这个时候感冒,被家里的人送过来,大多还在发着烧。

    容骥没什么看孩子的经验,干脆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拿出早上的纸条,举到面前翻来覆去地看。

    连哥儿凑到他旁边,悄悄问道:“哎,你跟我说说,你和你夫君平常都干什么啊?”

    容骥一见他来,立即把纸条收进怀里,淡淡道:“也没什么,他去学堂教书,我在家用功,彼此两不耽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连哥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嚎道:“不会吧,你怎么和风哥儿不一样,人家俩天天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带一个,老母鸡溜崽儿似的。”

    容骥对这个“老母鸡溜崽儿”的比喻不置可否,他看了眼面前这白白嫩嫩的小哥儿,沉声道:“就算是成亲,彼此也应该有所建树,成天待在一起像什么样。”

    连哥儿拎起衣襟旁边的带子甩了两圈,嘟着嘴说:“没那么严重吧,反正亲都成了,说明你还是喜欢那人的,喜欢不就该经常看着他吗,多开心啊。”

    “那也不至于……”

    容骥突然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啊……”

    连哥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古怪地说:“没什么,我周围成亲的人不多,大家每天都挺忙的,这不就想问问你吗。”

    容骥忽有所感地看着他,劈头砸下一句:“你不会看上谁了吧?”

    那边赵大夫正好送走一位妇人,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

    连哥儿立即捂住他的嘴,在耳边叫道:“你可别乱说话!”

    容骥把他的手从脸上扒下来,小声道:“这事儿你去问那什么风哥儿不是更好吗,找我作甚?”

    连哥儿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句话容骥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池先生对你就挺好的啊。”

    这和池亭雨有什么关系?

    容骥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边赵大夫已经在喊人过去帮忙了。两个哥儿从凳子上站起来,忙忙碌碌一刻钟,容骥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等学堂散学以后,医馆这边还有个扎着针的病人没走。容骥不好意思叫连哥儿帮忙,自己硬着头皮等在那儿,那病人感受到他目光如炬的注视,狠狠哆嗦了一下。

    “哎,我媳妇儿是不是在这,他还没走吧?”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容骥瞬间扭头看去,就见池亭雨站在那儿,笑眯眯地盯着他。

    他的脸笼罩在逆光落下的阴影中,只有连着鬓角的一小块皮肤映照着融融的细光,但容骥就是能看清那双含情带笑的眼,仿佛一点秋水化在其中,看得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背后那病人身上。

    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步伐吓得往后一挪,半个身子落在床沿,险些从榻上掉下去。

    他“嗷”一声尖叫,容骥立刻回头,发现此人扎着针的胳膊正死死抓住床板,连哭带喊地叫人救救他。

    容骥立即绕到榻的另一边,抵住他的背,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人顶回去。

    那病人总算松了口气,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对容骥说:“容哥儿,你帮我把针取了吧,再来两次我可受不住。”

    容骥罕见地红了脸,他利索地站在病人面前,正要取针,突然发现池亭雨从门口迈步进来,立在榻前不远处,正垂眼看着他的动作。

    容骥登时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第一根针从病人身上拔/出来,听到了一丝明显的抽气声。

    “容大夫,好像有点疼,您能不能轻点。”

    赵茹真听到这声乞求,走过来对他说:“这位病人刚才受到惊吓,手臂上筋肉紧缩,难免令针滞留其中。你可以在附近稍加揉搓,待其放松下来再取不迟。”

    容骥点了点头,依据赵大夫的方法试了一次,病人果真没有再张口乱叫。

    池亭雨全程目睹着小皇子的学习过程,赞叹道:“夫郎领悟能力非凡,假以时日,定能得赵大夫真传。”

    马屁虽然拍得很夸张,但容骥依旧沉默不语地低着头,脸上的红渐渐蔓延到了耳朵根。

    等容骥忙完了,赵茹真大手一挥,让这临散场又帮次倒忙的小皇子赶紧滚蛋。

    容骥跟在池亭雨身后,刚走出医馆大门,就拽住对方的袍袖,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池亭雨:“……”

    他立刻转头看向四周,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家铁匠铺说:“媳妇儿,不打算跟夫君一起去取今年的生辰贺礼?”

    “什么贺礼?”

    容骥奇奇怪怪地看着他,池亭雨压根不打算跟小皇子解释,生拉硬拽地把人拉到大街上,一边打哈哈,一边在周围那些人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中穿过街道,直接来到了铁匠铺门前。

    铁匠铺老板正等着他最后一位客人上门呢。

    当池亭雨走到近前,挨着熔炉里的热风,几乎把他刚出的冷汗熏干时,铁匠铺老板端着一柄细长的剑,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将剑举到了面前。

    “哎呦,我可是好几年没打过兵器了,不知道趁不趁手,您试试?”

    铁匠铺老板笑得欢,完全看不见小皇子惊愕至极的脸色。他猛一把把池亭雨拽得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你买这个干嘛!”

    “给你当生辰礼物啊。”

    池亭雨接过剑,当街拔剑出鞘,在众人面前挽了个潇洒的剑花。

    细剑如流光惊鸿,在残阳下划出缭乱的剑影。

    很多路人当街叫好,而容骥眼中的震惊之色不减反增——池亭雨每次的行为都能让他恍如再一次认识这个人,不但没有增进了解,身上的谜团还会越堆越多。

    就像一柄环环相扣的九连环,但凡解开第一环,就会有更加繁琐的劫数等着他。

    池亭雨神色肃穆,他看着手里的剑,对那位老板说:“您说您只会打锄头,我看完全就是屈才,这么细的剑身,就算放在京城也少有几家能做出来。”

    老板哪能不知道他在吹捧。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哎,京城毕竟有更好的手艺,您先凑活用吧,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池亭雨归剑入鞘,郑重其事地把它拿到容骥面前,笑着说:“媳妇儿,现在这把剑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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