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眼看到了成亲的时候。
头一天晚上,徐逢缘一夜没睡,先前只觉得嫁人便是嫁人,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担心起来。
徐威从书房出来,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徐逢缘,转身提了壶酒,捏着两个杯子走过去“我的缘儿明日就要成亲了,爹爹陪你喝两杯。”
“爹爹。”徐逢缘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酒杯“女儿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没想到嫁人也是件烦恼的事。”
“爹爹明白,若是你真的不能接受丞相大人,爹爹跟他拼上一拼,也要退了这桩婚事。”
“看看,爹爹这酒都还没喝,怎么就说醉话了。女儿不是讨厌丞相大人,只是还没做好准备。这些年跟着四方师父,去过很多地方,看到许多人事。有时候觉着,人即便是不成亲,好像也能过的很好。您看看师父,一个人自由自在,多潇洒。”
徐威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呀还是被你的师父给骗了,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家都觉着定没有人能栓住他的心。没想到那一年,他在棋院遇见了一个女子,不过是输了三盘棋,整个人却是连魂都没有了。酒也不喝了,花楼也不逛了,整日都往棋院跑。”
“那后来呢?师父和那位姑娘可在一起?”
“没有。”徐威摇摇头“新帝登基之后,棋院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从那以后,你师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第四日的时候,他突然起身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中,大家都猜测,定是寻找那位姑娘去了。”
徐逢缘还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师父,竟是如此痴情的人。在山麓的时候,他还常常教导师兄弟们,说世间万般,情关最难过,若有朝一日深陷其中,一定要及早醒悟。如今看来,这些劝告,大抵都是师父的满腹心酸。
“那爹爹,你和娘成亲的时候,热闹吗?”
“说来惭愧,爹爹没能风风光光娶你娘进门,当时拜堂,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杯合卺酒,每每想起,爹爹心中就难过,让你娘受尽了委屈。”
徐逢缘对他们两人的事知道的很少,“以前和娘在一起时,她从不提起,更没有抱怨,满眼都是对爹爹的爱意。”
徐威有所触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是爹爹对不起你娘,爹爹当年太懦弱了。”
“娘亲说,她和爹爹有缘有份,这就是最好的事,两个人哪怕不能在一起,知道对方试试时时挂念自己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这一次,爹爹就能和娘天天在一起,她肯定特别开心。只是。。。。。。”
“在担心你大娘是不是?唉,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是家中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爹爹。好了,喝完这杯就早些睡觉,明日还得早起,收拾得票漂漂亮亮的出嫁。”
徐逢缘叹息一声“要是女儿能再多陪陪爹爹就好了,爹爹就不怕丞相大人对我不好?”
“傻丫头。闻人铖虽是看重权力地位,可他心肠不坏,定不会委屈你。不过你也别怕,爹爹呀会永远在你身后保护你。谁要是敢欺负我的缘儿,爹爹断不能饶了他。还有啊,往后你可就是史官了,万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
“女儿知道。当初的接任仪式,就有大人不满意我当这个史官,要是没做好,岂不是丢了爹爹的脸。”
徐威满心欣慰“爹爹不怕,反倒是皇上那里,你自己要多权衡。史官不比得其他职位,除了记录皇家日常,还要记录官员的大小事宜,记住,遇事千万不要只看表面。”
徐逢缘听着这话有些难以理解,既然是负责记录,那便是看到什么就写什么,但她也没多想,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准备起身回屋时,两位姐姐提着东西走过来,“三妹妹,就知道你们肯定都还没睡。呐,这是送你的,可不要说我这个大姐不关心你。”
二姐也拿出一个包裹递过去“你大姐手巧,缝了新衣裳,女工我不擅长,就编了一对鸳鸯扣,祝三妹妹和丞相大人和和美美。”
徐逢缘看着两位姐姐送来的东西,心中感动,忍着眼泪接了过来,“多谢大姐二姐,以前是逢缘不懂事,没少让家里人操心,以后我定会听你们的话。”
想到妹妹要嫁人,徐苏芳也忍不住难过“真是的,本来想好好祝贺你一番,倒惹得我们都要哭了。成了亲以后可不许这样,性子收敛些,凡事要多顾着夫家。家里这边,还有我和你二姐。”
徐慕春想着她是为了自己,心中过意不去,“听说丞相大人双亲都不在京中,那明日拜堂,岂不是没有长辈,也真是委屈了我的三妹妹。”
冷清热闹与否,徐逢缘倒是不在意,就怕到时候丞相耍弄权谋,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样,回屋躺在床上后,她仍旧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直到天亮。
闻人铖想得周到,一大早就派了人来,说是帮着徐逢缘梳洗打扮。她一打开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七八个丫鬟,手里捧着珠钗、衣裳等物品。
这阵仗让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你们不必客气,我,我自己来就好。”
其中一个身穿黄色裙衫的女子上前来,朝着徐逢缘行了礼“大人吩咐过,让我们一定要把您照顾好。”
说完,她察觉到徐逢缘的不自在,就转身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先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在外面等着,记住,切不可到处乱跑给徐府的人添麻烦。”
叮嘱完,复又低下头“徐三姑娘放心,稍后会由阿绿一个人帮您梳洗。”
她的细心让徐逢缘松了口气“那就有劳阿绿姑娘了。”
等着穿戴好喜服,梳头时,徐逢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愣。
“姑娘不仅是丞相的新娘子,还是大兴朝史官,阿绿帮姑娘梳一个特别的发髻,既好看又能体现出威严,您看如何?”
“好哇,反正我也不会梳头,都听你的。”
阿绿提起梳子,看出她有些落寞,又安慰道“一般出嫁是需要娘亲梳头的,但三姑娘并非寻常女子,即便没有那些,也定会幸福美满的。”
“阿绿,谢谢你。不过,丞相大人为何会派你们过来。”
“为了成亲之事,大人做了许多准备,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这几日,大人几乎都没有睡觉,亲自安排各项事宜,生怕有怠慢。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丞相大人对姑娘,那真的是十分在意。”
徐逢缘心里叹气,这哪里是为自己准备的,分明是为了大姐姐。
“你们家大人肯定以为自己会娶到心爱之人,没想到会是我。”
阿绿听后正想解释什么,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缘儿,大娘可以进来吗?”
徐逢缘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叶蓉,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娘,您,您来了。”
“今日你出嫁,我想着还是要来看看。”叶蓉边说边走进去,将一个匣子放在桌上“嫁妆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绝对不会比你两位姐姐少。另外,这支珠钗,本就是你娘的东西,当初芳儿不听话,非要拿去,大娘要了回来,还是你自己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既然大姐姐喜欢,就送给她吧。”
叶蓉摆摆手“她就是那个性子,买了一大堆珠钗,没戴两三天就不喜欢了,放在她那里,到时候还不知道丢去哪里。还是你自己拿着。”
徐逢缘接过珠钗,细细翻看着,发现原本破旧的地方,都用金线缝补了,心中一热“大娘,您有心了。”
“不过是小事,大娘我呀,原本就是会这些手艺的。好了,丞相大人定是快来了,大娘出去陪着你爹爹招呼客人,你收拾好便出来。”
此时外面鞭炮声已经响起,是迎亲队伍来了。
阿绿忙拿过盖头,正想帮她戴上时,徐逢缘伸手轻轻挡住“等等,我可否换这支珠钗。”
“自然可以。阿绿觉得这支蝴蝶钗甚是特别,想必京中再找不出来第二支,倒是和姑娘的身份很般配。”
门外,闻人铖带着迎亲队伍来了。
这一路他都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在此刻反到严肃起来。
“小婿闻人铖,今日来徐府迎娶徐三姑娘,请岳丈大人受小婿三拜。”
徐威见他真要下跪,顿觉不妥,忙上前扶住“礼便免了,你到底还是一国之相,跪我不合适。往后,我们家三丫头就交给你了,她调皮顽劣,还望贤婿多多包涵,好生照顾。我徐威在此感激不尽。”
“岳丈大人放心,我闻人铖绝不会让徐三姑娘受一点委屈。”
“好,好,我信你,缘儿在里面,你去接她出来吧。”
出门的时候,闻人铖一直紧紧握着徐逢缘的手,他内心激动不已,到这时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娶到了她。目光也一直落在身边的人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梦。
而人群中,元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来迟了,不,就算是自己先遇见又能怎么样?
“阿弥陀佛。”元和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抬头看看天边,神情微微一变“我答应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当夜,朝中官员都提了贺礼去,就连皇上都亲自来了,丞相府难得如此热闹,一片喜气洋洋。
徐威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情形,放心地点点头,随后上了马车朝城外飞奔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肃州边界,再过去几里路,就彻底出了京师。
徐威看着窗外,稍稍松了口气。
没曾想,刚走没几步,马儿就受到了惊吓,车夫拉也拉不住,马车顿时被摔倒在地上。
几名身披蓑衣的男子从四面围过来,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划向车夫和几个随从。
最后,只剩下徐威一个人。
“徐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子晃了晃还在滴血的剑,缓缓走了过去猛踢了他一脚“我们是谁徐大人不必知道,你只需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大兴史册第三十八卷,可在你手里?”
“我不知道,所有史册都在宫中,你们想要,自己拿便是。”
“哼,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宫中的那些,好多都是修改过的,我们要的,是原卷。徐大人,你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离京。幸好主上神机妙算,否则,倒真叫你跑了。”
徐威擦了擦嘴角的血,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你就是杀了我,也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男子显然没了耐心,一剑划在他手臂上“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徐大人难道不怕死吗?”
“怕死便不会做这个史官,不管你们是谁,想夺我大兴朝江山,简直就是做梦。我徐威一生磊落,岂能为了苟且活命背叛大兴朝,我只是遗憾没能再见她一眼。”
徐威说着,往嘴里丢一颗东西,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没,就迅速咽了下去。
随后,他缓缓起身,对着皇宫的方向,跪拜下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站起来。
“邢右使,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混账,人死了岂不是白跑一趟。来人,把他的尸体给我带回去,好向主上交差。还有,放出消息,就说史官徐威勾结外族,意图出卖大兴,被发现后服毒自尽,我倒要看看,大兴的皇帝会怎么做。”
几人正想拖走徐威,只见远处飞来几支箭,射中了旁边的两个人。
“什么人?”
“路见不平的人,把徐大人放下。”
邢右使看着面前的三个人,面露不屑“跟我们苍浪阁抢人,是不是想死?”
“回去告诉你们主上,人,是我们关外三虎带走了。”
听到这个名号,对面的人都愣了,纷纷往后退了几步“你是风一刀?”
“你们还不配见到我师兄,滚!”
邢右使权衡片刻,十分不情愿地走了“你们等着,这笔账,我们早晚讨回来。”
等他们走远,为首的男子摘下面巾,走到徐威身边,叹气道“徐大人忠肝义胆,我杨寒佩服。早知如此,我们该多等几个时辰的。”
“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将徐大人的尸身好生送回,我们去向雇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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