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大家都明显感觉到,闻人铖心情不好。

    朝堂之上,除非皇上让他说,其他时间都只将手塞在衣袖里发呆。

    今日下了朝,闻人铖依旧谁也不理,径直去了书房。

    等着端阳送茶来,竟听见他在叹气。

    “大人,您近日是怎么了?茶饭不思,需不需要找大夫给您看看?”

    “不必了,本相没事。对了,今日可有人来?”

    端阳摇摇头“自前几日您说了谢绝任何拜访之后,来的人就少了,都怕惹大人您不悦。”

    闻人铖心里莫名有气“都不敢惹本相,那徐家三丫头怎么就直接闯进来了?端阳,你这个侍卫到底是怎么当的,连个小丫头都拦不住。”

    端阳心中委屈,小声嘀咕“还不是您一听说门外是徐家的人,就忙让小的将人放进来了。”

    “那你不知道判断一下?徐家人怎么了?本相还不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来报“大人,徐府派人送信来了。”

    闻人铖喜出望外,当即挥袖站了起来“可是徐三姑娘亲自来的?”

    “不是,只送了一封信来。”

    “岂有此理,徐威这个史官当的怕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三番两次不把本相放在眼里。这次要是再敢拒婚,本相绝不客气。”

    他边说着,边气冲冲地打开了信,不过片刻,端阳就发现,自家大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并且随着笑意越来越无法掩饰,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

    “大人,您没事吧。”端阳不免有些担心,待接过那封信看了之后,也是又惊又喜“恭喜大人,徐家终于同意婚事了,还是三姑娘亲自答应嫁过来,这一次真是如了大人的愿。”

    闻人铖听后收起喜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真以为本相稀罕吗?本相要的是面子。”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那接下来就要派人看婚期,选日子,对了,还要先上门定亲,成个婚事情可不少。”

    “你说的不错。既然本相的面子赚回来了,婚事一定要大办,先前定的日子,往后推。”

    端阳不解“不是说要和徐家大姑娘出嫁选同一天吗?”

    闻人铖摆摆手“谁要和御史府一天,本相成亲自然要选一个好之又好的日子。立刻,马上派人去天齐寺,找了尘方丈亲自看日子,记得多备些香烛钱,香油钱。还有,给本相备轿子,我要去陈大人家里赴宴。”

    “大人,昨日您不是一口回绝了陈大人的宴请。”

    闻人铖伸手拂了拂书桌上的信“陈大人向来和我岳丈不和,往常也没少为难他。到时候岳丈大人告老还乡,我这娘子要接任史官一职,只怕还有人不服气,本相得去提前打点一下。好了,刚才吩咐的事情快些去办。”

    而此时天齐寺里面,元和刚刚完成接任方丈的升座仪式。

    入寺十七年,寺庙上下的一众师兄弟都服他,威信足。又因着模样俊秀,免不了有许多姑娘家特地来庙里,只为偷偷看一眼。

    若是正逢元和讲经的日子,里里外外常常被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让寺里清净一些,他平日便很少露面,不是在禅房打坐就是在清心阁抄写经书。

    但有一件事,寺庙上下的师兄弟,包括元和最亲近的师父都不知道。

    那就是他除了抄经书,还会一遍一遍默写一个名字:徐逢缘。

    元和知道这样做是罪,是心魔,可他却舍不得除去。

    临近斋饭时间,虽然刚刚下过雨,寺里依旧有很多人。烟雾缭绕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和心中一喜,忙提了提僧袍,小步追上去,语气中满是欣喜“徐三姑娘,好久不见。”

    可等那人转过身来,竟然是寺里的一座佛像。

    他被吓了一跳,惊醒过来才发现,方才只是梦。叹息之余,又不免苦笑着摇摇头“故人相逢,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刚收拾完案上的东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方丈师兄,了尘师父让您去一趟尚拙堂。”

    元和忙将一张画像收起来,应声道“多谢小师弟,我这就去。”

    尚拙堂在寺庙外面,是一处草棚子搭建的院子。了尘师父在院里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药草,一进去便能闻见阵阵药香。

    “师父,我来看您了。”

    “元和,快些拉师父一把。”

    他正诧异,只见一双沾满泥土的手从前面的草丛中伸出来。元和慌忙跑过去,一看,自己的师父正摔倒在地上,满身是泥。

    “您小心些,我来扶您起来。”

    可地上太过湿滑,元和刚踏脚进去,脚下不听使唤,也摔倒在了一边。

    半响,他听见师父在笑“哈哈哈,看样子不是老衲脚滑,是这泥土着实太缠人。不过这样子看过去,周围的花花草草,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呀。反正身上也脏了,咱们师徒就躺着聊会儿天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元和想起他初见徐逢缘那一日。自己因为不小心撞见她在河里洗澡,竟被她撂倒在地,当时看到的天,好像和这时差不多。

    于是他点点头“一切听师父的。”

    “嗯。元和,当方丈之后,可不像以前那般轻松,为师今日叫你来,正是有些话要嘱咐你。”

    身后的泥水打湿了僧袍,传来阵阵凉意。“师父请讲,元和定当牢记在心。”

    “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你可知这其中的意思?”

    元和微微闭上眼“知道。师父是想告诉弟子,要潜心修行,摈弃杂念,才能领悟更深奥的禅理。”

    但了尘却摆摆手“为师知道你聪慧,悟性强。但也正是这样,你才更不容易放下心中执念。修行之路漫长,三千世界绚丽多姿,即便是佛门众人,也免不了受到山门外红尘俗世的诱惑。若是有朝一日,你心中生了执念,不必自责自轻,随缘便好。”

    师父这样说,难道是知道了自己的心事?

    元和顿时感到惭愧“师父说的是,是弟子修行不够,回去就抄写一百遍心经。”

    “为师并非是在批评你,而是担心你对自己太过严苛。你是佛门弟子,也是凡尘俗人。既然是人,便少不了拥有贪念嗔痴,你不必为此苦恼。”

    “弟子谨记师父的话。”

    “很好,起来吧。收拾一下,过两日你带两个师弟去京中。”

    元和将师父扶起来坐下,忍不住问道“去京中?可是有什么大事?”

    “皇上派人送来密旨,朝中史官徐大人即将卸任,按照大兴旧例,新任史官就职前,需得有祈福仪式,保佑我大兴朝国运昌盛,万代兴荣。”

    天齐寺历经上百年,每一任皇帝登基前都会来这里祈福。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史官接替也要如此隆重。

    况且要是去了京中,定少不了一些应酬之事,元和最不擅长的便是处理这些关系,便想借口推脱。

    “师父,弟子刚接任方丈之位,理应先打理好寺中事务,还有新入门弟子的剃度礼也未办。京中祈福之事,让正心师兄去如何?祈福仪式的各项细节,师兄最是清楚,定能打理地井井有条。”

    了尘也没强求“如今你已身为方丈,此事你做决定便是。为师只是想着你还未去过京中,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去见识见识。”

    “师父处处为弟子着想,弟子心中感激,祈福是大事,元和定会安排妥当。那弟子就不打扰师父休息,先行回去了。”

    元和起身拜别,刚走出院门,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师父,这位新任史官,是什么人?”

    “史官一职向来是继任,这一次自然也是徐家人。”

    听到这里,元和中“咯噔”一声,心情有些激动,曾经默念了上千遍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巧。

    了尘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想了想“接任的好像是徐家三姑娘,叫,徐逢缘。姑娘家当史官,在大兴朝还是头一回。”

    “元和明白了,师父说的对,此乃大事,弟子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你能去那是再好不过,不过这京中不比寺里,凡事多小心,为师这几日闭关,到时候不能去送你。在京中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去天仙楼找一位慕容娥姑娘,她会帮你的。”

    从尚拙堂回来,元和一夜未眠。

    以往两人相处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心经抄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能静下心来,只好撑着头,看着面前的画像发呆。

    “原来即便是抄经书,也抵不过思念之情。”

    三日之后,元和已经收拾妥当,他刚走,端阳就带着厚礼来了。

    听说是丞相府要求日子,寺中上下都不敢怠慢。方丈不在,只好去找了尘大师。

    他看了两方的生辰,皱着眉摇摇头,也没多说,只让人将东西退回去。

    端阳看得着急,跟着了尘大师走进走出,非要问出个明白。

    “大师,我求求你就告诉我吧,要不然回去怎么向我家大人交差。”

    “施主,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这日子,老衲不会选。”

    端阳一听更急了,“不瞒大师,我家大人很看重这桩婚事,为此整日茶饭不思。还请大师明示。”

    了尘没办法,叹气道“八字上看,这两位是天作之合。”

    “那大师为何说不能成亲。”

    “唉。情深不寿,凡事太过必伤人伤己。这位姑娘命格极贵,非常人能承受,也因此注定会多灾多难。而丞相大人位高权重,若是太痴情,必定会引得天下大乱。老衲话已至此,施主请回吧。”

    等着送走端阳,了尘命人关上寺门,匆忙去了元和的房间。

    一开门,四面的风都吹了进来,正好掀起案上那一叠叠经书。

    最下面,是一张姑娘的画像。

    了尘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关上门。

    “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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