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谢晏清似乎从沈曦和身上嗅到一股极淡的酒气。

    现在可不是掉马的时候啊

    谢晏清微微叹气,旋即抬手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明艳到极致的面容,月光印在他的眼底,沉静的瞳底盛转着天地间浑然的灵气。

    直到对上沈曦和朦胧的双眼和泛红的脸颊,谢晏清才知道自己果真没猜错。

    沈曦和喝酒了,并且醉得很深。

    刚才他与沈曦和交手时便发现他灵息不稳。

    在谢晏清掀开面纱之前,沈曦和内心忐忑无比,他怕是谢晏清,又怕不是谢晏清。

    在看清面纱之中的脸时,沈曦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这是梦,那他不愿醒来。

    谢晏清耳边忽然响起“当”的一声,长剑从沈曦和手中滑落,他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他呆呆的、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晏清。

    泉水滴答落在水池里的声音,仿佛也化为屋外熙攘吵杂的人群喧嚣,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在沈曦和入神时,谢晏清也在打量他。

    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青色华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

    只不过这双眼里透着一丝微醺。

    “是你吗谢晏清?还是我在做梦?”

    如那日见到的、高高在上的沈曦和不同,此刻的他仿佛找到了丢失已久的珍贵物件,他浑身上下坚若铜墙的防御悉数瓦解,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和依赖。

    谢晏清这才发觉沈曦和的长睫微湿,声音也带着哭腔。

    看来他真的是喝醉了。

    谢晏清无奈,他被这人大力拽着手腕,挣脱不开,只好哄道:“你先放开我。”

    “不放不会再放了。”沈曦和带着满身醉意,强硬的将谢晏清揽入怀中,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从谢晏清耳边响起:“谢晏清这次,能不能在我的梦里待久点?就待久,一点点”

    谢晏清无法将眼前这卑微如尘土的沈曦和与那日踏着月色披着金光,带着无上尊华一剑挡住阴鬼攻击的沈曦和相联系。

    不,沈曦和并不是毫无破绽,那日是,今日也是,他所有的伪装全在见到谢晏清后悉数瓦解。

    既然他认为是梦,而自己现在也很懵逼,那就选择哄着他吧。

    “好,我陪你。”

    “”

    不是这位哥,啥时候能放开我这瘦弱的小身板???

    谢晏清才发现沈曦和喝醉了跟个小孩似的,一直缠着他不松手,还絮絮叨叨的说话。

    “谢晏清”

    “嗯?”

    “你头发怎么变黑了?”

    “我越长越年轻。”

    “你怎么变矮了?”

    “是你长高了。”

    “你还变瘦了”

    谢晏清刚想说“是你胖了”就听见沈曦和继续说道:“荒川下面是不是很冷?”

    谢晏清面色忽变,“你怎知我在荒川下面?”

    沈曦和这时已经完全醉了,他拉着谢晏清的手往屋内走。

    殿内云鼎檀木,水晶珍珠,处处极尽奢华。

    层层帷幔自梁顶垂落,遮挡住寝殿后的巨大沉香木床,帷幔随风拂动间,如云山幻海,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

    “你怎知我在荒川下面?”得不到沈曦和回答的谢晏清锲而不舍问道。

    “有人跟我说的”

    “谁?”

    “忘记了”

    谢晏清看着眼前连脖子都红透了都沈曦和无奈摇头。

    这是喝了多少啊

    “喝吗?”沈曦和端起桌上的酒坛,递给谢晏清。

    见谢晏清摇了摇头,他也没多说什么,收回手,将酒一饮而尽,有几滴酒水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缓缓划落没入半敞的衣襟。

    “谢晏清,你还记得我们去涣天池那次的事吗?”沈曦和低声问道。

    还不等谢晏清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那时你修为遇见瓶颈期,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后来你在书上看见有传闻说,东华洲里有口涣天池,只要一照便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突破这个执念修为便可上一个阶梯。”

    “你便顺手带着我也去涣天池,说来也好笑。”沈曦和低低的笑了一下:“你的执念居然是吃安远城的烧鸡,因为玄顷宫的管事姑姑不让你吃,你心中郁结,后来去吃了,真给你把执念化了”

    “你知道那天我在涣天池看——”

    “沈曦和,那我也问你个事呗?”谢晏清没兴趣听,他打断了沈曦和的话。

    “什么事?”沈曦和并未恼怒,只是抿着唇,神情有些低落。

    谢晏清对他还是那么冷淡。

    “就我是你的谁啊?”

    沈曦和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谢晏清,半晌后叹了一口气:“是哥哥。”

    什么!?

    他是沈曦和哥哥?谢晏清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

    不过沈曦和确实看起来比较年轻,若真是兄弟,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他现在根本没人认亲的想法,他只想找回记忆,尽量别跟旧人有任何牵扯。

    “嗯不是哥哥”沈曦和耳根都因醉酒染红了,他倒在桌子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搅弄着谢晏清头上束发的红色丝带。

    “那是什么?”

    妈的,把话说清楚啊,这男的说话怎么断断续续的,谢晏清在心底骂娘。

    “是——”

    谢晏清屏气凝神等着下文。

    “是——道侣。”

    谢晏清:?勿造谣

    谢晏清:捏麻的,这个死醉鬼。

    正当谢晏清捞起袖子想收拾收拾沈曦和时,却收到了叶云凡的传音。

    【谢晏谢晏,你还没出来吗?第二轮比试马上结束了】

    谢晏清心里一惊,也来不及跟沈曦和这个醉鬼纠缠了。

    【等一下。】

    “我要走了。”谢晏清倏地站起身,却没注意沈曦和手中攥着自己的发带,发丝散落,绯红的发带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有几缕碎发垂落在颊侧,像是盘精美的珠玉被拨乱。

    谢晏清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绯色发带,往外走去。

    沈曦和猛的站了起来,但他并未上前拦住他。

    “谢晏清。”在谢晏清即将跨出门槛时,沈曦和叫住了他。

    “嗯?”谢晏清转头,面庞依旧明艳,额间的美人痣越发鲜艳。

    “以后还能来吗?”以后还能来我的梦里吗?

    谢晏清莞尔一笑,将帷帽戴上,十分散漫的说:“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这沈曦和太难缠了,他会来才怪,本来就没记忆,今天误打误撞见了这醉鬼一面,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了。

    沈曦和看着谢晏清远去的画面,蓦得心下一痛。

    他并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口像是忽然破开了个口子。

    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正从那里一点点的露出。

    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也只有做梦,才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吧。”

    当年谢晏清看清了自己的执念,而他在涣天池中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谢晏清死后很多年,沈曦和的修为止步不前,那时他才重回故地,往那如明镜般澄澈的池水里一看,赫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天是芒种,湖中的莲花开得正好,而他也终于看清了涣天池中的那个人。

    那人踏着满湖的莲花朝他飞来,眉眼如画,叫他记了好多年。

    这么多年来,外界总传他不飞升的原因是放心不下剑宗,其实早在多年前,他就生了执念。

    无情道最忌讳的便是动情。

    他永远都飞升不了。

    他这辈子的修为,就到此为止了。

    谢晏清最终还是紧赶慢赶在第二轮试炼结束出了后山,第三轮修士之间的比拼被安排在了次日。

    “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叶思朗讨人厌的面孔又出现在几人面前。

    谢晏清知道叶思朗是在嘲讽自己出来的最晚,他不置可否。

    谢晏清带着帷帽,叶思朗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莫名其妙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明日的比试,给我走着瞧吧。”

    谢晏清本来没当回事,没想到这论道大会赛制改得太离谱,直接将之前那一二轮的试炼变成初试,这也就意味着,谢晏清要和叶云凡分开。

    他倒无所谓,主要担心叶云凡。

    “谢晏,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了。”叶云凡一脸歉意的说道。

    叶云凡之前与谢晏清约定在论道大会上会想办法让谢晏清与玄顷宫弟子比试,叶云凡确实有点人脉,可惜因为改了赛制,他无能为力。

    谢晏清倒觉得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是真想跟玄顷宫的人打,只不过是想通过比试借机接近玄顷宫的人。

    正当谢晏清觉得白来一趟时,于阳突然告诉两人一个令众人出乎意料的事。

    今年论道大会第一名的奖品居然是谢晏清曾用过的佩剑。

    虽不是本命剑,但也令众修士沸腾。

    如果说每个修士在修行路上,会遇到一颗为其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那么对很多人来说,谢晏清就是那可高悬于天最明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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