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壹直到此刻才慢慢反应过来。
不再共鸣变身, 来避免魔鬼逃脱降临，就代表着铁人不会再出现。
代表它迎来了彻底的死亡。
如此描述一个已经死亡的存在，似乎有几分奇怪, 但在复活能力者面前, 这也算不上多奇怪。
现在勒壹扪心自问, 他是不是因为掌握了复活的能力，所以飘飘然了。
不让魔鬼逃脱降临才是最重要的事……但彻底死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杀死我, 立刻”，未免太可悲。
不让魔鬼逃脱降临才是最重要的事……但铁人是伽堂月文明最后凝结的明珠, 是伽堂月的继承者, 它不该是这个命运, 这个结局。
不让魔鬼逃脱降临才是最重要的事，快放下那个念头, 不然一旦出了差错, 要如何在魔鬼会杀死的人们，和铁人间抉择？
而比起做出抉择肯定会面临的电车悖论, 现实中更可能发生的事是, 魔鬼降临，大批人死去, 铁人也没能救出。
我太自大了，勒壹想到。
竟然觉得自己有资格讲出这句话。
蹲在茧女面前的勒壹低下头, 拆掉实木地板暴露出的地面上, 有一道刀风留下的狭长裂痕，足以证明失控铁人的破坏力。
无法和茧女对视，勒壹低声道：“我……”
我想拯救它。
复活它, 就像复活你和老爷子一样。想让你们拥有, 不再有阴霾的崭新未来。
卷发青年自言自语：“做不到的吧？”
茧女没有回答, 上前轻轻与他额头相贴。
餐厅里的红皇帝收回视线，转进楼梯边的储物室，从储物室的后门进入车库。
凝视墙壁的红发天使转动眼珠，向他投来目光，礼貌道：“陛下。”
老人掩上后门，道：“朕可以联络梦界里那些索纳尔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天使和人都知道是指什么意思。
身后雪白八翼微微扇动的瑟芮法安抬起头，车库的天花板阻挡不了他眺望天中，即便在蓝星的天幕上，不会有一颗永恒位居天中的星辰。
“陛下，”红发天使轻声道，“八芒星保佑你，”
“自然，”红皇帝微笑起来，垂眸在眉心点了一下，仿佛年轻时还在教廷那样回答，“我们永远行走在祂意志所指的方向。”
勒壹不知道他屋子里有些人展开了迷信活动。
他情绪低落地坐在工作桌前，在几块泡沫板粘贴形成的不规则“冰层”上，涂抹白色的颜料。
方案经过多次修改的《幽灵船》即将完工，新的方案里，幽灵船头部将穿过冰层，坐着雪橇的一队冒险家路过，发现了从冰下探出，冰雪覆盖的船头，他们停下雪橇好奇向船头走去，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在冰层之下，幽灵船的船尾正在与一只巨大鲨鱼搏斗，鲜血染红了下层的水域。
原本用软陶做的潜水员小人报废，这批冒险家和雪橇犬是勒壹前段时间新做。
将小人和雪橇犬固定在泡沫板上，勒壹又站起来，开始剪裁pvc透明塑料板。
《幽灵船》整体是个长方体，造型并不复杂，按照长宽高剪裁几张长方形的透明板子就行。
勒壹拿起剪刀，咔嚓。
……不是，线根本没画在这里，他刚才怎么想都不想都剪下去了？
卷发青年拿着剪坏的pvc板陷入思考。
一般的树脂工艺品摆设不会做到他这么大，也用不到太大太厚的pvc板。不过勒壹就是靠“又大又精细”出名，他这些同样面积广阔的pvc板是找店家定制的。
不算报废，去掉剪错的地方还能
用。
今天或许就是破财消灾的日子……勒壹沉默地拿着尺子，重新在pvc板的纸膜上画线，继续剪裁。
剪好后，他将五块pvc板拼起来，用胶带粘贴，防止拼接处有缝隙，又叮叮哐哐钉了个木架，固定在pvc板外，防止胶带粘性不够，模具里灌入大量环氧树脂后，拼接处突然裂开。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那次勒壹打扫工作室的卫生就花了两天。
pvc板固定好，勒壹拿出一个大桶和电子秤，按比例搅拌环氧树脂和固化剂。
透明的高分子材料看起来干净得像水，卷发青年往里面滴入颜料，继续搅拌。
梦幻般的深蓝色透明“海水”便调制好。
一件环氧艺术品的制作，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无论之前那些模型做得多用心，多精细，环氧树脂浇筑不成功，形成大的气泡或空洞，这件作品就报废了。
深吸一口气的勒壹，缓缓将树脂导入模具。
浅浅倒了一层，等待片刻，将尤其狰狞的巨大鲨鱼模型，放进去固定。
再放入同样用树脂做的，已经凝固的淡红色鲜血，勒壹继续倒入树脂。
然后是幽灵船。
这个大家伙得用铁丝先悬挂在木架上。
依次布置海中的大小鱼类，一桶环氧树脂缓缓倒完。
模具里的环氧树脂仅仅淹没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勒壹要等树脂凝固，船尾没入树脂的部分无法移动了，才会继续往里面到新的树脂。
海水从深层到浅层还有颜色变化，当然不能用一种颜色的树脂糊弄过去吧。
勒壹在工作室坐到了天黑。
透过透明的pvc板，他注目外表看不出变化树脂，在快接近凝固时间时，又起身调制颜色更浅的新树脂。
重复这个过程四次，固定幽灵船的铁丝早就解开，在第四次倒入最后的环氧树脂，勒壹将泡沫板“冰层”覆盖在尚未凝固的树枝上方，冰层形状不规则的底端没入海水中。
幽灵船的头部从“冰层”早就掏好的洞伸出，勒壹用白色软泥填补进洞和幽灵船间的缝隙。
再给露出“冰层”的幽灵船头撒上模拟雪花的白色粉末。
冰层上同样要雪粉，第二天一大早就坐在工作桌前的卷发青年，终于完成了这间作品。
不，作品的最后一步其实是在全部的树脂凝固后，拆掉pvc板。
成品如何，到时候才能分晓。
但勒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刘老板的《幽灵船》是他手头最后一个工作，还是在天使先生来到前接的单。
在做接下来那件事前完成，这是成年人对工作的负责。
腰酸背痛的勒壹起身，茧女和红皇帝似乎在早餐后就出门，上午的家中只剩下他和天使先生。
瑟芮法安在门厅，他似乎刚刚拿了快递回来，身边漂浮着一个大纸箱，纸箱表面写着xx灯具。
是《星海》的替换灯具和电线……差点忘记这件事了，幸好天使先生还记得。
不过天使先生怎么知道他当初从哪里买的灯具？
小小的疑惑没有浮起就消散，反正是不太需要在意的事。
斟酌待会儿要如何开口的勒壹上前几步，接过纸箱。
“契约者。”瑟芮法安唤道。
“嗯……嗯？”勒壹有点紧张。
“你昨日的晚餐和今日早餐都没认真吃。”瑟芮法安指出。
勒壹酝酿的话语一下子噎住，他下意识道：“对不起。”
瑟芮法安看向他，目光复杂到难以言明，不过躲避和他对视的勒壹没有看见。
卷发青年犹豫再三，都没
发觉一人一天使这么站在门厅的模样很奇怪，终于开口问：
“天使先生，铁人那边，没有任何办法救它了吗？”
即便要承担一定风险，有没有这个办法？
勒壹想这么问，虽然为保证魔鬼不逃脱降临，他实在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有。”昨天开始和红皇帝一起做了预备工作的瑟芮法安道。
勒壹眼睛一亮，终于抬起头。
“如果要救它，契约者，需要承担最多风险的人是你，”瑟芮法安冰冷地说，“你很大可能会死。”
勒壹却松了一口气。
赶工完成《幽灵船》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就算死掉他也不算违约了。
卷发青年右颊小小的酒窝浮现，他笑着问：“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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