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上元节前一天晚上,宫中大摆恩荣宴,招待新入学的稷下宫学子。



    此番皇恩深重,学子们无不既欣喜又惶恐。



    宴席一直从衍庆宫正殿摆到宫门口,席上金樽玉杯,琥珀酒,食如画,天上繁星几点,倒映出最富贵堂皇的人间像。



    临近宫门,几颗杏花树下,陆安然静坐宴席末尾,听着周围交头接耳,几许低声私语,以袖掩面撩开一角蒙面布子低头喝了一口酒。



    不辛辣,糯香清冽,夹着一丝不轻易品尝出的淡淡苦涩,也很快叫甘甜掩盖。



    “这是谁啊?上了宴席还蒙着面。”



    “不认识。”



    “看她这身衣服布料,王都哪个布庄来的,没见过啊。”



    陆安然轻叹口气,王都女子出门也带面纱,但多是清透飘逸,饮宴开始就除去了。她倒不想显得特殊,就怕拿下来吓着了这些娇滴滴的贵女。



    这场恩荣宴开始了有小半个时辰,实际上她根本就没看到皇帝的脸,实在跨越了整个衍庆宫的宴席铺的太开。



    不过是在开场时跟着跪下山呼万岁,隐约听见一把低沉的嗓音说了几句,提炼过后相当精简的什么话。



    左不过鼓励之类,因为陆安然发现那声音落下后,在场的不少学子激动的身体都微微颤抖。



    “土死了,什么玩意儿。”这声音略高昂,尤为刺耳,刻薄。



    陆安然才发现,不知何时一道紫色身影停在旁边,来人盛装华贵,脖子上一串赤金盘螭璎珞圈经过火光映照,烘托的皮肤都在发金光,全身金灿灿的。



    她还在说:“好歹你父亲也是个正三品的左侍郎,就这么点小家子气眼光,果然上不得台面。”



    被点到名字的女子叫谢芸,这会羞窘难堪不已,脸庞腾的红了又慢慢转为青白,她咬着唇起身,眼中有眼泪打转:“郡主,我……”



    刚才就是她和身边的女子对着陆安然指指点点,因实在好奇陆安然不同于她们的衣服料子,才打定主意准备搭个话问问,谁知道定安郡主好巧不巧经过。



    “闭嘴,你是什么东西,谁都能和本郡主说得上话?”定安郡主广袖轻甩,哼的一声踏着快步转身。



    离开前,却狠狠的瞪了陆安然一眼。



    陆安然右手食指和拇指摩挲着酒杯,心里跟明净一样,她早认出来,这位身份高贵的郡主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当众鄙弃过自己,却想不明白原因。



    不说谢家小姐是怎么抽抽噎噎,其他人又如何温言细语抚慰她,陆安然忽然眼皮一跳。



    云层淡薄,一轮上弦月探在杏花树梢上,月辉轻洒,落在地上清冷如霜。



    花枝随风轻轻一动,一只脚踏碎了冷月寒霜,翩翩衣角扬起,恍如满园春色骤起,渲染出一派江山锦绣。



    夜色下极富冲击的色彩,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见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眉宇间几分轻佻邪肆,从树丛黑影中一步步走出来,如妖如仙,勾魂摄魄之态。



    陆安然认为,有些人不管任何时候,任何身份,不管是否经意,总能轻而易举的吸引所有人的眼光,比如云起。



    她还没来得及疑惑云起怎么出现在恩荣宴,忽而一点微凉敲了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也很快。



    陆安然愕然望去,只见云起根本没看她一眼,脚步轻快的一路朝着衍庆宫正殿而去,似乎刚才相交而过时,借着宽袖衣袍遮掩下,他用玉骨扇敲碰自己手指的动作根本不存在一般。



    极度安静过后,大家醒过神来,一番声音更大的讨论再响起,不出意外,全是在询问云起身份,等他们眼看着云起直接进了正殿,这种明晃晃的探寻声更是达到鼎沸。



    虽然说此次为的宴请学子,但正殿中唯有皇亲和几个重臣才有资格入席,其他三品官以下从殿门外开始,一路往下排。



    陆安然垂目盯着杯中轻晃的酒水,以云世子的身份自然可以荣登大殿。



    云家是前朝时期分封的异姓王,曾经一度显赫无比,在蒙州没有家族可以相提并论,只是世事难料,改朝换代后,如今的皇帝虽然保留了云家的王位,可云家因此更加低调。



    这次云起来京,亦是皇帝宣召。



    至于陆安然自己,如果是蒙都郡守嫡女的身份,怎么也能往前排个几十席,但若是稷下宫弟子身份……



    末尾这个位置,让陆安然深深体会到医辨馆在整个稷下宫里是何等地位。



    一轮过后,前方传来些动静,有一声尖利的嗓音冲破云霄:“恭送皇上——”



    陆安然忙起身跟着其他又行礼,等她抬起头,遥遥望见一抹明黄色在宫灯掩映下,缓缓消失在宫墙转角处。



    似乎皇帝离开时把拘束也一同带走,气氛瞬时欢腾起来。



    不多时,学子还拘谨着不敢妄动,前头几桌官员却开始走动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声声闹。



    随着一声惊呼,陆安然好奇的看过去,就见中间的宴席处,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似乎簇拥着什么人,群起激动的样子。



    好在不用她问,自有话多的人。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二皇子真的一表人才,人中龙凤,难怪深受大家敬爱。”



    “肤浅。”有男学子轻嗤,“柳丞相亲口夸赞二皇子单特孑立,是不为多得的盖世之才。”



    两边为二皇子以颜面出众,还是才华横溢争论不休,陆安然两指掐了一下额头,决定去侧殿允许他们行动的地方喘口气,等到差不多饮宴结束再回去一同出宫。



    —



    隔着一堵宫墙,喧哗也逐渐抽离,头上一轮明月,似乎更加亮了。



    “喵~”



    忽然,树影上一团黑影飞扑下来,陆安然差点退避不及,‘撕拉’一下,低头一看,裙角被划拉出一道破碎痕迹。



    “喵喵~喵~”不同于平常或撒娇或蔑视的猫叫,眼前的猫嗓音滚在喉咙里,呼哧呼哧,低沉又凶悍。



    陆安然蜷了蜷手指,眼睛微垂,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猫眼,心口微微发毛。



    别人怕狗,她怕猫。



    宫墙另一头还有饮宴丝竹声,这边云散叶开,斑驳黑影影影绰绰,细风冷月,只有一只纯白色的猫和陆安然对峙。



    借着摇摆的宫灯,陆安然看出这只猫品相高贵,不是寻常物种,估计是哪个宫的贵人所养,她也不欲和一只猫争长短,奈何猫阻住了她的来去路。



    谁知,这时候猫两只前肢微微压低,身体拉长弓形,正准备后脚一蹬发起攻势。



    陆安然右手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按在了袖袋中的匕首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陆安然被人右臂一拽。



    另一头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香香!”



    陆安然还没想明白这声香香喊谁,身体不可控的被扯到了墙角,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就见白猫一个起跳,身体轻盈的跃上墙头,几个来回就不见踪影。



    紧跟着,对面重影掩映下,只隐约瞧见一簇杏黄色犹如天边染色的云,轻飘飘一闪而过。



    耳边一声低笑:“杀心挺重,胆子不小。”



    陆安然后退一步,避开两人身体接触,抬头望进云起轻嘲带笑的黑眸,微蹙眉道:“那只猫不一般。”



    云起桃花眼流转:“那是自然,东宫太子养的猫,自是不同于寻常物。”



    “太子的猫?”闻言,陆安然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云起轻笑:“知道怕了?”



    陆安然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猫的状态不对。”



    “嗯?”云起反应也不慢,“你刚才没有激怒它?”



    陆安然点头:“我经过这里,它突然跳出来要攻击我。”



    云起眼眸半转,继而抚着玉骨扇一勾唇:“都说了你煞气重,猫这种通灵的动物最邪性。”



    两人从墙角出去,陆安然道:“刚才那位是……太子?”



    云起摇摇玉骨扇:“二皇子在前头叫朝中大臣众星拱月,太子却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很奇怪?”



    陆安然看向云起,后者扬了扬眉梢,“想想太子的出身。”



    一语惊醒。



    前夏武朝皇帝荒淫无度,如今的大业帝子桑九修还是首辅时,为了反抗前皇暴戾,联合各部发动政/变。



    但太子却是前朝公主和子桑九修所生。



    那一晚,太子出生,朝代更替,公主难产而死,整个夏武朝变天了。



    公主生前,子桑九修与她恩爱有加,且太子出生第一声啼哭时,也是子桑九修获取政权之时,以此觉得太子乃祥瑞化身,一声哭喊,开启了新的朝代。



    从而,子桑瑾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也有一个传闻,说子桑九修对前朝公主情深义重,才不顾群臣反对硬要立为太子。



    只不过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变,再深的感情也及不上眼前红颜曼妙,现在后宫正是淑妃独大。



    至于皇后……



    当时新朝刚定,皇帝需要文臣武将巩固帝位,思量过后,选了文臣顾家的女儿为后,武将刘将军妹妹为淑妃。只不过皇后端方,不及淑妃有闺阁雅趣,所以帝后关系相敬如宾,也只是相敬如宾。



    从眼前情况看,大家都认为待皇帝百年,这皇位归属还是大问号,毕竟皇帝正值壮年,以如今太子的处境,看来不是很妙。



    别说久经官场的老油条,今日一些打算从政的学子们,在亲身经历了一场恩荣宴后,也开始沉思,未来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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