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说他脏。
本该是很侮辱人的词语, 从那张精致小巧的嘴唇吐出,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
虞清力气本就不大,体力也不好, 烈日炎炎下挥鞭打人让他愈发烦躁,想要寻一块清凉处休息。
他竟直接转身要走。
微生墨急忙从地上爬起,伸手想抱住虞清的小腿不让虞清走,然一道冷冰冰目光让他再度僵在原地。
他好像又被控制了。
太子没有说一句话,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站定在半步前, 微侧过首, 冷冷地俯视过来。
仅是如此, 都让他惴惴不安, 生怕惹太子不悦。
他与太子对视顷刻, 嗓音有些抖, 像在刻意压制什么。他试图挽留:“殿下,我好疼。”
虞清这才稍微挪了些目光。
伤口是有些多,但并没有皮开肉绽的地步,他力气本就不大, 最多划开衣服, 在深肤留下暗红痕迹。
部分鞭子落在金饰,坚硬的金饰抽开皮肉, 带出一点血液,让本来不严重的伤口看起来有些渗人。
虞清不喜欢看到血, 他皱了皱眉头, 俯过身, 伸手按在微生墨胸膛的伤口边上。
微生墨体温很烫, 如同一团火球, 温热的体温被衬托得有些微凉。
柔软指腹蹭过微刺的伤口边缘,带来电流窜过般的酥麻,微生墨闷哼一声,虞清伸手戳了戳一旁胸肌。
细嫩手指在深肤对比下更显白皙,手指纤白,指节处泛着一点粉。
微生墨低头看着那只精巧漂亮的小白手,呼吸更加乱了。
他不说话,虞清以为他是疼得说不出话,瞧着他遍体鳞伤的样子,虞清抿抿唇,迟到的愧疚感扑面而来。
虞清喊来宫人后要走,那架势是完全不准备管微生墨了,可微生墨抱着一身伤,很固执地拦在他面前,显然不希望他离开。
看着这双明亮漆黑却不失灼热目光的眼,虞清先败下阵来:“今晚孤会去看你。”
微生墨这才让开一条道。
在虞清离开前,西域使者深深看了虞清一眼,随后又用西域话同微生墨说着什么。
等虞清一走,微生墨便换了一副面孔,冰冷傲慢,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唇下伤口渗血,是他自己忍下悸动时咬出来的。
如今丝丝缕缕的疼漫了上来,深色指腹抹了上去,眼中带着些迷恋,“我不准备回西域了,我要留在这里。”
“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
天气燥热,虞清这才想起皇宫沉心阁里有一处类似空调的冷泉。
可听宫人说,没有大祭司允许,谁都不准踏入,包括当今圣上。
虞清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银眸男子是谁,原来是微生银,他们之前见过,还在冷泉边……
他抿抿唇,难怪那么眼熟。
怕热的他四处寻宫人询问大祭司在何处,但宫人皆摇头:“大祭司刚来宴会便离开了,且不让任何宫人跟着,奴婢也不知晓大祭司去了哪里。”
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反而找得浑身冒汗,虞清心道干脆回宴会算了,哪怕宴会没那么凉快,好歹有冰散着凉气。
大不了让宫人多在他周围放置些冰。
他远远望见奢靡宫宴,坐席间觥筹交错,大笑连连,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道突兀惊呼,紧跟着一群人纷纷站立,一齐朝一个方向聚集。
“有刺客!”
“保护圣上!”
若这也便罢了。原本西域与青朝勇士在切磋马术,谁料其中一匹棕马倏然暴起,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西域使者被狠狠甩下。
马儿受惊,在
本就混乱的宴会上肆意奔走,哐当作响下,奢侈整洁的坐席被马儿的马蹄踏得一片狼藉。
这时竟无人敢上去制服那匹马,方才一枚暗箭从角落射出,直指上方坐席的皇帝,这时所有侍卫与大臣皆将皇帝保护得严严实实,压根没人去理会那匹马。
在那匹马转变方向,即将奔往上方坐席时,众人才大感不妙。
又有多枚暗箭同时朝皇帝射出,众人手忙脚乱之下,匹烈马飞奔而来,即将踏过台阶来至上方冲破人群。
角落忽然闪出一个玄衣身影,此人动作极其灵活,长腿一跨翻身上马。
前方又响起惊呼:“有刺客,保护圣上!”
暗箭在继续,烈马依旧在奔跑,谢玄英稳稳站立马上,手臂随着拉弓姿态肌肉绷出,极富有力量感。
即将冲破人群的暗箭被另一处箭打破,众人目光怔怔看向下方的玄衣男子,衣衫发丝猎猎,神情严峻带着些冷意,目光不住梭巡。
最终,他朝一处拉起长弓,箭风起,有人倒地。
“刺客藏在这里!”
刺客被捉拿归案,不过刺客在受伤的那一刻便已服毒自尽,确保没有危险后,皇帝才缓缓往下迈着台阶。
“你救了朕一命。”皇帝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谢玄英,随后叹了口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帝记得谢玄英先前一直闹着要出宫,但太子不愿,近日似乎又给谢玄英套了个侧妃身份。
但谢玄英有救驾之功,若谢玄英真要离开东宫,皇帝自会应允。
“无需赏赐。”谢玄英还是不习惯宫中那一套说辞,他将长弓递给一旁宫人,“能在殿下身边伺候,便是草民最大的恩典。”
皇帝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怎么还草民?如今已经是侧妃,该改口了。”
谢玄英怔了怔,随后俊容涨红,还是无法将自称说出口。
仇止若在刺客身上寻不到证据,黑沉着脸走来。皇帝看他这脸色便知晓一无所获,于是问着:“太子呢?”
一群人面色大变,面面相觑。
是的,太子呢?
方才他们都慌了神,皇帝被护着,大臣将顶端层层圈起,筑造一个安全的处所。
他们下意识以为太子也在里头。
可太子并不在这里。
仇止若最是慌张,温和有礼的面孔根本维持不住,在皇帝面前他礼数全无,匆匆往外头赶。谢玄英等人也好不了多少,神色慌乱去寻太子。
方才仇止若看过了,那位刺客是宫中的熟面孔,敦厚老实,风评极好,同样也是宫中的老人。
他竟然是刺客。
今天的刺杀一看就有详细计划,有一便有二,在宫中究竟潜伏了多少像这样的刺客?他们当真会轻而易举罢休吗?
仇止若越想越可怕,越想心脏越是抽紧,他终于知晓为何不对了。
若是精心密谋的刺杀,怎会轻易收手?若目标真是皇帝,怎会仅仅派出这几个刺客?
——他们的目标是太子。
-
宴席不远处。
虞清刚要寻大祭司,便瞧见大祭司的人。
微生银一袭银白长袍,上有流云纹,银线在日光照射下隐隐流动,衬得这张冰雪般冷漠的脸有如仙人。
他静静看着太子不说话,太子被瞧得有些怪异,伸手摸摸脸蛋,又低下脑袋去瞧。
分明没有任何东西。
微生银眼睫微动,知晓太子又是没认出自己,心中流转出一些低落情绪。他恭敬地喊:“殿下。”
他的声线十分独特,不会让人错认,空灵幽远,仿佛从遥远仙境传来,却又带着些磕绊,故而咬字异常清晰。
也正是在他出声的同时,虞清倏然抬起脑袋,被日光晒得粉红的小脸迅速涨红,双目逐渐浮上怒火。
是假山出现的变态!
认出来了。
微生银有一种解脱感,终于认出来了。
可他又感到异常难过,哪怕他们做过再亲密的事,哪怕曾肌肤相贴,交换唾液,太子也不会记得他。
微生银敛下眸,艰涩开口:“是我,殿下。”
当着众人的面,虞清抬起手臂给了他一耳光,苍白俊美的侧颜马上印上一道掌痕,而微生银也因这个耳光,整个脑袋偏了过去。
伺候的宫人目瞪口呆,这可是大祭司!
揪住作恶的凶手,虞清以为自己会很痛快,会将对方大卸八块泄愤,可真当捉住凶手,心口泛开丝丝缕缕的酸涩,眼眶也热了起来。
小太子打了一耳光不够,又用力推了微生银一把。男人被推得往后退了半步,好像站不稳似的。
他静静抬头望着对方,眼中满是迷茫,不解对方为什么要眼眶湿润,又为什么要用这样可怜的表情看他。
孕期的小太子心思敏感,许多复杂情绪在胸□□织,顾不得要面子,竟当众抽抽搭搭掉下了眼泪。
他突然落泪并不是第一回,前段时间在东宫时,他总要哭上几回,但微生银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于是男人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
微生银嘴巴笨,情商低,不擅长同人打交道,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哄过,当然不会说好听话。
可小太子哭的太伤心了,小肩膀一抽一抽,努力睁大眼不让眼睛掉下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水雾,泪水跟宝石一般掉出眼眶。
微生银将太子拉入怀中,异常笨拙拍着太子的后背,柔软温热的体温让他浑身一僵,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又或是笨手笨脚抱疼太子。
小太子用力在男人肩头咬了一口,愤愤道:“王八蛋!”
“你居然敢这么对孤,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孤、孤,孤现在屁股还疼!”
“那我给你揉揉?”
一句讨好的言语落在太子耳中,便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了。小太子雪腮粉红,睁大眼瞪了男人一眼:“你还想摸孤!?”
“不是摸,是揉。”男人想了想,也不对,于是又点头,“也想摸。”
“你、你——”
长这么大,虞清头一回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光天化日抱着他弄,现在又光明正大调戏他。
简直流氓!
小太子哭着哭着,又觉得站累了,男人很识趣地把他抱在怀里,小太子双腿夹着男人的腰,下巴搭在男人肩头,又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后背还被轻轻拍着,耳边是男人生硬的哄:“不哭了,不哭了。”
小太子哭得更大声,语气也很凶:“就哭,就哭!”
谁说太子就不能哭了!
小太子心中委屈坏了,太子哭一下怎么了?微生银是大祭司,还把他眼睛蒙住,一直对他做坏事呢。
微生银并不否认虞清的话,只是很笨拙地哄,但他实在不会哄人,仔细斟酌过后的言语,反而会让情况更加糟糕,惹来小太子很凶地骂。
最后微生银也想不出什么哄人的话,于是又回到起点,他说:“不哭了,不哭了。”
但这时的小太子已经有些哭累了,眼眶酸涩,屁股也疼,他搂紧男人的脖子,凶巴巴道:“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不能绑孤的眼睛,也不能不让孤知道。”
“孤还以为是坏人,吓坏孤了。”
“而且你怎么能那么用力,我、我都扶不住了!”
他越说,越是委屈,一想到
当时自己小手都扶不住,只能被抱起来的画面,仍是脸上火辣辣的烫。
小太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番话有多奇怪。
下次,以为是坏人,不能不让他知道。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拼凑起来,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且欢喜不已。
微生银不由得会去想,难道他们还有下次,难道他不是坏人,难道让太子知道就可以?
耳边是太子软糯的抽泣声,他刚想往下追问,目光蓦地一顿,抱着太子转过了身。
虞清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周边传来尖锐的尖叫,以及利刃破开皮肉的闷声。
“大祭司受伤了!”
“有刺客刺杀太子!”
鼻尖除了男人冷冽的气息,混入恶心刺鼻的血腥味,虞清被呛得呆了呆,小脸因为惊慌有些呆滞,透着一股傻乎乎的懵懂气息。
他几乎是无意识把手往下碰了碰。
果不其然碰上一手粘稠,同时有血液滴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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