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东宫灯火通明,  来往宫人不绝,个个喜上眉梢,嘴角带笑,  仿若发生了天大喜事。

    林公公用胳膊碰了碰张公公,打趣道:“你小子真会看人。”

    当初他嫌弃这是件苦差,  质子府地处偏远,鸟不拉屎,他懒得走这一遭,  满心挂念着看谢玄英的热闹。

    张公公含蓄一笑:“哪能呢,  咱家这也是运气好,最重要的,  还是京时公子争气。”

    此言不假。

    他本就随口一说,  随手一帮,  花京时主动来找他,  说想要借用小厨房,给太子殿下准备晚膳。

    入口的东西,  他哪敢随意应承?若太子吃坏肚子,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被拒绝的花京时什么都没说,  退而求其次,  只要使用小厨房,  他做完后也不吃,  而是让他们这些下人吃。

    太好吃了。

    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面对赞不绝口的画面,这位战败国质子也没有露怯或者骄傲,  而是一直保持淡淡的谦逊微笑。

    他们四目相对,他从中读到了野心。

    同每天作妖却没一点脑子的谢玄英不同,  这位才是狠角色,  不动声色,  能屈能伸。

    关键是,花京时也有资本。

    张公公又帮了花京时一把,收获颇丰,太子殿下当夜便让花京时伺候。

    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留人过夜!

    东宫上下喜气洋洋,忙活得不行,烧水的、准备花瓣的、点香薰的……

    林公公同张公公经过谢玄英门前,冷笑一声,故意放大嗓音道:“你说的没错。京时公子争气,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东宫谁才是主子,这不,今夜便能得到太子殿下宠爱。可不像有些野狗,仗着太子殿下几分颜面,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啥也不是。”

    谢玄英在卧房郁闷一夜,闻声几乎要暴起,但太子今夜留谁过夜关他什么事,若因此动怒,反而显得自己很在意。

    这么想着,他硬生生忍下翻涌滚动的怒火,何必和这些嘴脏的阉人置气。

    张公公也早就看谢玄英不爽了:“你说这有些人呐,是不是天生眼瘸?太子殿下生得那般貌美,一身细皮嫩肉,咱家瞧了眼睛都直。也就某些人不识好歹,长得又丑又黑,跟刚挖出来掉进屎坑的煤炭似的,又脏又臭——”

    “你们他妈说够没?!”

    金丝楠木牌匾下的朱漆大门猝不及防打开,巨大砰一声,伴随丝丝作响破裂声。

    一只手握着门框,四只骨骼分明的手指搭在上头,手背青筋因用力过度而猛爆,像一条条蜿蜒的青蛇。

    两位公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道结实的门上泛出丝丝裂缝,二人对视一眼,马不停蹄跑了。

    临走前还不忘鄙视道。

    “野蛮!”

    “粗鄙!”

    又是砰的一声,谢玄英气得半死,拳头砸在墙壁上,指缝不断冒出鲜血。

    两位公公跑得更快了,一溜没了影儿,难怪太子殿下性格刁蛮,却没有把这厮拿下,一直养在身边远观,从不近摸。

    这一铁拳下来,谁受得了!

    谢玄英扶着墙呼哧呼哧喘气,自从太子给他喂了不知道什么药,他内力尽失,体力也没以前那么好。

    加上怒火攻心,体内还有躁郁加邪火一起乱窜,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敛眸看自己手上的伤口,血很红。

    当时在冷泉边上,他亲眼看着那条粉嫩,被大祭司料理成红通通的艳色,尽管如此,竟也异常精致可爱,嫩得不像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连这里都生得那么好看

    。

    双腿也是又细又直,看起来没什么肉的小腿,被男人掐着时,软肉止不住从指缝溢出。

    这人是没有骨头吗?

    谢玄英越想越烦,越想越燥,好不容易不去想,耳边又飘荡起太子延长的轻哼,像小猫在叫。

    他甚至产生一种自己走火入魔的感觉,双眸黑沉沉望向远方明亮处,不知是嫉还是恨,咬紧了牙关。

    太子不是口口声声说很喜欢他吗?这才喜欢了多久,遇到个有点姿色的,就迫不及待留人过夜。

    就那么喜欢玩男人吗!

    -

    虞清已经沐浴过,被热水泡得泛粉的雪肤从披散的墨发中溢出,配合那张冷极艳极的小脸,别有一番滋味。

    “苍鹤。”他百无聊赖,坐在床上晃着白嫩脚丫,突然开口道。

    他开口唤人没多久,一道黑影迅速从眼前闪过,定眼一瞧,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半跪在榻前,浑身被黑色包裹,只露出一双没有情绪的眼。

    “今天也不让孤看吗?”

    “……”

    苍鹤不知太子为何突然对他的长相有兴趣,明明太子早就见过,还骂他丑,让他滚。

    怕再次冲撞太子的他,摇摇头:“殿下,卑职不好看。”

    虞清欲跳下床,苍鹤先一步探身,双手捧在白嫩足底,恰好接住了虞清的双足。

    他反而笑了:“你喜欢孤的脚?”

    “……卑职不敢。”

    从前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月前,太子像是换了个人,脾性虽然依旧恶劣难缠,却与之前大有不同。

    时常会逗弄他,故意说一些话揶揄他,甚至还有更加过分的,会用恶作剧的神情,调戏他。

    苍鹤眼睫微动,细密短睫慢慢垂下,“殿下,您的脚会被地毯弄脏。”

    虞清轻笑了一声。

    地毯是刚刚换上的,而他也刚洗过澡,他同地毯皆干净整洁,哪里有地毯脏这个说法。

    苍鹤却只是固执摇头,坚持己见道:“殿下很香,地毯不是。”

    所以地毯脏,太子殿下很干净。

    虞清一直觉得他身边的暗卫很有意思,苍鹤自小被当作死士,武力值自然无需多说,脑子却有些一根筋,用他的来说便是有些笨笨的。

    现在竟还变着法子夸他脚香。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虞清同样如是,他见苍鹤还在盯着自己的足背失神,又是轻哼一声。

    原身讨厌苍鹤,沐浴时都让苍鹤把眼睛蒙住,虞清来了后,少爷脾气又犯,当即使唤暗处的苍鹤帮他脱衣擦背。

    他同苍鹤不过说了几句话,这人便脸蛋红红,眼神躲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街头恶霸,正在调戏良家妇男。

    再后来二人稍微熟悉了些,他发现,苍鹤一有机会便会盯着他的脚看。

    身为太子,卧房必然无比豪华,一张床能同时容纳十数人,两侧鲛纱飞扬,虞清低头看着恭敬跪在自己足前的男人,掌心依旧托着自己的一双白足。

    他双手撑在身后,卧室放置了许多冰,堆积的冰块散发出嗖嗖凉意,吹拂在刚沐浴完的肌肤上,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贪凉的虞清有些冷,刚动动脚,苍鹤的手指便微微收紧,生怕他离开一般。

    这个举动让太子又溢出一抹笑,他抽回自己的脚,慢条斯理地用足尖抬起苍鹤的下巴。

    “有这么喜欢吗?”

    小太子怕热,亵裤堆在大腿处,那条雪白纤美小腿衔接完美的足部,毫无保留落入苍鹤眼底。

    他喉间不自觉滑动,素来平静的内心似有风雨来袭,不可控制地泛起涟漪。

    从前小太子便喜欢如此调戏他,他总是因难为情,他也

    承认自己存在某种欲擒故纵的心理,一直没有直面应答。

    这一次苍鹤坦然道:“是。”

    他还说,“很喜欢。”

    被迫挑起下巴的苍鹤,整张脸都被包裹在黑布下,只露出一双眼,微垂眼眸死死钉在青色蜿蜒的足背上,里头尽是痴迷。

    这次的苍鹤并没有得到回答。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兴致来了便陪你玩闹,兴致没了将你一脚踹开,他已经习惯太子反复无常,以及性格顽劣。

    却仍掩不住失落情绪蔓延。

    在苍鹤落寞时,太子放下腿,倾过身,领口自然下垂,露出莹白如玉的半边肩以及大片胸膛。

    视野被雪白强势占领,同时缭绕着的还有淡淡幽香,苍鹤喉间再次滑动,一只手隔着黑布,捧起了他的脸庞。

    “既然你这么喜欢,孤准许你把玩,怎么样?”苍鹤刚一张唇,太子又将指尖抵住唇的位置,“用这里,也可以。”

    苍鹤当然知道如此做的代价。

    如今他整张脸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若想要把玩太子,必须将黑布摘掉。

    太子依旧想看他的脸。

    脑中思绪在不断拉扯,这是他保护太子多年第一次得到的奖励,他原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困,谁料他的内心依旧不够坚定,能轻易因奖赏乱了心湖。

    苍鹤在挣扎,一是记得太子曾说过他丑,他怕太子再次嫌弃他,害怕二人之间的关系重回过去。他不想。

    二是……他确实认为自己生得不好看。

    身为暗卫,外貌不宜过于出挑,在照顾太子前,他被下令一直蒙着脸,不准让除太子以外的人窥见真容。

    从前他从不会注意自己的外貌,可近日在太子身边伺候,每日瞻仰太子的天人之姿,他时常会感到自卑。

    短短的时间内,太子脸上依旧挂着顽劣的笑,苍鹤却已给出回答。

    他伸出手,将包裹面部的黑布一点点解开,露出一张英俊硬朗的脸。

    下颌线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绷紧成一条压抑的线。

    光看这外貌,虞清便明白苍鹤为何不露脸,过于出挑。

    “沐过浴吗?”

    苍鹤点了点头,虞清正回身,往榻内挪了挪位置,隔着朦胧鲛纱,艳绝的脸蛋变得若隐若现。

    “上来吧。”

    他的声音隔着纱帘变得空灵悠远,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像志怪小说里吸人精血的妖精。

    得了命令,苍鹤褪去鞋袜,一点点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榻,还不忘将鲛纱完全放下。

    -

    花京时跟在浩浩荡荡的宫人身后,神情有些恍惚,掌心又开始沁汗。

    这一切太过顺利,完全超过自己的预期。

    原本他只想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个脸,让太子记得有他这个人,不论结局好坏,总该留个印象。

    没想到,他今夜就要陪太子过夜。

    虽然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可教学与现实是两码事,太子殿下尊贵之躯,必然不可能在下。

    脑中无法避免回忆起那张冰雪艳绝的脸,一身细嫩皮肉,以及略显纤细的骨架。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太子如何进行主导。

    “京时公子,太子殿下要怎么做,你受着便行,明白吗?”嬷嬷再次嘱咐,“殿下身体弱,你万万不能反抗。若是疼了累了,忍忍便是。”

    “忍一时,换日后富贵,多值。”

    花京时心中苦笑,面上却异常乖巧,点点头:“京时明白。”

    他被送进房中,朱漆大门被人关闭,里头无人服侍。

    太子殿下的寝殿奢华无边,随处可见奇珍异宝,角落

    摆放散着凉气的冰。

    他一路走进内殿,听道一声压抑的呜咽泣音,脚步戛然而止。

    薄如蝉翼的鲛纱层层交错,阻挡住探究的视线,如隔了一层雾气,前方虚虚映出两道身影。

    体格较小的那位想必是太子,他正仰躺在床榻上,靠外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微离榻面,脚踝处被一只大掌扣住。

    阴影晃动下,能够清晰看出太子在颤,像是在怕。

    泣音一直在颤颤溢出,影影绰绰的画面让花京时体温猛升,除了泣声,还有一道道诡异的、像饿久了后狼吞虎咽的水声。

    这个人是谁?

    谁能无声无息潜入东宫,竟还做出如此有失颜面的事!

    就在花京时为自己的反应不知所措时,一道不曾关闭的窗户渗进微风,掀起微微晃动的鲛纱,将一切虚虚掩掩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太子亵衣半开,无力靠在玉枕上,露出一截光洁圆润的肩头,手臂如藕纤白,此刻似染上细碎的桃花汁液,活色生香。

    他的表情像是没睡醒,昏昏沉沉,微眯着眼,睫毛水润,雪腮透粉,额头在头顶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盈润光泽,那是一层细密薄汗。

    花京时看得有些失神,他早知道青朝太子容貌不俗,却仍控制不住惊艳,富有冲击力的美感让他产生一种处在梦境中的错觉,极度不真实。

    他喉间微动,方才因恐惧而沁出冷汗的掌心内遍布热汗,灼人得厉害。

    而前方太子突然仰起点脖子,又软绵绵趴了回去,被自己舔得湿润的红唇中呵出一点热气,嘴唇不堪重负般抿起,又渐渐松开。

    纤白透粉的手指送进齿关咬着,却因怕疼,咬得不够彻底,松了力道,只是虚虚落在齿关。

    太子呼吸了两口,伸腿踹了一脚,小腿落下一滴晶莹的汗水,没入被褥中。

    “咬人的坏狗。”

    “……太子殿下……”

    带着哀求,压抑,沉甸甸的情绪,沙哑得过分。

    虞清却懒得理会这些,他慢慢撑起身,部分黑发黏在鬓边,脸蛋湿红,眼眶盈泪,披头散发的样子,倒真像一只艳鬼。

    “行了,今天就这样。”小太子语气不耐,带着明显一点沙,“去把窗户关了。”

    由于常年不见光,苍鹤很白,以至于面上的红潮愈发明显,甚至有些病态。

    他仍盯着那只精致白足,不过现在变得盈润反光,一片狼藉。

    苍鹤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来不及将黑布重新蒙上脸,掀开帘子便往外走。

    与一个陌生男人四目相对,他眉宇骤冷,快速上前扣住对方脖颈。

    “何人指示?”苍鹤的声音很冷。

    虞清闻声掀开帘子:“他今天刚来幕僚殿,不是刺客,放开他。”

    苍鹤抿抿唇,这才想起此人是谁,他颇为不愿松开手,花京时马上摊倒在地上,双手捂着仿佛被折断的脖颈,不断咳嗽。

    “太子殿下,他看见卑职的脸了。”

    “看就看到了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苍鹤抬起头,“太子殿下!”

    在虞清眼中,花京时是弱势群体,而他一向会对弱势群体多有包容。

    若只是因为花京时不小心看到苍鹤的脸,便要了花京时的命,他也会于心不安。

    况且花京时短时间内无法回京朝,可能这辈子都要待在京朝,待在他身边,知晓苍鹤的外貌又如何?

    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拳状,在虞清看不到的地方,苍鹤扫向花京时的目光冰冷带刺,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可他又无可奈何,花京时外貌的确出挑,虽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万分之一,可二人站在一起,

    莫名给人一种一双璧人的错觉。

    怀着嫉妒与自卑的心情,苍鹤将窗户关好,花京时咳嗽之余趁机打量,这个男人鼻尖、唇周都有湿润痕迹。

    花京时又看向太子殿下的脚,果然,也有。

    “你来做什么?”

    虞清盯着地上的花京时瞧,脖颈处有一圈扎眼红痕,脸色都被吓白了。

    在问出口时,花京时俊美的面孔浮现受伤,虞清也突然想起他答应过花京时的事。

    正当他想要补救般开口,花京时又慢慢跪正,一点点跪爬过来,用膝拾级而上。

    花京时这次的胆子比上次要大,他伸手抱住太子光裸的小腿,仰起脸蛋,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太子殿下,京时是来伺候您的。”

    虞清已想起这回事,他嗯一声,扶起花京时,准备问花京时还疼不疼,花京时突然“依偎”在他怀里。

    一个比他强壮也高大许多的男人作小鸟依人状依偎在他怀里,画面是很滑稽的。

    “太子殿下,京时绝无偷看之心,更无打扰之意。京时本该离去,可京时真的舍不得太子殿下……”

    说着,他便掉下了眼泪,“京时绝对没有破坏殿下与哥哥之意。”

    苍鹤愣:“哥哥?”

    原本倒在太子怀中柔弱无骨的花京时,倏然抬起头,半侧过首,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素来平和的眼中深若夜幕。

    太子一低头看他,他以极快速度换回胆小怯懦的模样,仿佛被苍鹤这一眼瞧得吓破胆,声音也轻轻的:“您比京时先来。”

    “自然担得起一声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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