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半年前去汾洲处理水患一事, 回来后便得了病。
那时症状尚不明显,他并未在意,谁知道几个月后忽然变严重了, 大夫们也纷纷束手无策。
祁净远有一次路过谢府时,天目察觉到了异样,便拜访右相,说服对方接受他诊病。
右相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祁净远认出右相是鬼气入体, 一番调查后发现右相是在汾洲归地林遇到了遇到螭魅,误打误撞从对方手里活了下来,但也受了一番惊吓。
对天师来说,螭魅不过是小鬼, 只不过右相被鬼气入体, 更容易被包括七鬼在内的其他邪祟察觉,而且,贪鬼就在兴都。
出于这个原因, 祁净远不仅给右相慢慢剔除鬼气,还把祖传的玉牌留了一块给他防身。
如今玉牌出现裂缝,说明右相那边鬼气大盛, 正在冲击着玉牌的防御。
而忽然多出这么多鬼气,极有可能是贪鬼或者七鬼中的其它鬼出现。
很快, 两人到了谢府,守门的人皆认识祁净远, 在他说已与右相约好了这个时间驱邪时,他们没有怀疑,让两人入了府。
归琅踏入府门,便感觉到了异常,这里面似乎要比外边凉了些许。
祁净远边走边紧张地看着玉牌, 上面的裂缝已经如同蛛网,多亏了路上他用精血加了一个术,才撑到现在。
接近谢帆的卧房,归琅不用灵觉感知,都能看到房间外那围绕着的阴森黑雾。
祁净远念了一句法诀,举起桃木剑,将血抹在上面,然后对着房门一劈。
黑雾中劈开了一条路,祁净远不等鬼气合拢,取下符牌按着一定规律扔在地上,使其成阵,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没想到那些鬼气像有意识一般,不跟祁净远纠缠,也不围着谢帆的卧房了。
它们感受到了那极其吸引他们的气息,吃掉他,会拥有强大的力量。
“殿下当心!”祁净远面露惊色,大声喊叫。
归琅看着朝他围过来的鬼气,本能地出剑。
可这时鬼气忽然停在了距离剑尖一寸的距离。
黑雾飞快退缩,凝聚成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虽然这个“人”没有五官,归琅却感觉到对方畏惧地看了他一眼。
鬼气凝聚成的“人”往后退了几步,迅速化为黑雾四处逃窜。
祁净远趁机扔出一把特殊制作的豆子,却未能打中,让它逃了。
“这不是贪鬼。”归琅肯定的说。
金殿上的邓原,东宫的洗扫下人,才是贪鬼的手笔。
因为“贪”,所以它们看见如今的归琅,也依旧只有吃了他的贪念,而没有畏惧。
祁净远面色凝重,“即使不是贪鬼,它也是七鬼中某一个制作出来的。”
“只有七鬼,才有这样的鬼气。”
祁净远见危险已经离开,便边收拾东西边说着七鬼与普通鬼的不同。
七鬼原是诸多地府恶鬼的集合体,借助世人心中的贪嗔痴等,互相吞噬融合,得以成为一种更加强大诡异的邪鬼。
它们的鬼气能放大人心的某一面,比如贪鬼,就容易用鬼气异变那些贪心重的人,而被鬼气改造的那一瞬间,那个人便已经死了,成为了七鬼的一部分。
另外,它们的鬼气也能直接作为他们的爪牙,离开本体后依旧具有一定意识。
天师们有几次以为寻到了七鬼本体,结果都是鬼气化身。
归琅饶有兴趣地听着,而这时,祁净远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走出的不是右相或者下人,而是庄太尉。
他先是看向了祁净远,然后看到了旁边一袭白衣蒙着面的年轻男子。
他瞳孔微缩,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谢府的人后,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么来了谢府?您是同这……同国师一起来的?”
归琅点头默认,然后问道:“庄公又是因何来了此处?”
庄太尉偷偷瞟了眼祁净远,归琅瞬间明白了。
他早上才让庄太尉查一下天师,没想到庄太尉下午就查到了右相这儿,还亲自前来谢府试探。
归琅愈发觉得他把玄祯戒让庄太尉拿着十分正确。
祁净远也认识庄太尉,以前他为了蒙骗太子殿下时,表演了许多民间方士骗人的法术,那时庄太尉便在太子殿下旁边。
他还记得,在太子殿下还有耐心将他那些不入流法术看下去时,庄太尉便已经不耐烦了。
从那以后,每每偶遇见着面,庄太尉都要刺他几句,恨不得直接说他是个江湖骗子。
即便是如此。他每次遇到庄太尉还是十分有礼的问好。
也许是太子殿下就在跟前,庄太尉这一次没有无视他,两人友好地打了招呼后,不约而同地问太子殿下是否需要在右相谢帆面前隐瞒身份。
归琅觉得这两个人,都比他自己要担心“禁足期间外出”的事情被他人发现。
不过瞒着身份也好,谢帆虽是他这个身份名义上的舅舅,但对方从未表明过立场,归琅正好趁此机会观察一下他。
祁净远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又拿出了一个木牌,与在东宫时给方肃的那个有些类似,不过效果是减少他人看到佩戴者时的熟悉感。
庄太尉在归琅同意下,先将木牌拿到了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将其擦干净,然后再呈给归琅。
祁净远看完这番操作后,脸上略微有点不自然。
将木牌背后一个小封条抽离,符牌的作用便开始发挥。
效果很好,庄太尉感慨道:“若是殿下适才带着这符牌,臣便认不出了。”
他是凭借太子殿下的眼睛以及身上的气势辨认出来,可如今一看,却并不觉得那眼睛熟悉了,气势也颇为陌生。
一番准备下来,从赶走那邪祟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多久,几人进入了谢帆卧房。
归琅见到了谢帆,只是一段时日没见,他模样变化得有些大,仿佛一下子苍老近十岁。
谢帆半躺在榻上,正看着手里一块出现了裂缝的玉牌,听到声音抬头,见祁净远来了如同见到了救星。
“国师!你总算来了,有东西欲害本相!”
谢帆挣扎着起身,祁净远快步走上前将他安抚住。
“谢大人,您许是魇着了,哪有什么东西害您。”
谢帆拿起那玉牌晃了晃,说道:“若是梦魇,这玉牌怎会凭空裂开。”
“许是不小心磕到了。”
谢帆狐疑,看向角落被捆着的两个人时,又激动了。
“先前那两个婢女突然间朝本相扑过来,不是被邪物控制了,怎会如此?”
祁净远编不下去了,这里怎么还捆着两个人?
于是庄太尉站上前说道,“谢大人,您是否还记得这两个婢女是我打晕后捆起来的?”
“正是如此,多亏了太尉出手相救!”
庄太尉却看着他摇了摇头,“谢大人果真是魇着了,这两人虽是我擒住的,却不是因为袭击谢大人,而是她们偷听。”
“这……”
“我与谢大人所谈皆为朝中要事,岂能被偷听了去。谢大人若不信,可请国师上前一观,国师见多识广,若真有什么邪异的东西控制了她们,定能够辨认出来。”
谢帆觉得是理,便点了头。
祁净远上前查看那捆起的两人,归琅也走了过去。
谢帆以为他是祁净远手下的天师,便没有在意。
祁净远背对着谢帆,不着痕迹地让归琅先行探查。
归琅稍微看了一下,发现这两人都已经死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向庄太尉递了一个眼神。
庄太尉立刻懂了,跟谢帆说要把这两人带出去暗中审问,有结果了再告知他。
若是往常,谢帆肯定不会轻易让他把人带走,而是把她们留在谢府自己审。
可现在他被吓得不轻,还在怀疑着这到底是不是梦。
所以连连点头,让庄太尉赶紧把她们弄走。
庄太尉出去了一小会,带来了信得过的护卫,将那捆着的两人带了出去,暗中吩咐他们处理了,不要声张。
见着护卫将人带了出去,祁净远才抹了把汗。
而谢帆又与祁净远说起了自己的病,说他今日感觉很不好,许是因为这病才有些分不清梦魇与现实。
他问祁净远是不是他的病情加重了,让对方给他好好看看。
“谢大人不过是染了一些瘴气,如今感觉不好,以及经常梦魇,均属正常,熬过这个关头,那瘴气便不成气数了。”
谢帆点点头,放心了些许。
归琅在旁边听他这番瞎扯,莫名感到熟悉。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祁净远在他面前假装成没本事的江湖术士时,脸上的神情正是这般。
不过祁净远也没有完全扯谎,那螭魅之气本就是这几日能够除净,只是今日运气不好引来了大鬼试探罢了。
听祁净远说再泡几天药浴就能好全了,谢帆万分欣喜,也不再纠结刚才的怪事。
归琅出于对螭魅的好奇,放开了灵觉。
他看到了谢帆身上灰绿色的雾气,这雾气已经极其淡,淡到仿佛他挥一挥手,便能将其打散。
归琅看完后准备收回目光,而这时那灰绿色雾气中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黑紫色……
在这一抹黑紫色上,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恨意。
他瞬间想到了祁净远所说的七鬼中的一个——恨。
归琅观察谢帆的神态,他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是因为那缕气太微弱了,还是因为他心中没有什么恨意,或者是因为其它……
与祁净远离开谢府后,归琅问他道:“国师可有看出今日那鬼是七鬼中的哪一个?”
祁净远表情凝重,“应该是欲鬼,在那死去的两个婢女身上,天目有所发现。”
“欲鬼……右相身上的螭魅之气也不简单,国师可派人前去一查。”
“殿下可是看出了什么?”
“一缕黑紫色的,带有恨意的鬼气。”
黑紫色?祁净远并不知道鬼气还能看出颜色,不过他却听懂了后半句。
“不好!在下已经派了两位天师去处理那林中螭魅,若是遇到‘恨鬼’那种大鬼,他们恐怕不能活着回来!”
“国师不必着急,右相未曾受到恨意影响,想必那螭魅并不是完全被恨鬼侵染。”
祁净远也冷静了下来,谢帆身上的鬼气或许混杂了恨鬼的气息,但微弱到天目都没有察觉,他给谢帆治疗时也没有发现。
若不是那螭魅沾染的鬼气很少,并没有被恨鬼控制,那就是恨鬼如今的实力不同往日。
这两种,都不会让派去的天师受到很大的威胁。
归琅更在意他所说的欲鬼,于是问道:“欲鬼来到兴都,天师在此之前可有得到消息?”
祁净远回答道:“有得到一些消息,但在此之前并不确定。”
归琅轻笑,手指拂过那把破铜剑的剑柄,“你说会不会所有的大鬼都跑到兴都来……”
祁净远忽然想到了什么,汗毛倒竖,说道:“阴阳之门!它们肯定是为了打开阴阳之门!”
“如今七鬼中有五鬼在外,恶之鬼几百年前被祖师打残,为逃脱龙柱又折损大半,不会找死前来国运最盛的兴都,剩下的贪嗔恨欲,皆有可能来此。”
归琅于是问道:“为何打开阴阳之门需要前来兴都?”
祁净远眉心出现了第三只眼睛,那只眼睛转动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没有邪祟存在,这才开口回答。
“殿下有所不知,九龙柱其实只铸了七根,剩下的两柱一为‘地柱’,二为‘天柱’。即使七根龙柱的禁制被毁,只要‘天柱’与‘地柱’未出事,阴阳之门便不会完全打开。”
“天师三家之物合起来为‘地柱’,而‘天柱’,便是身负国运之人,也就是真龙天子。”
“如今想来,贪鬼付出极大代价控制邓原的尸体,潜入金殿,说不定是冲着‘天柱’来的。”
归琅眉头微皱,冲着当今皇帝?
他觉得有些违和,“邓原”若没被他发现后杀了,对方可是会被派到东宫。
若目标是皇帝,就有太多地方看起来不合理了。
这其中一定还有着一些深藏着的,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得到时候再试探一下皇帝。
……
另外一边,庄太尉在送走太子和国师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谢府。
他与谢帆聊了起来,只不过不是如先前一般问天师相关的事情了,而是试图将对方拉到太子阵营。
谢家是殿下的母家,谢帆站在太子这边不是合情合理吗。
况且即使他不站在这边,外人也会认为谢府与太子是一路的。
所以在庄太尉看来,右相根本没有理由犹豫。
可右相拒绝了他不止一次,这一次也依旧是叹着气拒绝。
庄太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谢大人莫不是觉得太子殿下不够出众?还是觉得哪一位殿下能比得过太子殿下?”
谢帆面露难色,说着不是如此。
庄太尉又说:“难道是在意坊间那些说太子殿下残暴冷酷的传闻?简直荒谬!老夫看着殿下成长至今,怎会不知太子是何品性。”
说着他骂上了慕容尧,“慕容奸贼!败坏太子殿下名声!老夫迟早找他算这一笔账!”
太尉身形高大,吹胡子瞪眼,声音又十分洪亮。
谢帆被他一吼,忍不住抖了一下。
心想今日若不与太尉解释,对方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他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他心中有一个秘密,藏了很久,藏到不敢看见太子殿下,怕露了破绽。
“庄大人,你且靠近一些,本相今日便与你道出缘由。”
庄太尉有些疑惑,但不觉得谢帆这病秧子能把他怎么样,于是走到了榻前。
“你再靠近一些……”
庄太尉于是低下了头,侧耳倾听。
谢帆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
“太子殿下,不是皇后亲子……”
庄太尉瞳孔地震,心中回想着后宫那时有孕的其他妃嫔,试图找出太子殿下的生母。
而谢帆下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太子殿下……亦不是陛下的子嗣。”
“胡言乱语!右相,你病糊涂了!”
庄太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厉声怒斥。
也许是说出了心中压抑的秘密,谢帆看上去轻松了一些,竟笑了出来。
“庄向松,这么多年,你就不曾怀疑过吗?太子殿下可与陛下有半分相像?”
“你……疯了!”庄太尉冷静下来,反驳谢帆的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殿下与陛下不太相像也……”
谢帆打断了他的话,“这个秘密可是当年婉蓉亲口所说,她可是太子殿下名义上的母亲。”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谢帆回答得很果断,“并无。”
于是庄太尉瞬间变脸,冷冷看着谢帆,大声道:“右相既不愿站在太子这边,又何必疯言疯语诋毁殿下,老夫告辞!”
他拂袖离去,出了谢府后表情十分凝重。
谢帆说的话有七成是真的。
庄太尉心下一狠,太子殿下不是皇帝的子嗣又如何……
只要让殿下坐上那个位置,谁还敢说多余的话?
殿下成为了真龙天子,也能有利于料理那些邪祟。
庄太尉愈想愈发觉得可行,皱起的眉头渐渐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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