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一唱天下白,天光大亮了。两人从沉醉中醒过来,意识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不该发生的事情,都不由呆住了。



    匆匆穿好衣服,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大约是昨晚的酒力还没有完全消尽。



    凌云颓然瘫坐在锦塌上,沮丧地垂下头,把两只手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此时练南春却比他淡定的多。她从容地站起身,面色平和地慢慢走近他,问道:“你后悔吗?”



    凌云点点头,“我现在恨不得一剑杀了我自己……”



    他现在是后悔得要死。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行为这么不检点,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害人害己,搞得一切无法收场。



    练南春却不轻不淡道:“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



    凌云抬起有些迷茫的眸子,痴痴地望着她。



    练南春神色平静道:“我不后悔。把自己交给最爱的人,我现在就算马上死了,也无憾了!……”



    凌云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热浪;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练南春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并不会由此而牵制住你,勉强你去做什么;我们还是信守以前的承诺,你随便去哪里,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这时忽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其噪如雷;是练轩中与平明和尚在外面大呼小叫地叫门。



    二人一时有些惊惶。面面相觑地对视了良久,凌云才慢腾腾地站起身,硬着头皮去开门。



    门开了,练轩中与平明和尚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练南春故作平静,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意,讪讪地问道:“姑姑,大师父,你们一大早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练轩中也不说话,只是以犀利的目光仔细扫描着房里的每一个边边角角,细微到不放过房里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然后她又回过脸,把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停滞在了凌云与练南春的身上。



    这更使得凌云与练南春有些不知所措了;凌云正在为自己昨天晚上所犯的不可饶恕的过错而自责不已,此时面对着练轩中那几乎能杀人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觉的脸上热辣辣的,已先自心虚地低下头去。



    练南春亦有些惴惴不安道:“姑姑——”



    练轩中冷笑道:“人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现在可不比上一次那样模棱两可了!正所谓人赃俱获,你们还有何话说啊?”



    两人此时还能说什么,他们只有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去,不发一语。



    平明和尚双手合十,轻噫一声道:“罪过!罪过!尘世中只有这‘情’字难解……”



    练轩中一步步走到凌云面前,灼灼如炬的目光在凌云身上逡巡着,那眼神里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她忽然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不由后退两步,呆了一下。



    练轩中厉声道:“凌云,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凌云低着头道:“知道。”



    练轩中揶揄道:“凌云,我还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与那些好色无厌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啊!瞧你一副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样子,岂不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练轩中这番话连挖苦带嘲讽,说的也未免有些过火了。



    凌云虽然觉得惭愧,但心里依然有些不悦;他凌厉的眸光一转,冷冷地反唇相讥道:“凌云当然知道自己昨晚所为有失分寸,但也请姑姑不要言过其实!是我的责任我自是不会推脱,但不是我的过错我也不会承认——姑姑是明白人,心里自然有数,又何必一定要逼着我把什么都说出来,闹得大家都不自在!”



    练轩中不由心里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云嘴角一扬道:“没什么,只请姑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地沉淀一下,然后再给你们一个答复。”说毕,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矜持冷漠的背影。



    “咳,瞧这臭小子还挺冲的!”练轩中转过脸对平明和尚道,“大师父,好好盯着他,别让他畏罪潜逃了!”



    平明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随之而去。



    凌云出了门,独自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踟蹰着。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只觉的脑子里乱极了。



    练南春与浣玉郡主的面容在眼前交替闪现着,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嘲道:“凌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曾经自诩精明,行事果决,可是在这些事情上却为什么总是这么被动?”



    可能是方才活动的幅度大了些,这时候肩头上的伤口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



    前边是一块青石,他轻轻吸了口气,踉踉跄跄地挣扎着走过去,坐下身来想调理一下有些紊乱气息。



    微风轻拂着他鬓角几分凌乱飘逸的黑发,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仰起头,怅然望着蔚蓝的天空上那几朵彷徨无依的白云。



    他也许不知道,平明和尚此时正隐匿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树丛后窥视着他。



    平明和尚耐着性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的一举一动,煎熬地消磨着一点一滴的、慢得就像缓缓往前爬着的时间,那感觉真是无聊极了。



    终于,他看见凌云慢慢从青石上站了起来,又一步一挨往前走去。



    可是只走了几步,却发生了意外。凌云的身子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似乎不知怎么不小心又触发了伤痛;他俯伏跌了下来,捂着肩头的伤口痛楚地低吟起来。



    这下可把平明和尚给吓坏了,心想:这小子是不是余毒未尽,毒伤又复发了?



    情急之下,他再也顾不得隐匿自己的形迹了,从树丛后闪身出来,几步蹿到凌云面前,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凌云脸色惨白,已是痛苦地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费力转过痛得有些失神的眸光,无力地瞄了一下自己用手紧紧捂住的伤口。



    平明和尚急忙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着他的伤势。这时候凌云却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了他的软麻穴!



    平明和尚一顿之下立刻反应过来是中了这小子的“阴谋诡计”了;不由后悔极了,瞪着眼睛大声斥道:“臭小子,竟敢跟我老人家耍这种鬼把戏,快把我放了!”



    凌云笑道:“放了您?那您老人家还不得把我给打死啊!您老人家稍安勿躁,六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到那时我也逃之夭夭了,您老人家即使再厉害,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啊?”



    平明和尚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不识好歹、阴险狡诈的臭小子,过会儿我老人家穴道解了,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凌云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这怎么能叫阴险奸诈呢,这应该叫做兵不厌诈么!”



    他笑容一敛,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晚辈那个令牌是不是还在前辈身上,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吧?”



    说着,探手从平明和尚怀中把那只令牌摸了出来,瞟了一眼,完好无损,不由莞尔一笑道:“这么多天来前辈一直帮我保管此物,现在终于完璧归赵了,凌云在此谢过了!”



    说罢冲着平明和尚深深一揖,然后转过身施施然地走去;只气得平明和尚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凌云方才说平明和尚的穴道六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但他功力雄厚,造诣高深,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冲开了穴道,遂气急败坏、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却说那所小轩之中,此时只有练南春与练轩中姑侄二人。



    练南春那双锐利的秋眸目不转睛地望着练轩中,凛然的神情使得练轩中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咳嗽了一下,讪讪道:“春儿,你……你怎么了?”



    练南春忽然道:“姑姑,你还在装吗?”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练南春道:“现在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派人在那些酒菜里动过什么手脚?”



    练轩中翻了个白眼,嗔道:“哎,你这死丫头,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练南春没说什么,嘴角不屑地往上一勾,弯出一个弧度;她推开房门,径自到了院中,明澈的眸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不轻不淡地问道:“昨天晚上摆在这儿的残羹剩酒呢?”



    练轩中漫不经心道:“我早让人给收拾了。”



    “全给倒掉了?”



    练轩中冷哧一声道:“你是在审犯人吗?”



    练南春不理她的话茬,继续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毁灭罪证了吗?哼,欲盖弥彰!”



    练轩中有些无奈道:“春儿。”



    练南春道:“昨天晚上,你最后安排侍从来为我与凌云添酒。在那之前,我与凌云虽有几分醉意,但神智依然很清醒——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那时动的手脚?”



    练轩中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练南春道:“其实,凌云的为人我最清楚了:他严谨而矜持,理智而保守,自制力很强;而你侄女的性格你也最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会有昨晚那些荒唐事情发生吗?”



    练轩中只有苦笑。



    练南春道:“还有,今天早上我与凌云刚一起床,你们就来了。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呢?如果不是你早有安排——”



    练轩中打断她道:“春儿,不要说了。”



    练南春这时转过脸来,把如水的目光停留在了练轩中的脸上,“姑姑,告诉我,你究竟在那酒里动了什么手脚?”



    练轩中几分沮丧地垂下头去,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让侍从给你们送了瓶……醉春酒去……”



    “什么,醉春酒?……”练南春不由地花容失色,忍不住埋怨道:“姑姑,你可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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