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刘家同何家退亲,转头就同方家定亲。
此事,在小小的甜水巷子掀起好一阵涟漪。
退亲之后二妮受不了巷子里人对她同情又怜悯的眼神,曾有一次来家中做客。
孔云彩同她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从二妮口中知晓了刘家郎究竟是怎么和方三花勾上心思。
原是镇上书院换了一位新山长。
这位山长本就是镇上出身,后来应试考取功名,一家人才迁离此地,长住京城。
此人博闻强识,曾与京中不少清流有交道。
上年纪折返故乡,又新居一书院山上,自然会受到本地读书人的敬重和爱戴,便在镇子外的一处野山亭中设下流觞曲水宴,给这位老山长接风洗尘。
方家秀才年纪一大把了,依旧是个扇子不离手的骄矜人,自然对那宴会趋之如骛。
宴上众人诗兴大发,方家秀才一首诗词得了老山长的青眼,共饮一杯酒后,把手称兄起来。
然后就被同在席宴上的刘家郎给盯上了。
酒酣诗意抒发,方家秀才一看如此青年才俊,醉意之下,当场允诺将珍爱的三女许配给刘家郎。
于是,‘才子佳人’的美话便在一众文人之间传扬开了。
一个是镇上平民之家,另一个是秀才门户。
刘家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孔云彩对刘家的愤恨早已不如刚醒来时那般深刻,若说是忘了,也不尽然。
奈何之前说亲的是何家二妮,她顾忌着二妮的姐妹情,自然便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
可如今,刘家郎弃了二妮,与上辈子一碗毒水索她命,有何差别?
不见这人,便也不深想。
可一看到刘家郎那张虚伪的面孔,孔云彩压抑许久的仇恨再一次翻涌在心间。
他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哼!
且看她怎么收拾这一家烂了肠肚的货色。
给她,还有姐妹二妮好好出一口恶气!
算来,方三花和他亲事就在一个月后了。
据她娘说,成亲之后,刘家是要在镇上买一套新舍给小夫妻住。
那可得好好打听打听地方。
她不直接算计这个脏货色,就让方三花好好磋磨磋磨他!
想读书翻身?做梦!!
许是她面上神情不对劲,人群之外的刘家郎瞧着不对劲,原地踟蹰一瞬,转身离开了。
人一走,孔云彩恨恨地剜了他背影一眼。
“你在看谁?”
孔云彩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被一只大手扶在腰间站稳。
她回头看一下,见是丈夫又来了,无奈道:“早就不如最开始忙了,你不用担心。”
方才妻子分明在凝视着什么人?
那时她本是要回头看自己的,却不知被谁分去了注意,好一会儿不动,身侧的拳头攥得青筋凸显。
他又往街上看一眼,没看出异样,便按捺住心思。
“铺子里生意正好空了。”
孔云彩侧首看一下,眉眼都笑弯了。
铺子里的客人可不是少了?去哪儿啦?都跑到她的摊子前,等着新饼子出锅呢。
“可不是我自夸,早前我说饼子必然能大卖,是谁不信来着?”
她揶揄着瞟一眼丈夫,手脚麻利地翻过烫好一面的葱油饼。
“我信。”
花骏走到一旁,从她手中接过竹毛刷子,沾了一层油抹到案板上。
案板有油,正好能润千层花饼的饼子胚,一双白皙似玉的大手熟稔地将第三盆发酵好的面挖出,而后抖粉,开始揉捏。
在他手底下,沾手而柔软的面泥,乖得就跟一团雪绒的兔子一般,须臾便成了光滑如镜的一大团。
揉好面团,还知道要用润湿的灶巾子覆在表面,防止其发干。
花骏不觉帮媳妇揉面有何不妥。
可摊子附近,不少人却是投以异样的目光。
有一妇人最先开口,言语颇具气势,“小花娘子,你就看着你汉子做这事?”
啊?
孔云彩正摇着圆筒炉子,闻言看一眼案板。
第三盆面团都和好了,那是该擀皮做料层了,正好这一炉子要出锅了。
她没听出说话人语气的古怪,手在身前的布兜上来回擦过,心中残余着几分意犹未尽。
日头还没上正中了,两大盆面都卖光了。
最后一盆上炉子,这一日的出摊就快要收尾了呢。
妻子沉浸在劳动的喜悦中,花骏却听出妇人言下之意。
他并未吐露一字一词,目光清冷地看着那妇人:“要买什么?”
妇人抿抿嘴,心说没个男人样!
而后扯着身旁的小男孩,不顾他嚎扯要吃,生拉硬拽地离去。
孔云彩听了孩子哭闹的动静,还当是家中大人无钱给他解馋,眼神十分怜惜。
“小的时候,我同娘去过一次县里,当时有个饼子摊,专门做芝麻饼,就是面上撒了大把芝麻的那种。”
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她面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意。
“放这会儿,我觉得芝麻饼有什么好想头,但那时,隔着三条街,我就开始流口水了。”
可惜母亲手里的铜板有数,只够买一个芝麻饼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孔柱子抱着胡饼,嘴边油汪汪的,咽了一路的口水。
大约便是从那时开始,那个没吃到的饼子便长在她心里。
一直到大了,开始在灶上做饭,她总偏爱做饼子,好似是在弥补幼时的遗憾一般。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可花骏却像是猜出几分,即便云娘在笑,看着却是难过的。
他道:“芝麻饼,现在能做吗?”
孔云彩愣愣抬头,就看丈夫垂首,眼眸中是一分不掺假的认真:“我给你做个芝麻饼,好吗?”
最后两个字,隐在话尾,尾音微微向上挑起,意在哄人。
她听懂了,忍不住看向饼铛。
做完葱油饼的锅,锅底结了一层白脂,委实不适合做芝麻饼。
可她想了想,将案板上的面团分来两剂给他。
什么制胚、炒酥都不必了,“揉面吧,手上沾些豆油,再揉进去些芝麻。”
花骏从善如流地站在她身侧,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原本用作生意的摊子,最后是小两口出于私心,你挨着我我笑着,合做一张顾名思义的芝麻饼而收尾。
夏日的风在二人身侧吹拂,一人握着一张香喷喷的芝麻饼,对坐于摊子后,彼此相视,眼神脉脉。
孔云彩觉得,此后再回忆起芝麻饼,再也不是幼时娘偏爱二哥的记忆,而是此刻,吃着丈夫亲手做的芝麻饼的甜蜜味道。
这幅场景莫名有种催人泪下的魔力。
花大苗坐在对面的酒楼堂中,从大敞门中看着儿子和儿媳妇,真是掬了一把辛酸泪。
花大苗对面的安家大老爷,比他还想哭。
“伯父呀,这买卖亏死了!大半晌的,卖了一千多个饼子,就挣了二两,本钱一刨,还倒贴了三百个铜板。我弟媳妇这买卖不成呀!”
安大爷一头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愁的,亦或者兼而有之。
“花老弟不能为了哄媳妇开心,就做这赔本的事儿吧。”
三百铜钱虽然不多。
可谁家受累了一上午,不挣钱白往外送钱呀。
名气是有了!这有的都是冤大头的笑话名!
他看着对面美则美矣,却有几分败家的弟媳妇,长叹一声!
花大苗却摆摆手:“儿子大了不由爹,小两口的日子自己看着办吧。”
瞧儿子那热乎劲,自己动手揉了个饼子,他媳妇吃一口,他看一眼。
哎头一回做饼子没糊了喽,也不说给他爹送一个过来。
对街
‘不懂事’的儿子和‘败家’的弟媳妇吃过了饼子,一人灌了一大碗白水。
“你放多盐巴了。”
“嗯。”
简短交流一句心得,孔云彩忍住笑意,拍了拍手:“行了,收摊吧。”
有些累,却是预料之中的愉悦和开心。
吃饱喝足了,回家歇个晌午觉,“下晌,咱们两个去镇子外摘果子吧。”
她知道一处野溪,少有人至,正方便洑水。
而且那里有一颗野梅子树,每年这时候都会结出一树的青梅子,颗颗莹绿,汁水充盈,清甜可口呢。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议论着下晌出门游玩的事情。
铺子里的杨小树赶过来帮东家的忙,走了一半,面露困惑,到二人跟前时,指了街面角落道:“小花掌柜,那人您认识吗?”
“之前就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在街角盯着咱们铺子看,也不买肉也不寻人,挺奇怪的。”
夫妻两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白衣男子同他们对视,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嘴巴动了几下,而后向着这一处走过来。
杨小树‘唉’一声,“怎么过来了?”
白衣男子并非独身一人,在他身后另一人相随,头戴幕笠,遮住面孔,观其身形应是一个女子。
孔云彩心中纳闷。
二人一路躲闪走到跟前,白衣男子拱手对花骏道一声‘花兄’,又冲着孔云彩道‘小夫人好’,“冒昧前来,乃是因有前缘。
往日只听闻花兄胸襟宽广,为人雅量,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涵养子弟。今日得此一见,方知名不虚传,花兄实乃其人。吾幼时曾拜于清微先生坐下,闲来无事赋诗,可赠予花兄。”
然后这位兄台,竟然当街对着花骏吟诵了一首诗。
花骏:“”
孔云彩:“你谁?”
“小可不过一介书生,无甚名声,习得几个大家诗词,故而好友赠吾一个雅号——若然君。”
花骏:“不认识。”
若然君僵了僵,看样子十分不甘,颇有几分懊恼:“花兄何必如此?我啊!”
他猛地惊呼一声,回头看一眼身后,即便隔着幕笠也能看到里边二娘又在翻着白眼瞪人。
“我寻花兄有要事详谈,可否让小夫人退去?”
花骏:“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觉得身前两人古怪得很,要绕过二人离去。
孔云彩与那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对方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夫君留步’。
她脚步一停,偏头看向对方。
对方挑开幕笠,露出一双美人目。
话是冲着花骏,眼神却凝着孔云彩:“夫君,二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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