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后,一连四五天都是阴云天。
见不着多少阳头,孔云彩发现家里的竹席有了霉点,帕子沾了些高粱酒一点点擦着。
再有两天就是二哥娶丁冬梅的吉日。
家中里外翻新过,请了匠工,修过院墙、翻过新顶,还将灶屋后的空地像模像样地做成后院。
鸡窝原本是在前院西屋靠墙的角落,一并挪到了后舍。
院子里的地原本是泥地,遭逢下雨就泥糊糊的,前些天孔父白日空出来的时间多了,拉上孔柱子去河里掏石头。
来来回回四五天,铺出两条平整顺眼的石子路。
孔家小院一年内是有两件大喜事的,这番动土动工,周围邻家看热闹的不少。
孔母听了隔壁何家的建议,将坐南北开的倒座房收拾出来,新添置了家件。
添置了平头案,木头瓶身插满五颜六色的花朵,以前只有过年才会摆出来的雕绘山水插屏摆出来,内里是胡床,绣墩等。
还额外掏了三百文,买了一小樽典雅小巧的小博山香炉。
花骏知晓后送了一小盒团片的梨融香。
自此这屋子便成了甜水巷子妇人姑娘们最爱来的地方了。
孔母预备着这屋子是款待两个孩子昏仪的女眷安坐。
提前让邻家妇人来暖居也不赖。
按她自己的说法,那就是在沾福。
这甜水巷子哪一家不是有儿有女的,更不消说还有秀才娘子,所以便是每日花费了铜板有茶有点心,她也是愿意的。
孔云彩知道她娘的心思。
甜水巷子临近人家都是十来年的交情,她娘因为家中男人活计不体面在这些妇人中地位不高。
她娘并未嫌弃丈夫,只是和妇人们相处总是被隐隐排挤和嫌弃。
如今两个孩子亲事,不管是聘礼还是嫁礼都是这巷子头一份,自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不过孔母得意也是有分寸的,夸女婿的时候也不忘落下儿媳妇的好。
丁冬梅针线活还行,给孔家四口一人一双新鞋子,孔父孔母一人送了一套绵软精细的中衣。
这是新娘子进门前必有的一道程序。
要看媳妇是否贤惠,可是安居过日子的品性。
因着花家给的聘礼丰厚。
孔云彩预备的则是花家父子一人四身中衣,独给花骏的两双鞋子,一身贴己的里衣,还有两身外衣。
用的料子则是孔母新扯回来的祥云纹散花锦。
一匹就花了四两银子。
若是寻常,孔母必然舍不得这样花销。
皆因花家送来的聘礼单子实在丰厚。
原本该有八样八(点心、料子、酒、肉各自八样)
花家还额外添置了不少东西。
什么大雁一对、鹿、狐、熊、狼皮四张,茶叶等。
东西是没送到,但是礼单在前,花家必然是照着上面准备的。
徐娘子送来礼单子的那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连声夸孔家三娘有大福气,指着聘礼单子说这是东塘镇东城这一片最体面的了,直把孔三娘夸成好大一朵有福气的花。
此时
隔着院子,孔云彩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的笑声,不由摇头。
仿似是隔壁陶婆子又在恭维她娘了。
何二妮支起耳朵,听到打趣的话,还要一句句说出来。
孔云彩只当耳旁风,另一侧的丁冬梅却是羞红了脸。
两天后就是她的好日子。
那边倒座房说得最多自然还是丁冬梅和孔柱子的婚事。
“哎呀,方娘子说成亲的时候让你娘记得给塞东西。丁冬梅,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嘛?”
丁冬梅茫然摇头。
“难道是再给我些贴己钱?”
怎么可能,要不是她当着街坊们张口问,后娘恨不得连原先说定的二两银子都不给她。
“应当不是,丁娘子答应了,说一定给你看。”何二妮说完又看向床榻上轻笑出声的人,“三娘,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嘛?”
还能是是什么?
自然是让女人家好好伺候丈夫的红书绘本。
梦里她娘送她出门那天,就给了她一本。结果她进门还没看两页,就被刘家婆收走,还被骂了许久的狐媚祸水。
想到这事,脸上的笑意淡了,转开心思。
“冬梅,你昨天又去小山头了?”
丁冬梅点头,“梅季,小山头长了不少菌子,我看雨不大,便去了一趟。”
昨日一趟,挣了百十来个铜板。
她给弟弟新做了一身衣衫,这三四个月,小刀身量又大了,眼看着原来的衣衫不合适了。
又听到那边后娘抱怨她爹的声音,丁冬梅方才羞赫和喜悦轻了。
在家时候尚能好好照顾弟弟,若是出嫁了,还如之前管着吃喝穿,婆婆再心善,也不会开心的。
“要是那菌子能长在自己家里就好了。”
到时候她有来钱的路子,不至于掏婆家的钱罐子,也能对小刀照顾。
听到这话,孔云彩一顿。
“我之前也想过,若是那菌子能像菜一样可以种就好了。”
何二妮:“要是种在花盆中,不是更好?”
她将窗旁边的一小盆薄荷草抱在怀里,闻了闻,而后作呕状放回原处,“三娘,你又施肥了?”
孔三娘和丁冬梅被她面上的痛苦表情逗笑了。
“花骏送来的这几颗草长得真凶,这要是换成菌子,不必是那价高的猴头菇,就是寻常的平菇,怕是都值当十几个铜板呢。”
丁冬梅觉得自己是真的魔怔了,那菌子是长在荒山泥地里的,哪里有种子可以种在。
孔三娘闻言,眼神一亮。
“要不咱们三个试试?”
“试什么?难不成是种菌子?那不行的。又没有菌种可以买。”
孔云彩想想,“菌子不就是从把儿上顶出来的,没有种子,会不会就不是种子抽芽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看,咱们采回来的菌菇都得从根上挖,那土里是没有根系的,跟胡萝卜之类的完全不一样。”
丁冬梅被她说得也意动了,“就是从菌把上长,那咱们也没法子呀。”
孔云彩放下手里的巾帕,坐正,就连神情都严肃不少,“咱们去采菌子,是不是都会标记地方。一回摘了,第二回还能长出来。保不准呢菌根埋在土地就能再生。”
三人一人一句想法,很快便坐不住了。
跟孔母说过之后,提着篮子往小山头去了。
这一回采摘回来的菌子没有卖,各自拿回家钻研再生的法子了。
采回来最多的便是平菇。
孔云彩将所有的平菇顶子拔了做饭吃,剩下的长杆攥在手里,跑到后院的菜地空处种好。
浇了水润过,期待过几天真的能长出来。
两天后便是丁冬梅进门的日子。
家里从天没亮便忙起来了。
孔父也没有出门收夜香。
又去看了一大捆柴火回来,换上体面的衣裳在院中跟亲戚们一道说话。
孔母在灶上大展身手。
这一日来的亲戚们也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张桌子,二十来个人。
孔大丫昨天就赶回来了,切菜做饭一把好手,孔云彩只需要打打下手。
“我瞧着三娘那女婿的皮子真个白嫩呢。”
孔大丫跟她娘说悄悄话。
方才花骏进门送贺礼,在她跟前见过礼。
孔母无奈一笑,“咋了,大女婿的黑皮子你不待见了?”
当年孔大丫要跟猎户成亲,最偏的一个理由就是看上了猎户那身黝黑的皮子。
说是皮肤黑,能吃苦,日子一过一个红。
孔大丫嘿嘿笑一下,“娘,柱子媳妇进门了,你就能轻省些,到时候来我家住上几天?”
孔母一边翻着锅铲,问:“怎么?家里有钱盖房子了?”
她是故意戏谑了,却不想大闺女真的应声了。
孔母顿时笑开花,“是猎到好皮子了?”
“一整张的黑熊皮。”
孔大丫笑,“你女婿就待见山里跑,走得深也不怕,对那野兽的习性有数,寻上黑熊的窝,见是单只的才下手。”
黑熊爱报复,要是一窝的话,丈夫也不敢招惹。
“你婆婆没说让你们搬到山下住着?”
孔大丫摇摇头,“她嫌弃我和二牛没男娃了,守着大房的当眼珠子,要是我们搬下山去住,大房嫂子还得挪窝扫炕,人不愿意。”
孔大丫是个爽利干脆的个性。
不好说些弯弯绕的甜嘴话,一根直肠,一句话出口婆婆脸面就挂不住,所以不招待见。
索性跟丈夫在山上一小谷盖了房舍住着。
虽然离村镇有点距离,但是安静,过日子惬意。
靠山吃山,有肉有水,没有米粮就从外头买回去。
小家过得也不赖。
大牙看她娘叹气,笑眯眯道:“娘,你不用操心,以前那山上就三四户,现在倒是有十来户了。我们还一起在开阔处辟了几亩地,我种了些小麦,等秋后磨好面,给家送些。”
“你们小家有多少了,自己吃哇,不用送。”
孔母拒绝。
大丫却坚持,“三娘好做饼子,自己种的小麦粉肯定比外头的好。”
东塘镇附近村的田地都是水田种植稻米。
一方水土一方粮,人们自小就是吃白米颗长大的,偏三闺女好吃面食。
米粮店自然是卖的,一袋米和一袋面的价钱错出七八文了。
孔母舍不得这么花费,间隔四五天才允许三闺女做一次面食。
“难得你还记得三娘的口味,多的就送些,要是不多就自己家留的吃吧。”
大丫哎一声,低头在小锅边上沓上一层米糊。
米糊上铁片,转上一大圈,抹上黑豆酱,再过上切成小长条的白葱,这是要给新郎官的第一口吃食。
米饼卷大葱。
日子平平淡淡,夫妻相配的意思。
忙得七七八八了,外边终于甩鞭炮了。
孔大丫帮着孔母将身上的兜布解开,两人快快往正堂走。
甩鞭炮就是新郎要出门接媳妇了。
作为高堂,孔父和孔母便不能在厨上忙活,该在正堂安坐,等着儿子把媳妇接回来,然后磕头拜天地呢。
因为孔丁两家的门户挨得近,便没有请骡子,定下是由孔柱子去上门,将人背回来的。
来看热闹的不少,男方挑喜担的儿郎都是孔柱子平日了走得近的朋友们。
一群人呵呵笑笑出门,孔母生怕这些混小子把聘礼抬嫁给损了,连忙招呼人上去支应着。
喜饼两旦、各色粮食两旦,果子点心两旦,还有好酒封坛六坛。
金银首饰不多,但是却有四匹流光溢彩的好布料。
院门一开,扑上来一群讨红钱甜果子的孩子。
孔三娘在外边照应着,看花骏从挑担里大手一抓,顿时一片铜板脆响。
这一把少了也有百十来个呢。
孔柱子心疼连呼‘没了没了’,这一路过去撒了两次,巷子里的小孩子们和妇人捡上一枚就要说一句恭喜恭喜。
热闹人群终于散开些。
再回来时候,就见正堂孔父孔母跟来的亲戚们说场合话。
其中还有西来村的周氏。
就是孔大丫和孔云彩的二姨,没人去西来村请,她自来了,又是一张笑脸,俨然是将先前说过的恶话当做没发生。
孔大丫从小就不喜欢这个二姨。
昨天听她娘说了二姨的做派,更是恶心,“走吧,有她在,我懒得进去。”
新娘子没进门,灶上的饭菜还不急着下锅。
姐妹两个说着话往后院去。
孔云彩蹲在菜地跟前,失望地摇摇头。
孔大丫看过猪,瞧出她神情不对,眼神落在菜地里,“这是哪个笨货,怎么在这地方扎了几根菌把?”
‘笨货’孔云彩哭笑不得回头看姐姐。
“我想看看能不能种出菌菇来。”
事实是,完全白折腾了。
孔大丫听过妹妹的想法,思索一下,道:“其实这菌未必不能自家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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