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之下,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往草丛里钻。

    拨开丛丛高大蓬乱的带刺草,眼前赫然呈现出一个正正方方的木质牢笼。里头关押着两人,一个横躺在地轻微抽搐不断呓语,另一个则无动于衷地环着胳膊作壁上观。

    草丛里倏地探出一个脑袋,表情分外鸡贼,紧接着又探出一个脑袋。

    倚靠在木桩上的囚犯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贺峥一下子就乐开了怀,啧啧叹道:“缘,妙不可言。”

    乌鸦:“……”

    晦气!他狠狠地淬了口,掉过头去不看这会儿正幸灾乐祸乐得不行的俩人。

    秦律师和贺队凑在一块儿那真是一个皮蛋两个黄,一对混蛋。俩人大摇大摆地摇了过去,秦尤率先装模作样地诧异道:“咦,这是谁啊,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贺峥又道:“说你没记性,不就是那双胞胎嘛。”

    秦尤:“啊…想起来了,原来就是之前那横得不行、想杀了我的兄弟俩啊。咋回事儿?怎么落到这种境地了呢,路上车爆胎了?”

    贺峥:“瞅瞅,那一个还犯毒/瘾了呢,估摸着是活不成了。”

    秦尤:“好可怜的哦。”

    乌鸦:“……”

    乌鸦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们他妈给老子闭嘴!”

    俩人一阵大笑。

    秦律师和贺队气人的本领皆是炉火纯青无人能出其左右,当下双重buff叠加,不可谓不所向无敌。

    乌鸦气得脸色铁青,只恨四面木桩锁着不能冲出去暴揍俩人一顿。

    他他妈的哪能想得到,都快穿过边境逃出东岛州了,却被一伙野人给掳了去,关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金宝这毒/虫又毒/瘾犯了,尽管他一向看自己这废物弟弟不顺眼,可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肯定不忍心叫他死在这犄角旮旯里,是以被囚禁的几小时简直犹如热锅蚂蚁心急如焚。

    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局面不一样了,俩条子来了。

    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女条子凑近道:“我不喜欢废话,所以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那肯定也清楚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很简单,我需要一条信息,你们替谁卖命,又把流浪儿抓去了哪里。”

    听到“流浪儿”三个字,乌鸦愣了一瞬,目光又转移到贺峥脸上,当初在废弃教堂追赶撕扯的画面翻滚而来,眼前人的样貌及身形轮廓与记忆中的完美重合,他这才惊觉——

    “哈!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事儿…”

    “不然你以为呢?”

    乌鸦笑过一阵,出乎意料地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啊,我可以告诉你们。”

    秦尤:“但是…?”

    乌鸦回头瞧了眼半死不活的金宝:“但是,我们俩得先出去。”

    秦尤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当即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再欲开口时,不远处传来土著语的叫嚷和呼唤。

    在找他们了。

    秦尤想了想,四下环顾一圈,指着那面嶙嶒的峭壁说:“看那儿,看到了吗?知道那上面挂的是什么吗?尸体。西塘土著不仅喜欢生吃人,还有种用活/体祭祀的风俗。你猜他们抓你们来,还把你俩关在这儿,到底是为了吃你们呢,还是为了挖空你们的五脏六腑、放干净你们的血,然后再挂去悬崖上祭祀?”

    乌鸦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秦尤冷笑道:“你以为你有跟我谈判的筹码就能为所欲为了?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落难的人是你,我都不用亲口威胁说杀了你,只要袖手旁观,你们俩就小命不保。”

    火把的光亮和搜寻的脚步越趋越近,此地不宜久留,秦尤便言简意赅道:“好好想清楚,希望等我过会再来的时候,我能听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所谓精心准备的晚宴也是露天的,五花八门又五颜六色的土著们聚拢成圈,正中央燃烧着飒飒的篝火,跳跃的赤色将周围一张张诡雅异俗的面孔渲染得更加光怪陆离。

    食物都是些黏稠的炖肉,闻着是挺香的,折腾这么一天秦尤也的确饿,但一想到那个吃人的传说她就难以下箸。

    想喝点水解渴吧,器皿里盛着的又都是些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再联想到那盆满满当当的血,就更加反胃且无处着手了。

    反观旁边的土著,个个大快朵颐,女首领也握着杯“血”饮得正欢。

    大抵是调戏贺峥这个压寨夫夫时需要翻译,也或许本身就对她这个精通本族语言的异乡人感到新奇,女首领破格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时不时让她翻译几句调情用语。

    贺队就跟个小媳妇似的,半推半就地受着女首领殷切妩媚的笑意和暧昧狎昵的肢体接触。

    秦尤对他的苦大仇深忍辱负重不感兴趣了,她心里紧着件更重要的事,恰巧旁边就坐着那名为她更衣沐浴过的年轻女土著。她趁着女首领和贺峥打情骂俏的空当,悄声向她询问了下倒挂尸体的事。

    女孩先是一愕,继而满脸涨得通红,又迅速又愤怒又含糊地秃噜了一句什么后,就气冲冲地跑开了。

    秦尤听得不是很清晰,只认出“背叛”“昂扎”“我主”几个模棱两可的字眼,心间却豁然开朗。

    估计是本族叛变者,被执行的严惩厉罚。

    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个疑点——这顿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展现他们对外族人的热情好客?完全瞎扯淡,要真那么好客,乌鸦金宝至于被当做犯人一样关押起来么?

    她之前和乌鸦说的什么活体祭祀也完全是瞎扯淡,纯粹吓唬哥俩玩儿的,她对西塘土著的了解仅限于那个吃人的传闻,压根就不知道什么风俗不风俗。

    但照眼下愈发波谲云诡的气氛来看,她这张乌鸦嘴可能又应验了。

    上苍委实待她不薄,她这厢思前想后刚想到这,女首领便起身高喝,四下骤然阒寂,众土著皆神态虔诚地望着这位尊贵的首领大人。

    首领执着那杯黑乎乎的不明液体,杯口朝天,面向大漠星光璀璨的苍穹,用低醇又庄严的腔调称颂着些什么。

    众土著呼啦啦跪倒在地,俯首膜拜。

    贺峥不明所以地懵逼中,被秦尤一把拽了下去,装模作样地跟着跪拜。

    贺峥低声问:“什么情况?”

    “克劳福德斯维尔怪兽。”

    “啊?”

    秦尤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只好言简意赅道:“传说中一种神秘的沙丘动物,当地土著称之为昂扎。看这阵仗,估摸着是把它奉成了神明。”

    贺峥嘴角抽了抽:“愚昧迷信,宗教果然害人不浅。”

    贺峥是遵循科学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从根本上否认这类东西的存在,但秦尤不同,她相信世间万物有灵,妖魔鬼怪各路神仙,耶稣撒旦天堂地狱,她只是不会专门去崇奉这些东西为信仰。

    首领还在和尚念经,古老的语言和抑扬顿挫的腔调透着股谦卑又血忱的意味,贺峥又问:“她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秦尤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嘴型:“…教给我的族人的事物,隐藏在每片树叶和岩石背后的教训…带去吧,连同我的子民与朝夕…只为当生命如日落那般逝去时,灵魂可以毫无羞耻地…”

    越跟着念秦尤背脊就越发凉,直到念完,首领高举的双臂缓缓落下,阖着的眼眸随之睁开,目光定定地投到某处。

    两名高大威猛的土著押着乌鸦和金宝走了出来,迈向篝火。

    秦尤心下一咯噔,暗道不妙。

    人/体祭祀。

    还真他娘的给她说中了!

    兄弟俩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木桩上,嘴巴也被堵牢,只能不成体统地瞎叫唤。

    跪拜在地的土著开始低语吟诵,嗡嗡嗡的跟群山蚊似的,片刻又起身,围着被献祭的俩人唱唱跳跳载歌载舞。

    气氛欢快又怪诞,仿佛九泉之下的复活之夜。

    乌鸦心急火燎,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金宝原本清醒了些,一瞧见这阵仗,又吓得脑袋当机昏死过去。

    篝火燃烧得正旺,再拖下去俩兄弟真得命丧黄泉,贺峥刚想和秦尤商量一下对策,一扭头却发现人不见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溜的。

    贺峥预备去找她,又被首领拉着坐下,对方温言软语笑如春风。不知是不是氛围影响的,那笑容明明娇妩真醇,却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

    他硬着头皮牛头不对马嘴地敷衍了几句,右前方的视野范围内倏尔蹿起一簇火光,伴随着袅袅而升的黑烟,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像是野人们住的帐篷烧着了。

    贺峥几不可察地露出抹心领神会的微笑。

    他用手指头戳了戳女首领的胳膊,示意她朝帐篷的方向看去。

    后者很快皱起眉头,吩咐了几名族人前去查探情况顺带灭火。

    他们人前脚刚走,南面又冒起了浑浊的黑烟,紧接着再是西边,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火势如同开绽的灿烂金花,逐渐向周围延伸。

    这一出来的莫名其妙,又适值祭典,土著们迷信,一部分以为这是祂降下的天罚,诚惶诚恐如临大敌;一部分则觉得此乃祥瑞之兆,遂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场面变得驳杂混乱。

    到底是首领头脑清醒些,她气态从容地指挥着族人分点探查。

    一个部落本就人不多,被她这么一派遣,整个篝火晚宴登时就只剩下三两名老弱妇孺,以及被绑在木桩上、脚底板都快被烤焦的乌鸦和金宝了。

    贺峥眼角余光瞄着那柄离他最近的箭弩。

    手才伸出去,耳边冷不防一声:“贺峥!”

    警用配枪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他手中!贺峥如鱼得水,拽起女首领就箍住了她脖颈,真正来了回出其不意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剩下的那几名老弱妇孺都吓傻眼了。

    贺峥本想说点什么,奈何语言不通,说了人家也听不懂,好在秦尤跑上来跟女首领迅速道:“我们无意伤害你和你的族人,但那两个人我们今天必须带走。你大可以通融放行,这样谁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女首领双眸盛着滔天的怒意,显然对他们的搅合感到大为光火,她扯开嗓子高声叫嚷:“¥&a;——”

    字符荡气回肠,贺峥赶忙把她的嘴捂严实,以免招来更多土著。

    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弱妇孺们早撒丫子跑去呼叫救援了。

    时不我待,秦尤当机立断冲到木桩前,扒拉开烈焰滚滚的篝火堆又烧断双胞胎身上的绳索,动作一气呵成。

    乌鸦金宝浑身上下给烟炎熏得黑不溜秋,活像两条木炭,倒栽葱似的翻滚下去,趴在地上就气息奄奄半死不活了。

    “不想死就赶紧给我起来!”秦尤不客气地朝乌鸦屁股猛踹了一脚。

    没几顶帐篷可以烧,地方也不大,灭完火的土著很快去而复返,瞧见自家首领被异族人持枪威胁,又震怒又惊异,纷纷拔箭相向,却无一敢动弹。

    首领气急,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生拉硬拽,逐渐拖走好不容易猎来的祭品,自己又被挟持着倒退。

    万分狷措之际,她抬眸望向广袤蛮阔的苍穹,盈月仿若圣人的垂泪,赐下虚妄的启示的光辉。

    似乎从中汲取到了源源不断死而复生的神秘力量,首领猛地嘶喊起来!

    贺峥给吓一跳,与此同时,两名男土著听见她的仰天咆哮后,略带迟疑地相视一眼,旋即跨步拉弓。

    咻的一声!一枚箭矢直直地穿破她心口,鲜血刹那间迸溅,锋利的箭头甚至扎进了贺峥的胸膛。

    顾不上疼,有了这第一炮,数不清的箭雨不由分说扑面而来,且箭箭直逼要害。他却不能随意屠戮,只能不痛不痒地打膝盖、打胳膊、打脚掌。

    确实不公平还很憋屈,但无可奈何。

    得亏他枪法熟,瞄得准,击中关节什么的死是死不了,但会丧失灵活自如的行动力,造成的威胁也就大幅度减小。

    裂谷之间火光冲天,野蛮的嚎叫此起彼伏,乌鸦被秦尤搀着走了一段路后,混沌的神思终于清醒些许。他暗自攒了口气,逮着机会踹开秦尤,拎起迷糊小金宝就夺路而逃!

    秦尤被搡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召唤神兽似的放声大喊:“贺峥!”

    贺峥早有察觉,只是子弹都打光了,他随手抄起一柄箭弩掷了过去。

    只听得铿锵一声!箭尖堪堪擦过乌鸦的眼睫,吹毛利刃又迅猛无比地钉进了树干里!

    入木三分。

    乌鸦脚下急刹车,身体惯性后仰,此时他鼻端距离微微震晃的箭杆不过一毫米。

    两眼汇聚,他看见了自己额前一缕被削下来的发梢。

    秦尤有时候还是很佩服贺峥的手劲儿的。

    丢还能丢那么准。

    差不多料理完了前线,贺峥不知道打哪儿搜来两根粗制滥造的麻绳,三下五除二抻住双胞胎的手腕,又吹了声清脆短促的口哨,紧接着一匹通体银亮的骏马就从黢黑的灌木丛中飞奔而至。

    秦尤惊呆:“你还跟勾搭上了人家的马?”

    贺峥一笑:“这可是我过命的马兄弟。”

    秦尤:“……”

    秦尤瞧了眼后方锲而不舍追来的野人,又瞧了眼被治地服服帖帖的双胞胎,道:“一匹马,四个人,非得把你马兄弟的脊梁骨都给压折了。”

    “想太多。”他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死结,又单臂托起她的臀,轻轻松松地就将她抱上了马,自己则紧随其后,一扬手中绳索,双胞胎被拽得趔趄,他嗤笑道:“有些人只配用来拖地。”

    他说完,一鞭子挥下去,马首高高昂起,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嘶鸣,旋即便风驰电掣般驰骋了起来。

    星夜之下,裂谷地带像斑斓的废墟,通体滢亮的骏马奔腾着冲出荒漠,彷如一道撕破夜幕的白虹,眨眼间就将蛮夷与箭雨远远地甩在了屁股后面。

    冷风呼啸而来,如同寒铁凌迟,秦尤一张脸被刮得生疼,刚想回过头去看看追兵的情况,脑袋就被贺峥摁着转了回去。同时一道箭矢擦肩而过,箭杆的冰凉跃入她耳廓肌肤。

    她不自觉微颤。

    “别东张西望。”贺峥捻了下她耳垂,确认过毫发无伤后,又将她护地更紧了些。

    秦尤只好乖乖缩在他怀里。

    白马不愧是首领大人的坐骑,骁勇矫健得很,片刻功夫疾驰数里,行至安全境内,彻底不见了土著们的身影。

    只是苦了双胞胎哥俩,一路都跟麻袋似的被拖着走,等到停下来时,浑身皮相已经烂得不能看了。

    贺大队长心黑,毫无悔过及怜悯之意,拿手测了下兄弟俩的鼻口,确认还吊着那么一口气后,就继续丧心病狂地拖着走。

    时值深夜,四下伸手不见五指,饶是贺峥方向感再分明也难以为继。但肯定不能原地待毙。

    俩混蛋就跟遛狗似的,牵着双胞胎优哉游哉地盲走了半天,没曾想有意外之喜,碰上了被哥俩丢弃的货车,遂,马换成了车,双胞胎惨绝人寰的苦旅也至此结束。

    “去吧,希望你别被那伙野人给烤成马肉干。”贺峥一巴掌拍向马屁股,白马咴儿咴儿地叫了几声,耸着耳朵慢腾腾地迈向无边黑夜。

    贺峥扭头就看见秦尤立在车灯煞白的远光当中,不住地朝四下眺望,他走过去问:“怎么的,知道这是哪儿?”

    秦尤叹口气:“远了,边境,前面就是北加。”

    贺峥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她便踢了下脚边的牌子,视线逡巡而去,只见那块风尘仆仆又残缺不齐的木牌上赫然写着“距北加州xxx千米”。

    贺峥:“……”

    贺峥:“总比野蛮的部落好,沿着边境线走,回去不是难事儿。”

    秦尤没搭腔,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货车车厢,思忖片刻后叫他:“贺峥。”

    “嗯?”

    “机不可失。”

    贺峥对上她一双沉在萧条冷夜中的双眸。

    他当然明白她意思。

    他们现在是在西塘,无人区,法律都管束不到的地方,那还不是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一旦等他们把双胞胎铐回去,一切就只能按照规章制度来行事了。

    规矩就意味着繁琐、冗杂和低效率,也许他现在一顿暴揍就能得到的答案,在那间呆板又死气沉沉的审讯室里却得花上大半天口舌。

    问题在于,贺峥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吗?

    秦尤毫无疑问肯定不是,她行事的准则就是没有准则,一切皆是可以被打破被更改的变量,作起恶来也就理所当然地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如果贺峥不在,单凭她自个儿,分分钟就能把双胞胎吓得屁滚尿流从而撬开他们的嘴,但贺峥在,她就得顾忌某些东西。

    毕竟贺峥和她不同,他身份摆在那儿,她相信他骨子里是不甘雌伏卓荦不羁的,但她也相信,他愿意为了这身警服献出生命,更遑论去维护它的神圣与庄严。

    贺峥一时半会儿没吭声,秦尤便道:“还是我来吧。”

    贺峥却道:“一起。”

    秦尤挑了下眉,终归没异议。

    须臾,车厢门哐当一声大开,兄弟俩被倒腾了出来。

    历经毒/瘾发作、被火烤、被拖地、小金宝是彻底歇菜了;乌鸦好不到哪儿去,苟延残喘的,一张脸像血淋淋的麦麸,搓破的皮东一块西一块地耷拉着,十分渗人。

    贺峥从驾驶室搜来两瓶水,拧开瓶盖浇头而下。

    乌鸦被刺激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又渴得要命,嗓子眼都快喷火,忙不迭勾头去舔自己身上的水渍,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秦尤用衣角包住自己手指,捏起他下巴笑道:“想必你应该准备好了令人满意的答案了吧?”

    乌鸦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不忘救我俩…看来你、你们是真的很需要我啊。”

    “远远比不上你需要我们那么需要。”

    “所以呢?”乌鸦靠着车身大笑:“你又要来你那套把我们丢去喂野人的口头威胁吗?我、我算是看清了,你们这群死条子跟野人没什么区别!虐、虐囚…暴力执法知道吗?”他指着自己被拖地惨不忍睹稀巴烂的脸吼道:“你们这就叫做虐待!虐待——”

    “还是有区别的,最起码我没胃口吃你那张猪狲似的脸。”

    秦尤笑了笑,道:“其实我一直认为,犯罪分子没资格谈权利,他们唯一的权利就是死。但在我这儿,没有我准许,你连死都死不了。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现在还很累,你尽早告诉我我想要的,你的痛苦就尽早结束。”

    她累,乌鸦更累,他闭着眼喘了口气,摆摆手不耐道:“我没精神听你胡咧咧,爱怎么样怎么样,随你们的便。”

    嘴巴意料之外的严实,秦尤眯了下眼,道:“你很害怕他。为什么?他让你长了次刻骨难忘的教训?”

    乌鸦嘴角微抿,却并不接腔,而是神态猥琐地笑望她:“我说美女,你谈判的功夫怎么这么差劲啊?尽知道威逼,不会利诱吗?你想我如实招来,好歹得先给点甜头什么的尝尝吧?想知道怎么样我才会开口吗?很简单啊,把你裤子脱了让我艹一顿呗。”

    秦尤不失礼仪地笑了下。

    “那会儿没成,到现在还石/更得蛋疼呢。怎么样?”说到这个,乌鸦可就不累了,还越来越精神抖擞。他上下打量她,嘿嘿直笑:“或者给我口一发,你那小嘴叭叭叭的,肯定很带——”

    “够了。”听着他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再联想到秦尤被猥/亵的画面,贺峥眸色阴冷下来。

    他丢掉烟,推开秦尤又拎起他衣襟,摁着他脑壳就往车身上猛地撞了一下!砰!车身漆皮都被砸得轻微凹陷,由可见贺峥下手的力道之重。

    乌鸦始料未及,后脑勺像是被人拿钢管猛敲了一棒槌,生疼,眩晕,什么反抗亦或是求饶的话语都喊不出来了。

    贺峥又扼住他咽喉道:“有些人的骨头就是欠松。或许是你太蠢以至于你还没意识到,你俩是双胞胎,一伙儿的,你知道的你弟弟不会不清楚。也就是说…”

    他虎口猛地收紧,乌鸦险些岔气,听得他凉凉道:“我只要留你们其中一个就行了。”

    言罢,乌鸦尚未反应,临面一拳直击颧骨,打得他登时血沫横飞眼眶松动,一声都来不及吭,失心疯的死条子就又冲着他挥拳如雨。

    秦尤也没拦着。

    秦尤讲究君子风度,能动口的尽量不动手——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动不过——哪怕恶语相向地威胁也都是言笑晏晏客气又优雅的。

    贺峥就不一样了,他从没优雅过,这俩字和他压根不沾边。

    一旦破了戒真正动起手来,活生生就是未经开化的野兽,每个毛孔都张放着来自丛林深处的、原始又低等的劣性。

    很多东西会让人感到上瘾,充满征服、控制、发泄的暴力首当其冲。

    贺峥越揍越凶狠,越揍越阴戾,眼角都渗了红,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秦尤心里都升起丝惊惧的寒意。

    乌鸦整张脸几近被扁成了烂泥,却仍然不见他罢手,秦尤微微蹙眉,叫他道:“贺峥。”

    置若罔闻。

    一下又一下的痛殴,一声又一声的怒吼,如同荒野上凶兽咆哮着用利爪撕咬猎物的皮肉和骨骼。

    在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暴力中,分不清他瞳孔浸染的,究竟是源于对乌鸦所作所为的愤懑更多,还是自我沉迷的快感更多。

    乌鸦鼻梁歪去了一边,秦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拔高音量道:“贺峥!”

    一声令下,终于作罢。

    他直起腰杆,喘了口气儿,又扫了眼自己宽阔的手背,鲜血淋漓的,还黏着好些破碎的皮肉。

    贺峥略带嫌鄙地随手甩掉了,起身撞见秦尤那难以名状的眼神,耸耸肩道:“反正他都说我俩虐待他了,没所谓。还是把钱压在金宝身上吧。”

    秦尤:“……”

    秦尤垂眸看向乌鸦,软塌塌地瘫在沙坑里有气儿进没气儿出的,他原本就仅剩半条命,如今是半条命都岌岌可危了。

    她蹲下身道:“还不说?”

    被贺队这么一顿“教育”,乌鸦通身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虚弱非常地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眼:“…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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