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本想直接回公司,再不济找个清静地儿喝两杯,平息一下动议失败带来的火气,奈何车没开出去多远,议员秘书就打电话来了。

    真正的夺命连环call,前面开车的周轻轻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秦尤思忖片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遂道:“去看守所。”

    二十分钟后。

    秦尤点了根烟,视线上下打量。

    短短时间内,曾经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议员先生已经大变样了。

    胡子茬拉,眼圈乌黑,鼻青脸肿,脑袋上缠着绷带,颌骨缝着密密麻麻、长条又丑陋的针线。

    看来没少被“照顾”。

    议员这种政治人物,就跟警察或是强/奸犯一样,在监狱里是不可多得的“重点关怀对象”。

    不奇怪他急着出去了,这要是再多呆个几天,小命真不保。

    秦尤:“我可忙着呢,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说。”

    议员阴测测地盯着她,良久才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没有价值的投资。据我秘书统计,大大小小已经往你账户上汇了百来万的款了,可我仍然坐在这里,你没看错,我他妈仍然在蹲号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议员置若罔闻,用那种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嗓音说道:“既如此,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在诈我。你天花乱坠胸有成竹所保证的都是泡沫,只为了圈投资者入局,毕竟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就像你爹,秦述对吧?不瞒你说,我跟他打过几回交道,而确实,他是个狠人。”

    秦尤咂摸着舌腔里略苦涩的烟草味,森然与之对视:“不要提我爸。”

    “看得出来你也遗传了他的品性,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绝对落不到像他那样的好下场。要是我永远都出不去,你的律师费就会变成裹尸袋,明白了吗?”

    秦尤浅莞:“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威胁你的律师啊议员先生。”

    “你之前都是怎么说的!啊?!”议员好像突然疯了,噌一声直起身怒吼道:“什么他妈的耶稣来了都能帮他免受酷刑,结果呢!你他妈就是个废物!那么简单的动议都能失败,我请你干嘛用的!”

    秦尤不紧不慢道:“这么大火气,你在杀人强/奸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他妈没有强/奸!都是她们主动找上我的!”议员气喘吁吁地吼完,眼睛倏尔瞪如铜铃,直指着她道:“是不是有人贿赂你了?吴为是不是贿赂你了?难怪…你他妈两边倒!我挠死——”

    鼻青脸肿的疯老头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来挠花她的脸,高悬在墙角的音响中传来怒喝:“住手!”

    狱警破门而入,挥着警棍不客气地架走了议员。

    议员仍在愤懑地喊:“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没完——”

    完字远远地荡气回肠。

    贺峥将门关上了,弯腰垂眸细看她的脸,还好,没被议员那九阴白骨爪挠花,他拧眉道:“不接这案子不行吗?人身安全都没个保障。”

    秦尤默然不语,径直点上第二根烟。

    她烦躁得很。

    胶着无望的案子占了很大一部分,其次是身边这臭流氓。

    贺峥也不跟她废话了,直接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胡来不是凶手。”

    秦尤动作一顿,侧眸看向他。他无奈道:“在法院就想跟你讲了,谁让你溜得比兔子还快?”

    秦尤:“……”

    秦尤:“说。”

    惜字如金的霸道总裁吗?贺峥失笑,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放到她跟前,是录下来的那卷录像带上的画面,他下巴微抬:“发现什么异样了吗?”

    秦尤斜眼瞧了一遍,起先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被他这么着重提醒…她偏过头:“有点奇怪。”

    “嗯,怪在她们身体一开始是静止的,不动弹的。正常人遭此毒手,被捆绑被玩/弄,应该从始至终都会挣扎反抗,而不是等窒息感慢慢涌上来了,死亡逼近了,才本能地翻滚挣扎。”

    秦尤吐了口烟丝:“那也就是说…”

    贺峥没急着定论,接着道:“橱柜里的空罐头,冰箱里的过期食品,阳台上枯萎的花,这是正常的生活状态吗?换句话来说,一个人如果尚有生的念头,绝不会邋遢潦草到所需食物都不添加处理。即便她们身患绝症,可剩下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况且她们还强迫症。”

    “最最关键的是墙上挂着的衣服,这点放在他杀上怎么都解释不通,入室行凶的凶手不会这么做,隔壁那胖子在自己家都还弄得乱七八糟的呢。”

    “之前推测什么政治上的阴谋、前男友的报复、变态邻居的施害…其实都不对,只有一条能解释全部疑点,弥补全部破绽。”

    “奥卡姆剃刀理论,所有条件相等的情况下,最简单的最趋于正确。”贺峥看向她说:“她们是自杀的,然后伪装成谋杀。”

    秦尤:“然后呢?”

    “然后分析动机啊。一届平民和政/府官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剩下政策,一个由官员颁发通过的、直接影响到平民日常生活的政策。”

    “10年州议会想调整新版医保药品目录,本打算纳入12家药企的18种抗癌药品,并且均列为a类药100按比例报销,无需患者自付,同时对药企实施研发费用抵扣的降税新政。如果调整方案通过的话,预计可累计为患者减负超过100亿元,为药企减税超过30亿元,但是…”

    “调整法案并没通过。”

    “对。”

    秦尤忽而想起了在南区医院时碰到的那个病友,病友当时提了几句,她权作是下台后对前东家的吐槽埋怨,倒没怎么往心里去。

    贺峥:“想想啊,俩姐妹诊断出咽喉癌,第三期,并不是没有生存机会,但天价药摆在面前,逼迫她们不得不放弃,两个绝望的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呢?报复罪魁祸首呗。”

    秦尤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

    仅仅是因为政策吗?

    贺峥不愧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嘴巴刚动,他便道:“肯定不全是因为这条医疗政策。俩姐妹要是真的想报复,大可当晚就直接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但她们没有。”秦尤道:“她们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先是曝光他的‘罪行’,用声势浩大的舆论将他按上谋杀的罪名,接着民众口诛笔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们想他被冤枉,被审判,被推上断头台,最终再为自己并没有做过的事情承担代价。”

    “重要的不是死,而是怎么死。”

    贺峥点头:“所以这一定还有个别的原因,最关键的、导致她们合伙演这出戏的原因。”

    来之前贺峥就将自己的想法跟队里人说了,虽是震惊,但在他有条有理的论述下也不得不首肯。

    可归根结底这些都是论,缺失确凿的证,因此他们现下所需做的就是挖出能够证明她们是自杀的证据。

    比如当晚在场的第三者,拍摄录像带的人。

    从另一方面,已知双尸案没涉及到强/奸,那罗烟案呢?假如议员说的都是真话,都是她们自己主动找上他的,那就很有“自杀式袭击”的嫌疑了。

    而两件案子间最直接的联系就是那互助会,那个堪比□□,专门让绝症患者以性命殉道、只为报复议员的互助会。

    早先,为了不打草惊蛇,贾乙丙和郝诚实又装成穷苦凄惨的绝症患者在医院里晃悠了两天,总算没白费功夫——确实存在这么个激进的互助会,领头的是何方神圣还没摸清,只知道互助会每周日开展一次。

    距离周日三天时间,他们打算届时混进去,摸清楚后再一举掀了对方的老巢。

    不出他们所料的话,拍摄者应当就是互助会中的一员。揪出他便拨开云雾见月明。

    贺峥大致讲了下他们的侦查进展和计划,秦尤凝神听着,脑子却始终在琢磨那“另一个原因”。

    会是什么原因呢?

    议员现在被冤枉、被挞伐、被莫须有的罪名折磨,既是报复,那就是同等的互换,难不成俩姐妹也曾被冤枉过?

    想到这秦尤正眸看向他:“你有没有——”

    止住。

    她这才发现贺峥眼神竟一直追随着她,胶水似的黏在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浓稠滚烫,缠人得紧。

    贺峥见她望过来也不躲闪——从说了那一大堆后他好像就不怂了,明目张胆地表露着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他大喇喇地靠坐在椅子上笑说:“知道你想问什么,查过,和胡来之间没其他冤情和纠葛。”

    秦尤:“唔。”

    她又开始围着桌子踱步打转。

    那眼神令她不自觉回想,但想起的不是昨晚,而是日落金座发生枪击案那会儿,他冲上来抱住自己时,好似要将她嵌进身体里的力道,劈头盖脸的叱责,以及他猩红的眼眶。

    这是摆在她跟前,最本能最激烈也最懦弱的情绪。

    她有被那种情绪击中吗?她不知道,但细细想来,确实从未有人为她掉过什么眼泪——当然了,贺峥那会儿也并没哭的。

    她接二连三地又想起很多,贺峥昨晚说:“秦律师,难道你要当个畏首畏尾的懦夫吗?”

    议员刚才说:“看得出来你也遗传了他的品性,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绝对不会落得跟他一样的‘好下场’。”

    最后她想起了宋鸣,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自他嘴里吐出来的刻薄恶毒又无情的话。

    他当时诅咒似的地对她道:“你什么都不是。因为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人爱你,在你死后也没有人会记住你,你的风光你的不可一世不过是泡沫下的缩影,金字塔底端的囚牢,昭昭天理每高呼一声,你身上就会多一条鞭挞的镣铐和囚禁的枷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这世上任何人的真情实意,而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已经被奴役成腐朽的尸骨,孑然一身,无人问津,连墓碑都野草连天寻不到在何处。”

    外界骂她的声浪那么多,一个比一个难听,偏生她对这几句记忆最深刻。

    其实宋鸣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确实不值得任何人喜欢,更遑论爱,但觉得不无道理和甘不甘心是两码事。

    照她骄矜自傲又不服输的性子,她可能甘心吗?永远不会。

    她想,没有人爱她?她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这世上任何人的真情实意?

    眼下不就有个说喜欢她的么?即便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又怎样?只要她秦尤动动手指头,别说活着,就是死了心甘情愿给她陪葬的也数不胜数。

    批判?诅咒?枷锁?

    这些算什么?这些凭什么?

    虚无缥缈的字义上的东西休想就此困住她,她是她自己命运的主宰,任何人都无法在其中搅弄云雨兴风作浪,更别提妄想凭借只言片语撼动她坚不可摧的意志!

    思及此她脚步停顿,大抵是为了打破宋鸣那条此生孤寡无缘的诅咒,她忽而回眸冲他道:“你跟我过来。”

    贺峥:“?”

    贺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她的脚步。

    跟着她走到楼梯拐角,贺峥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怎么了?”

    结果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就被她推到了墙上,下一秒,秦尤亲了上来。

    唇间忽软,馨香扑鼻,贺峥瞳孔微扩,这回不再傻不愣登又愚蠢地条件反射把她拨开了,他攥住她腰肢,反身将她摁了下去,热吻长驱直入。

    主导地位转瞬就变成被动了,又来势汹汹,秦尤给亲地有些腿发软。

    贺峥当然很想持续发展步入正题,但为了解惑,他停住动作,轻喘着的嗓音染了几分黯哑:“这算什么?”

    太突然了吧?

    他自以为很了解她,但其实相当多的时候,他依旧对她的所作所为摸不着头脑。

    秦尤只道:“嘴可以不要用来说话吗。”

    “那用来干什么。”

    “亲我。”

    贺峥定定地看她两秒,笑了。

    随即倾身而上封住了她呼吸。

    秦尤晕晕乎乎,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去的卫生间,甚至都不知道钻的卫生间是男用还是女用,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根羽毛。

    等意识稍微醒转些许时,贺峥的吻纷纷落在她耳后、颈间,一只手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她扣子。

    果然男人只要一接吻手就比导航还准。

    而那只堪比导航的手又将她半身裙推至腰间,沿着腿侧游弋,正要作乱时,卫生间门突然自外推开,狱警们插科打诨的笑语率先飘进来。

    秦尤连忙制住他蓄势待发的手。

    贺峥低笑:“秦律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在公共场合被捉/奸?”

    迈出了这一步很多东西都无需顾忌了,而她又是个不甘落下风、有来必有往的睚眦必报的烈性,就像在一开始她清楚他的反击、他知晓她的报复一样,任何暧昧行为都熟稔地好似演练过千万次。

    她手顺着往下,附耳轻悄悄道:“我是不在乎,贺队的清誉还能不在乎?”

    贺峥闷哼一声,手撑着墙面,头一低,咬住了她耳垂。

    一门之隔,两个狱警边小解边笑哈哈地侃大山:“那算个屁!你是不知道,前几年送进来个犯人,他妈被亵/辱,他拿刀把人全家都给宰了!”

    “卧槽?这么狠?我咋不知道这回事儿?”

    “你那会儿不是还没转到这边来吗?”

    “那倒也是——现在呢?判死刑了?”

    “哪有那么容易?无期,关重型监狱里去了。”

    狱警沉默片刻,又贼嗖嗖笑道:“亵/辱,怎么个亵/辱法?”

    秦尤背脊紧贴着冰凉坚硬的墙壁,右边耳朵听俩人嘻嘻哈哈,左边耳朵就听得贺峥压抑又难耐的沉嗓:“怎么还不走…”

    如他所愿,俩狱警放完水,笑闹着出去了。

    贺峥托住她的腿往上抬。

    秦尤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惊呼一声:“我明白了!”

    尚未来得及问明白了啥,她便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被他扒拉凌乱的衣服,一溜烟跑没影了。

    “哎你——”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给憋的,贺峥脸都绿了,就差咆哮一句——

    我他妈裤子都脱了!

    人早消失不见了。

    贺峥闭着眼很深很深地沉下一口气,咬牙把她给暗骂了八百遍后,一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平复由她挑起的火热欲/望,一边恨恨地想道:等完了我一定要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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