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兀自乐了一会儿,轻叹道:“乔乔的死估计和沈宁没多大关系,是这个叫什么阿云的女管家为了保护沈宁指使五叔去杀的。阿云…对沈宁很不一般啊。”

    他想起了追思会那晚,提起乔乔死亡时沈宁的眼神,悲悯、惋惜、无奈,他当时觉得奇怪,如今细想,大概是阿云先斩后奏,把人杀了才通知她消息的。

    秦尤没吱声,他又怅然道:“也不知道沈宁给这帮奴才下了什么药这么忠心耿耿…又是乔乔又是我的,只可惜现在不管是乔乔还是五叔都死无对证,不然还能治一治那个阿云。”

    秦尤简直烦透了他那套假惺惺的正义凛然:“又来了,你当自己是什么啊?普度众生的救世主吗?谁你都想超度一把?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他不还杀了乔乔吗?这就是你自己所说的因果循环。”

    贺峥静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如果我问你生命的意义,你会引用一大堆名人名言来反驳我,你会谈论起战争、各种大屠杀、无政/府组织的恐/怖行动,但你说不出来人与人之间那点细微又动人的善意,比如暴雨天陌生人为你撑伞,连锁快餐店给流浪汉打包盒饭,学生在冬天结冰的路面上撒盐防止路人摔倒。你形容不出来这种温暖、生生不息的感觉,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只好夸夸其谈。现在也是一样,因为死的不是你,所以哪怕是看着他那张摔地稀巴烂的脸,你也无动于衷。”

    秦尤嘴巴数次张开又合上,语结半晌也放不出一个屁,最终只好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少来教训我!”

    贺峥笑起来,端着两杯面拉她到橱窗前坐下,秦大小姐又说:“我才不吃这种垃圾!”

    “啧,给你挑剔的。”贺峥扭头扫了眼货架,撕下枚棒棒糖往她跟前晃了晃,逗狗似的笑说:“那吃这个,嗯?”

    秦尤:“……”

    秦尤一把抢过,又从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

    她确实有点肚饿。

    看她绷着张脸,贺峥忍俊不禁,他发现他错了,秦尤这王八蛋生闷气的时候还是挺像猫猫狗狗的,有种毛绒绒的可爱。

    他想了想又问:“许博涵你打算怎么办?”

    秦尤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贺峥却读懂了她那眼神里的意味:许博涵要完蛋了。

    他突然有点同情许博涵,秦尤确实是凶器也是利器,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善用。

    警车终于来了。

    郝诚实同志第一个蹦跶过来瞎喊:“贺队!搁这儿和秦律师偷情呢!”

    秦尤一口水喷了出来。

    贺峥乐不可支地笑道:“被你小子看出来了?”

    秦尤拉下脸:“贺峥。”

    贺峥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于得意忘形,忙不迭收敛起浑身贱气,义正言辞道:“啧,你小子瞎说什么呢?会不会用词,什么叫偷情?秦大律师金枝玉叶赛若天仙,岂是我等凡人可以高攀的?”

    秦尤:“……”

    郝诚实只是嘿嘿笑。

    方亦白因为巡街也搭顺风车来了现场,瞅见这么一活生生的大美人,登时就把他那与容貌匹配的斯文相搬出来了,笑眯眯道:“秦律师,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在下方亦白。”

    贺峥:“……”

    方亦白不算认识秦尤,匆匆打过一两回模糊的照面,五官还是现在才看清呢。

    秦尤挑了下眉,刚想搭腔手就被贺峥拍掉,他横插一脚地搡开方亦白低声问:“你个缉毒的来凑什么热闹?”

    “巡街啊,巡完了就下班了。”方亦白见色忘义,一句话敷衍掉他,又屁颠屁颠地扭过头去,握着秦尤的手说:“警局里天天来这么个绝世美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唉…真是可惜。”

    秦尤对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来者不拒,而方亦白又生得足够标致,这个评价通常也就意味着…

    “更可惜的是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过…”秦尤指尖夹了张名片,施施然塞到他上衣口袋里,眼波盈盈流转,淌出无声胜有声的暧昧,她一笑,很耐人寻味地说:“方队长要是得空,可以一起钻研一下法律。”

    秦尤要是想勾引什么人一般只需一颦一笑,而她分寸也掌握地正正好,不过多显得谄媚的俗,也不欠缺地像清汤寡水,风度翩翩的魅惑,恰到好处的暗香浮动。

    方亦白微微一愣,贺峥更是愣在原地。

    这王八蛋当着自己的面调情?

    好似打翻了调味瓶,心间陡然升起股难以名状的滋味,不待他阻止,方亦白便连忙凑上前道:“当然当然,我现在就有空,说起来我还有好几个法律问题想咨询一下呢…”

    秦尤只是一笑,潇潇洒洒地跨上了老黑的车。

    “路上注意安全啊!我回头会打——”方亦白兴高采烈地话还没说完,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名片就被贺峥一把夺过撕了个粉碎。

    “卧槽!”方亦白大叫一声,火急火燎地去抢那几块碎片:“你他妈干嘛呢你!”

    贺峥边撕边大义凛然道:“我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黑又没人性,徇私枉法又唯利是图,满肚子坏水,就喜欢四处拈花惹草,她那只是玩玩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被她的表面给骗了!”

    “你——”眼见着到手的联系方式化为无物,方亦白又是痛心疾首又是肝肠寸断,扭头看秦律师的车还没走,他立马撒丫子跑过去作最后的挽救。

    贺峥:“你他妈…”

    三分钟过后,车开走,方亦白颠颠地跑了回来,好不得意地说道:“哼,你丫甭想断了月老给咱牵的线,我把我号码给她了,你就等着瞧吧,我感觉她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贺峥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方亦白又满脸陶醉地眺望着远方,白豆腐似的一张脸露出几分二八少女怀春般的憧憬,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真是北方有佳人,千秋无绝色啊…没关系,玩就玩,咱就当一次鱼塘里的小鱼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贺峥一听见什么牡丹花什么风流,顿时心里一急:“你还真打她的主意?你…你不是喜欢小家碧玉温柔可人型的吗?怎么又…当个狗屁的鱼仔你可别痴人说梦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方亦白好生奇怪:“不是…你丫着什么急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瞧人家好看夸两嘴还不行啊?噢…我懂了,你丫对人有意思,哼,小样,吃没名分的醋呢?”

    贺峥:“……”

    贺峥哑炮片刻,眼睛一瞪:“滚滚滚,谁对她有意思了?我告诉你,就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贺峥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永远讨不到老婆,都不会喜欢她!”

    方亦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立马贼溜溜道:“行啊,记住你自己说的啊,你没意思,我有意思,兄弟我开荤你可别跟着上肘子啊。”

    贺峥:“……”

    贺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不能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于是只好追着方亦白苦口婆心地劝道:“她除了她那张皮囊还有什么好的?蛇蝎美人听过没有?她就是那只蛇蝎,迟早毒死你!我跟她打过这么多回交道还不清楚吗?就上次那弑父案,全是她给搅黄的,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了,她铁定也把你搅地鸡犬不宁…我这是为你好。不是,你看我们家澜澜,聪明智慧温柔大方,多好一姑娘…”

    方亦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里,压根不把他当回事。

    卫君澜和郝诚实眼睁睁看着贺大队长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彼此心照不宣地默然一笑。

    电梯门缓缓拉开,许博涵一面听鼻青脸肿的小杰汇报情况一面大步流星,在听见几个字眼后脚步倏然顿住:“你说什么?”

    许博涵忍着愠怒道:“我让你去毁证据,杀证人,你动那律师干什么?”

    小杰毕恭毕敬地颔首:“对不起,我以为…再者当时那种情况…”

    秦尤不仅掌握着证据,还清楚全部来龙去脉,而她又比较难控制,兴许死了才好,死了就能永绝后患,但照小杰当前神色…

    许博涵拧眉:“人没死?”

    小杰摇头。

    许博涵推了下金丝眼镜,深深吐出一口气后便猛地一脚踹向他:“废物!”

    小杰只能硬生生受着,片刻又问:“需要再去…?”

    许博涵松松领带,沉吟片刻说:“不,别再节外生枝了,就当是给她个警告吧,况且…”他视线在办公室内逡巡一圈,忽然笑了:“人都找上门了。”

    言罢,原本面向落地窗的真皮办公椅转了个身,秦尤跷着二郎腿,轻飘飘地吐了口烟丝,红唇在大雾中荡漾着万分妖冶的昳丽:“许总这儿风景不错。”

    “秦小姐。”他挥手示意小杰滚蛋。

    “看到我很意外?”

    “不,是高兴。秦小姐怎么受伤了?”

    “被狗咬的。”

    俩人各怀鬼胎地笑望片刻,秦尤又道:“你好像没怎么把我的话听进去。”

    她的话…她当时怎么说来的,你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变成没妈的孤儿。

    许博涵两手插兜,笑容翩翩:“就是因为不想变成没妈的孤儿。这阵子媒体诸多报道,家母深受其扰,精神状况堪忧,彻底解决这场灾难只有一条可行的办法。”

    “佩里梅森陷阱。”

    “正是。”

    “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乎你那个便宜弟弟呢。”

    “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他是死是活有罪无罪都没关系。”

    老油条交流无需多言就能明白核心旨意,秦尤莞尔道:“你想让我给许东尼做有罪辩护,到时候法院一宣判他才是杀人凶手,令慈就彻底脱身了。”

    “又或者秦小姐可以终止和他的委托协议。”

    “再或者你可以直接杀了我,不仅没人替许东尼辩护,仅剩的那么几个知情人也相继死了。而东岛州业内的其他律师又太无能,无能地正合你意,许东尼脱不了罪,令慈才能高枕无忧。”

    许博涵笑而不语。

    秦尤碾灭了烟蒂,幽幽道:“许总真是给我送了个好大的惊喜,家里的财产损失暂且不提,这人身安全…昨晚上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许总的动机在哪里,最后只好归结为一条,许总身居高位视人命如草芥,压根不把我当回事。”

    “当,怎么不当?更遑论是秦小姐的命。”许博涵靠着办公桌边缘坐下,无论相貌还是举止都携着股温和的儒雅,他浅笑道:“基努里维斯可以为了一条狗团灭整个帮派,我为了家母,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有什么不能做呢?杀戮,是这个星球所有生物共同的生存之道,你会被杀,我也会被杀,兴许是癌症,兴许是竞争对手,总而言之像你我这种人,压根就不可能寿终正寝。”

    他稍稍弯下腰,抬指抹了下她颌骨处的创口贴:“秦小姐,就当这是带来和平的一点点小牺牲,体谅我不想变成孤儿的迫切心情。”

    他这一抹活像是个时光穿梭机的开关,昨晚的那幅画面再度浮现,以及某人舌尖轻舔而过时,像过了团微妙电流般的酥麻感。

    秦尤拧眉说:“我不喜欢戴眼镜的男人。”

    “但有个东西秦小姐一定会喜欢。”

    许博涵打了个响指,一名没破相的西装青年应声而入,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银铝箱,箱子一打开,崭新钞票放出的红光几近照亮了秦尤的脸。

    她挑了挑眉。

    许博涵说:“秦小姐,收下这赔礼吧,别再管我那个便宜弟弟了,好吗?”

    秦尤潇潇洒洒地提着箱子下楼,抬眼便瞧见某位臭流氓倚在自己车边发/骚。

    她翻了个白眼,未置一词,脸上却分明写着“怎么又是你”。

    贺峥叼着根烟笑说:“来看看你,免得你被许博涵弄死了都不知道。”

    俩人坐进了后排,老黑在前面开车,贺峥又问:“怎么样?”

    秦尤径直把箱子甩到他跟前。

    箱子打开,腐朽美妙的灿烂金光又把贺峥炫了一脸,他挑眉道:“搞半天还是被许博涵收买了?”

    “许博涵确实是个出色的谈判专家啊。”

    先不说别的,许博涵的确很会拿捏人。

    他既没有像别人那样狡辩,也没有威言恐吓,而是率先对自己的行为老老实实地供认不讳,他的什么行为呢?除去试图灭她的口,还有将她复园弄得一团乱,她昨晚回去一开门入眼就是一片狼藉——恐怕他是为了找那块血布,试图一举将全部证据销毁。

    但不管如何,这样的供认不讳却使得他听上去还比较诚恳。紧接着再解释缘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放大招,利诱。

    恩威并济,双管齐下,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正常人都会屈服于这般的套路之下。

    贺峥道:“所以你就这么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尤笑了下,抽出沓钞票往他脸上拍了拍:“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旋即又对老黑说:“老黑,靠路边开。”

    贺峥还没弄懂她想干什么,就见她摇下车窗,手一伸,土财主似的好不潇洒地将一沓厚厚的钞票冲着人行道洒了下去。

    惊声四起,欢呼雀跃,正常行走着的路人立时团成一窝蜂哄抢。

    秦尤大笑,似乎不过瘾,毫不犹豫地又扬了一沓,花花的纸片漫天飞舞,在灿烂骄阳下折射出引人心驰神往的迷醉光彩。

    路面上黑压压的骚动,她探出脑袋欣赏观望,啧啧感慨道:“天呐,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表情…世上富豪只占总人口的千万分之一,却拥有将近一半的财富。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辛苦工作一天甚至是一个礼拜,赚的钱都没有这几分钟捡的多。”

    她扭头,摊开手,带着某种奇异荒诞且疯疯癫癫的语调冲他笑说:“欢迎来到现实的荒漠。”

    贺峥只是笑,那笑容看起来颇为无奈,还携了点微不可察的宠溺意味。

    但他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许博涵那一套并没有将秦尤彻底降伏,亦或者说秦尤并没有就这么算了。

    对于秦尤,得从犯罪分子的角度来分析她的行为,她的全部欲/望只是钱吗?如果是,她就不会大张旗鼓地通天撒钱了,有一样东西比钱更重要——自身权威。

    因为秦尤是个很自傲、很不容人挑衅的烈性,她把自己视做主宰一样的存在,许博涵朝她开的那几枪完全就是在她的底线边缘试探,令她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像乔乔这类强权下的玩物,但就像她自己所说,她绝对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弱者。

    好比一个九五至尊,会允许一个太监踩在头上作威作福吗?万万不会。她只会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威性而做出更加血腥的举措。

    比如以牙还牙地反将许博涵一军。

    至于会怎么反…贺峥还挺期待的。

    秦老板不知道他在那儿分析自己分地条清理顺,只财大气粗地甩了沓钱到他脸上:“来,赏你的,听我一句劝,别干刑警了,多没前途,跟老黑一样给我跑跑腿,工资都够顶你小半年了。”

    贺峥闷声笑了会儿,接过赏赐装腔作势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免礼。”秦尤摆起了架子,“拿去吧啊,拿去,你好歹是个队长,别整天那么寒碜,丢你们警局的脸。”

    “行啊,那你包养我?”

    秦尤瞥他一眼:“你呢,小鲜肉算不上,老腊肉又太可惜,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倒贴给我都不要。”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啊。”贺峥凑近去挨着她悄声说:“包养嘛,能在床上让你快活不就行了?”

    秦尤立即满脸震惊地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句“你他妈居然调戏我”险些脱口而出。

    贺峥笑得好不招摇,又耸了耸她肩膀,嘴上胡乱跑火车道:“考虑一下?本人首度下海,特供给你,八块腹肌,肾好不虚,买一送七,不爽包退。”

    “你…”秦尤惊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好冲老黑吩咐道:“老黑,停车!把他给我扔下去!”

    车辆应声而停。

    贺峥在被无情地踹下去之前还死皮赖脸道:“秦律师,我也有几个相关问题想咨询一下,想单独跟你钻研一下法——”

    “神经病啊你,滚蛋!”

    车门砰一声关上,眨眼间离尘而去。

    贺峥喜不自知地杵在原地摇头笑了好半天,倍感意犹未尽,满心满眼就一个字: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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