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来咯——”
一声吆喝穿过嘈杂的大堂。伙计一手托着盛着鱼和清酒的托盘, 一手拎着水壶,脚下不住地腾挪辗转, 娴熟地避开人群, 来到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之前,笑嘻嘻地将托盘放到桌上。
一尾头尾翘起、被炸得金黄的鱼自托盘中取出,被端到了方桌之上。伙计将酒壶并酒杯拿出来, 边放置在对坐的两人面前边介绍道:“这是我们这有名的玉梅酒,是用去年梅树稍上最顶的梅花酿成的酒, 二位尝尝?”
坐于东面的男子身着深蓝色的长袍,面容英俊, 身材颀长, 饶有兴致地看向伙计:“我记得我不曾点酒, 小哥莫不是送错了?”
“没错,这是我们掌柜的特意嘱咐小人拿来的。”伙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着答道, “掌柜的说, 二位新婚燕尔来到我们小店,是我们小店的荣幸。这玉梅酒是我们掌柜的亲手酿的, 特赠与二位, 祝二位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男子闻言大笑几声, 朝远处柜台后的中年男子遥遥一拱手,对伙计说:“那就借你们掌柜的吉言了。”
对面的女子容颜姣好, 听了这话并不似一般女子有羞赧之意, 而是抿嘴一笑,向掌柜的方向微一颔首。
伙计传到了话,就退了下去招待别的客人了。他给另一桌客人添了壶水, 趁着拿酒的功夫来到柜台前看着含笑捻须的男子,不由纳闷:“掌柜的,您怎么知道那两位是新婚的小夫妻?”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斜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哎哟掌柜的,我今年都十五了,连亲都说好了。”伙计心里猫抓似的好奇得很,讨好地笑道,“只求掌柜的告诉我,也叫我开开眼啊。”
“我开了三十多年饭馆,什么人没见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能认出来了。”
男子无奈地拿手指点了点他,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角落里那对用饭的夫妻:“你瞧那男子瞧那女子的眼神,跟看宝贝似的……啧啧啧,这蜜里调油的模样,不是新婚夫妻又是什么?”
“还是掌柜的眼毒啊,我都没看出来……”
不说伙计和掌柜正嘀咕,这厢角落里的泉奈正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放到雪间碗里,笑道:“都说这里的鱼是整个三川城中的一绝,你尝尝。”
雪间夹起鱼肉放入口中,顿时觉得这鱼虽是烹炸,却肉质嫩滑,鲜香无比,配上炖得奶白的鱼汤非但不觉得腻,反倒十分开胃,不由眼睛一亮,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真好吃!”
她上辈子就爱吃鱼,这辈子前十几年家里虽说不上贫困却也不富裕,只能偶尔吃点,也就这几年才成了饭桌上的常菜。
“慢点,小心有刺。”
泉奈又给她盛了碗鱼汤,还特意多舀了些酸菜:“这三川城顾名思义,乃三川交汇之处,鱼虾最为肥美。等到了秋天蟹子最肥的时候,这里的醉蟹和辣子蟹更是有名。”
雪间饮下一口汤,抬头之时眸中满是期盼:“那等秋天的时候我们还能来这吃吗?”
“这有什么难的。这里距木叶虽不近,可对咱们来说不过是不到两天的路程,到时候寻个任务出来不就行了?”
开心!
雪间觉得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桌下淡黄色裙下的脚悄悄翘了起来,就连眉目都弯成了月牙:“那你可不许耍赖!”
“我什么时候耍过赖。”
在木叶还瞧不大出来,可出来这几天,泉奈觉得雪间愈发像个小孩子了。她不像在木叶那般总是端着,即使是偶尔在他面前露出的娇嗔也极为短暂,很快便被那个众人眼中可靠而强大的三族长所取代。
泉奈眼中的疼惜之色愈加浓了起来。
她该是这样的。就像当年他们无意间回到雪间从前的家时,他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一样,那样的鲜艳明媚,近乎无忧无虑地在挽住好友的手,讨论今天逛街去吃什么。
从前顾及着两族的关系,顾及着她的名声,泉奈总不能为她多做些什么。可从今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理所当然地护着她了。
“泉奈,你怎么不吃?”
雪间见泉奈的眼神盯着她动都不动,不禁奇怪:“光看着我出神做什么啊?再不吃这鱼汤可就凉了。”
“没什么。”泉奈自然地移开目光,“咱们吃了饭回去养养精神,傍晚时分夏日祭就要开始了。”
夏日祭的传统由来已久。据史书记载,夏日祭于数百年前就已在火之国兴起,起初不过是小地方的传统节日,后来渐渐地漫延到全国,一直沿袭到今日。
顾名思义,夏日祭为夏日举办的祭典,只是因着各地的风俗不同,有的地方在盛夏时分举行,有的则于春夏交接或夏秋交接之时举行,有些地方还会举办好几次,可以说是一年之内人们在忙碌时刻中难得的闲暇时光了。
三川城乃是贯穿火之国北、中、南三大河流锦安江、永肃江和建常河主干的交汇之地。三江在此汇合之后,继续东流入海,再加上气候适宜降雨充沛,故而整个三川之地除了渔业十分发达之外,稻米产粮可为火之国之首,内河航运、漕运及边陲海运亦为支柱,盐业尤为兴旺,几乎供应了大半个火之国的食盐用度,由此撑起了三川之地的繁荣。
“好啊,早上刚去看了日出,爬山下来又去江上坐了船,折腾了半天也该歇歇了。”
反正是出来度蜜月的,白天赶路晚上也被某人弄得闲不下来,搞得自己太累了不值当的。
雪间吨吨吨两口干掉鱼汤,又意犹未尽地再盛了一碗:“左右和嬷嬷托我送信的人家也找到了,我们改日再去拜访也不迟。”
雪间出来之前,和嬷嬷说当初在宫中做小宫女之时曾有一个小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后来逆王之乱后,和嬷嬷被牵连逐出了宫,她的小姐妹却得以幸免未被牵连。
这些年虽不知音信,可和嬷嬷却记得当年她曾说过她的家乡在三川之地。所以这次听说雪间要往三川去,和嬷嬷特意写了封书信,想请雪间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人。
这点小事对于如今遍布整个火之国的木叶情报网来说并不算什么。昨日傍晚雪间和泉奈刚进三川城就去了情报点,拿到了和嬷嬷想要打听之人的家乡所在,只等来日去看一看就好了。
泉奈“嗯”了一声,目光落到散发着酒香的玉梅酒上。他拎起酒壶,抬手倒了两杯酒,含笑举杯道:“这么好的酒,娘子,为夫就先干为敬了?”
雪间可不会让他一个人独占这美酒。她放下汤匙,执起另一只酒杯,手往前一伸——
“叮!”
两只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雪间清了清嗓子,微微歪了歪头,头上的步摇垂下的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那为妻,就夫唱妇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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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晚,落日的余晖方染红天边的云霞之时,街道上方悬挂的灯就已经亮起来了。大街两旁的小贩们一个挨一个地支起了摊子,原本并不十分热闹的街上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徐徐的暖风抚过她的脸颊。雪间趴在窗前,闭上了眼睛。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贩吆喝声、偶尔的吵闹声、小儿的欢笑声……尽皆传入她的耳中,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烟火气的画卷。
“我们走吧。”
泉奈来到她身后,双手悄悄环上她的腰身,将下巴搁到她的肩上,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
雪间侧首,正撞入泉奈黑曜石般眸子中满满的爱意。她轻啄了一下泉奈的脸颊,笑靥如花:“好。”
雪间转身就要走,忽的猝不及防地被往后一拽。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左后方转去,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拥入怀中。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雪间瞪大眼睛,分明看到了泉奈眼中的不带掩饰的狡黠。
这个登徒子,又来!
雪间抬起手下意识地捶打泉奈的肩膀,却被陡然抓住手腕反剪到背后。失去制动力的雪间慌乱了一瞬,还未等想法子挣脱,就感到另一只大手已抚上她的后脑,强迫她昂着头不得逃离。
贝齿就被有些生疏地撬开,紧接着温软的舌就滑了进来。尽管有奋力抵抗,雪间还是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失去防线,最终被霸道的掠夺进攻得寸土不剩。
“唔——”
空气的稀少让她忍不住发出窒息的娇吟。就算这样泉奈仍旧不肯放过她,又坚持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松开她的手。雪间的双手一解放就忍不住立刻把他推开,弯着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还不忘控诉他:“泉奈,你想憋死我啊!”
“谁叫你学不会换气的。”
泉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多来几次你就会了。”
“你……”
雪间抹了把嘴巴,往镜子前一照,发觉刚上好的口脂果然被他全都弄花了,顿时气了个倒仰:“都是你,害得我又得重新上妆。”
“急什么,反正时间还早。”罪魁祸首一点都没有负罪感,“没事,我等着你就是。”
泉奈说完还真一撩袍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雪间还想着去夏日祭,觉得现在跟他算账就是在浪费时间,只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坐回梳妆台前补妆去了。
等一切收拾之后,太阳已完全藏到了西山之后。泉奈无视雪间的怒瞪,牵起她的手下了楼,融入了人流之中。天色渐渐淡了下来,繁星逐渐迎来了它们的主场。华灯初上,泉奈打量着雪间的这身装束,不禁奇怪:“怎么换了身利索的衣裳,出门还忘了拿扇子?”
“穿那么拖拉做什么,挤来挤去没得弄脏了。”雪间往下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矮下来一点,附耳悄声道,“至于团扇,这东西就是平时拿来装样子的,这种时候带出来肯定是累赘啊。”
“你呀……”
泉奈真觉得不愧是她,还未等说什么,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泉奈快来,我想吃这个!”
雪间闻着弥漫在空中的香气,早就按捺不住了。摊位上圆圆的团子在铁板上被煎得金黄,泛出令人垂涎的焦色。雪间盯着看起来好像脆脆的酥皮,问道:“老板,这怎么卖?”
“两文钱四个。”
卖团子的老伯笑呵呵地伸出两根手指:“这都是咱家自己做的,小娘子要不要来几个?”
“那来四个吧。”泉奈将铜钱搁进旁边的小箩筐里,“两个甜的两个辣的。”
“好嘞!”
早就制好的小丸子混着几分草色被娴熟地用勺子挖到铁板上来,老妇人往灶下添了几根柴,坐在后面将搓出一个个青草团子,而后在粉里滚上一圈,整齐地码到了一个方方的木盒中。
雪间正看得入迷,冷不防的手里被塞了一个纸包,低头看去时,只见纸包里的四个焦黄的团子还散着腾腾的热气。火红的辣椒面均匀地撒在还滋滋冒油的团子上,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她迫不及待地拿木签插了一个放到嘴边,还没等咬下就被烫得嘶嘶吸冷气:“好烫!”
“慢点,又没人抢你的。”
泉奈伸手用木签把她纸包里的团子都分成四半,然后插起了其中一块,放到嘴边吹了吹,试过热度之后才递到雪间嘴边:“这样不就不热了?”
雪间正拿手小幅度地扇着被烫的嘴唇,面前忽的出现了一个沾着辣椒粉的团子,插有团子的木签另一端赫然是一只棱骨分明的手。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侧首看向朝她一抬下巴的泉奈,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手将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一手下意识地在下面接着,稍稍探出头去,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小块团子咬了下来。
酥脆的外皮混合着青草的香气在味蕾弥漫开来,配上辛辣的刺激,让雪间忍不住眯上了眼。泉奈看着她满脸的享受,一边心里嘀咕“有这么好吃吗”,一边自己插了一块辣味的团子——
“咳咳咳!”
辛辣的味道直接刺激得他几乎要咳出眼泪来。泉奈嚼都不敢嚼,生生地吞了下去,然后辣得连眼角都红了。
“噗——”
雪间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一边轻拍着泉奈的背,一边体贴地递上了水:“快喝点压一压。”
“你……你还笑……咳咳咳!”
泉奈简直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人:“亏我还特意给你要了辣的,我看你一点反应没有,还以为咳咳……我还以为不怎么辣。”
“是不怎么……不,超级辣的。”
雪间见泉奈的脸越来越黑,大有“你敢说错一个字你就完了”的架势,于是在强烈求生欲的指引下顺应着女人的第六感赶忙改了口:“其实我也觉得很辣但还能忍……”
其实她本来以为她就已经很不能吃辣了谁知道泉奈真是一点辣都受不了……
泉奈昂头吨吨吨猛灌了几口,刚放下竹筒嘴里就被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紧接着独属于蜂蜜的香甜出现在舌尖,让他忍不住咀嚼起来。
“怎么样,好点了没?”
雪间看他好像缓了过来,想起出来前泉奈害得她重新上妆的事,不由得心里暗爽,语气也带了点幸灾乐祸:“明知自己吃不得辣还非要尝,这下被呛着了吧?”
泉奈觉得雪间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心中暗暗记了一笔,面上只淡淡地哼了一声,然后嚼蜂蜜团子去了。
如织的人流推着两人往前走。雪间左手拿着刚买的冰粉,右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狐狸面具来,遮到脸上:“好看吗?”
“好看。”泉奈仔细瞧了瞧,“你还别说,这面具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九喇嘛。”
雪间把面具放下来一看,还真是这样,当即决定买下来:“那带回去给小九当礼物吧,权当是这次不能带它出来的歉礼了。”
很想出来但并不想当电灯泡吃狗粮于是只好怨念满满地留在木叶的九喇嘛:阿嚏!
泉奈扫了一眼货架,倒是取下一个褐色的猫头鹰面具:“你看这个怎么样?”
雪间盯着已经把面具戴到脸上然后一脸无辜朝她眨眼的泉奈,抑制住想抽动的嘴角,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真像猫头鹰。”
铜铃一样的眼睛配上刺毛的短发什么的,不是猫头鹰是什么?
泉奈听出了她眼下的戏谑之意,眼珠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架上薅下来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红棕色猫头鹰面具扣到她的脸上,狡黠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道:“诶,这样,就有一对儿猫头鹰了。”
雪间眉心一动。
泉奈手指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脸颊上。雪间抬手摸了摸做工颇有些粗糙的面具,不禁庆幸有面具挡住了她面上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甜意。旁人看不出来,泉奈却将她眸中的甜蜜与羞怯看得清楚,不由心神一荡,连带着心情也更加明朗了。
他从袖中取出铜板来放入满脸堆笑的老板手中,爽快道:“老板,这对儿猫头鹰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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