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六辆越野车组成的摄影采风车队抵达村口,秦锋都没有想起来向村里老人们汇报这件事。
他刚笑呵呵地与摄协的“车队长”聂盛接上头,向全队9位摄影师打招呼,准备带大家进村,钱长发、董宝致、李开山等几个平时不怎么露面的人,忽然出现在老槐树下。
每个人还像模像样地戴了个红袖章,拦在车队前:“干什么的?”
秦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意识到这三个人是来拆台的,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地闹事,于是赶紧跑到三位六旬老人面前:“别误会,这是我请来给村里拍照的。”
钱长发耍横:“拍什么照?有什么好拍的!”
董宝致傲慢:“24小时核酸证明有没有,拿出来看一下!”
李开山冷漠:“忘了疫情期间不扎堆、不聚集的要求吗?”
聂盛不答话,目光转向秦锋看他如何安排。
秦锋当即向三人解释组织摄影采风活动的缘由目的,未来村里评上奖可能获得的好处等。
“人家是我邀请来的,你们给个面子,让我们顺利完成拍摄好不好?我保证全程陪同监督,不会打扰村里的日常生活,不破坏一草一木……”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怎么能无端被阻拦?
钱长发的脾气和他哥一样,直来直去不留情面,跳着脚喊:“哪来的回哪去!俺村不用评也是最美的村子,用不着外人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另外二人也张开双臂,做出轰赶的动作,“拐子”张桢年有样学样,拦在车前,这让摄影家们很尴尬。
秦锋非常生气,怒斥这些村民不讲道理、冥顽不灵,执意要车队闯进村里去:“我是村支书,一切由我负责!”
聂盛是个四十来岁的大胡子“猛男”,留着艺术家招牌的披肩发,看到秦锋如此冲动,反而拔了车钥匙劝他冷静:“小秦书记,我看您再去和村里人沟通一下,最好是找个能压他们的人出来,我们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也没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锋知道该找谁了,撒丫子往张太白家跑去。
聂盛则给后面各位摄友说明情况,让他们先下车歇会儿,稍安勿躁。
却说秦锋边跑边琢磨,张太白这次也太不讲道理了,自己为村里争取荣誉,获得上级资金扶持来改善村容村貌,能有什么错?
可他偏偏忘了,严守辙是最擅长利用政策为村里争取好处的,修桥铺路、护林守山、防汛清淤等工程项目都不曾落下。
人家就连厕所改造也能第一时间跑去乡里报名列入资助计划,为什么对美丽乡村建设试点这么好的机会却无动于衷呢?
还不是村里的老人们大都固步自封,不愿意让隐居之地被打扰嘛!
张家大门敞开着,老头子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下喝茶,小火炉里炭火通红,铜壶里的水滚开,桌上两个茶盅,显然是在等秦锋上门的。
摄协的客人还在外面村口等着,秦锋哪有心情和老头子喝茶打机锋啊,直接开门见山:“为什么不让摄影师们进村?”
张太白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秦书记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村两委有四个人,怎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问问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秦锋理屈词穷,手足无措起来。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他确实冲动了,竟然忘了与宝山婶等人商量。
他赶紧认错道歉,解释要参评“美丽乡村”建设试点的初衷和付出的各种努力,还拿出手机展示做了一半的图册,以此证明自己的良苦用心。
可张太白还是不同意:“我们是个避世隐居的村子,搞那么招摇干嘛?村里修缮工作我会安排,像往年一样,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修谁家的房子,就让他们自己掏一半的费用,村里补一半就是了。何必搞那劳什子的评选!”
虽说秦锋的目的比大家想象的单纯,但是保不齐这些照片今后还是会拿去招商引资,所以老人决议还是阻止这次拍摄的。
秦锋觉得颜面无光:“您就行行好,我也是托了关系才把人家请来的……”
“我还受了全村人的委托,劝你取消这次活动呢,给你面子,我的面子往哪搁?”
张太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锋只能羞恼地退出院子。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口,拉着聂盛到车里细细解释了前因后果,告诉他们采风活动只能取消。
原以为对方会生气甚至埋怨吵闹不可开交,秦锋都想好了自掏腰包给些经济补偿,没成想聂盛望着不远处的村容,目光里带着痴迷:“他们越不让拍,大家就越好奇,越想拍。”
“虽然不能进村领略千年积淀的古老韵味,可这也正好给村子蒙上了神秘面纱,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作品宣传点。”
“采风嘛,也不一定非得进村子。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自由活动,在附近转转吧。放着这么好的景色不拍,我怕哥几个遗憾一整年。”
秦锋愣住了,仔细揣摩这几句话,忽然心头狂喜:“您的意思是,采风活动不受影响?”
聂盛点点头:“我们刚才观察过了,从构图上来说,拍摄深山古村全貌的最佳的取景点不在村里,而是在下面的老鹰嘴水库。其次是这里,就我们脚下站的位置。你把这三个红袖章稳住,别让他们跟着车队捣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行!没问题!”秦锋拍着胸脯:“采风结束后,能不能挑几张照片给我?我给钱。”
聂盛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了一句:“是村里给钱,还是你给钱?”
秦锋笑了:“村里不同意,我自己掏腰包。希望各位老师要价不要太高啊。”
聂盛的目光中有了一些敬佩,却又摇头苦笑:“啧啧,你这是何苦呢?”
秦锋被他说愣了,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解释自己这自讨苦吃的原因:“大概是书生意气吧……”
采风车队很快调头了,秦锋故意冲着钱长发等人大发雷霆,三位老人加起来两百岁了,怎么会俯首帖耳听他训斥,各自摘了红袖章回家。
殊不知,摄影师们早就在车里拍下了他们的影像,并且在评选美丽乡村试点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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