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颜却说救不了他。

    每一个农户厕所改造,至少要两千元的预算。

    虽然这笔钱是中央财政下拨专款专用,可是地方政府有责任将其用在实处。

    按照陈颖的说法,早在去年年底,严守辙就跑来争取过项目经费,当时乡里是批准过的,可后来领导又开会讨论,将大槐荫村从改造计划表中划掉了。

    她略作解释,给出结论:“所以啊,你现在找我来要政策,我是真不能给你安排。”

    秦锋不理解:“为什么啊,这里面有什么缘故?”

    “这不是明摆着,你们村都要‘撤并’了,以后山里的老宅院统统废弃,要是再往里面投钱改造厕所,这不是浪费嘛!”

    “可现在不是还没撤吗?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撤啊。”

    秦锋的语气有点冲,陈颜懒得和他解释了,直接推脱:“这是领导的意见。”

    他还不死心:“哪位领导?”

    “纪书记!”

    秦锋原以为这事儿是乡长郭伟民安排的,可没想到却是纪怀山直接指挥,他一咬牙:“好,我找纪书记去!”

    不知为什么,刚才听陈颜提到严守辙的名字,并且说起已经给村里争取到了政策,后来却被取消,秦锋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他把这当成严守辙未竟之事来做,认为自己既然是接班人,就一定要给村民争取到合法权益。

    说实话,此时的秦锋是不太冷静的。

    纪怀山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秦锋的怨气,就觉得挺奇怪的:“你是来质问我的吗?”

    秦锋嘴上说不敢,可心里大概还真有这个意思。

    纪怀山仿佛能猜到秦锋心里想法似的,后面又补充道:“严守辙是争取过,一开始陈颜同志不了解情况,把大槐荫村列入改造名单了,是我在最后开会表决时主张划掉的。”

    秦锋还是不死心:“为什么啊?我寻思着这是守辙书记临终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想帮他完成心愿……”

    纪怀山的声调提升到高八度:“你以为大槐荫村厕所改造就这么简单?一共十八九户居民,改完总共也就三四万块钱?你错了!老百姓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那闲置的近百处宅院也得改,不然就会有人闹事、告状甚至引发群体风险!”

    秦锋哑口无言,纪怀山还借机敲打他:“你再想想,一个山沟沟里的村子,85%的院子都闲置了,我们还跑去花几十万改厕所,这是不是极大的浪费?这是不是庸政懒政玩忽职守?这能过得了项目审计?”

    “我知道你刚刚经受了严守辙先进事迹的洗礼,对大槐荫村也有了感情,所以很想帮村民争取一点好处,但是工作一定要紧守原则底线,避免感情用事。”

    纪怀山这段时间虽然并未过问村里的事情,但是他作为西御道乡的领导,对上级要树立严守辙为榜样典型的安排了如指掌。

    通话最后,他向秦锋要了严妍母女在山外住处的地址,在上级表彰之前先去慰问一番,否则就是工作失职。

    挂断电话后,秦锋有些恍惚,这段时间他所见所闻,都是关于严守辙如何执政为民大公无私的案例,今天忽然发现,人无完人啊,这个典型人物也有局限性,甚至可以说是私心。

    秦锋颓然,最终像纪怀山等人一样,也选择了瞒下此事,因为这件小事既不会改变严守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实情,也不会影响省里追授他的荣誉,更不会干扰事迹报告会的进程。

    三天后,严守辙先进事迹发布会在省电视台演播大厅如期举行,仪式很隆重。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和副省长出席,省直机关代表、大槐荫村所属市、县、乡三级政府的代表等,足足三百多人坐在了观众席上。

    大屏幕上播放着新闻专题片,主持人侯海燕声情并茂地讲述了采访过程,通过村民们的讲述,还原了一个扎根山村三十年,舍小家顾大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好书记形象。

    秦锋偷眼瞧着观众席,发现不少人为之落泪,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严妍母女上台,泪流面目地讲述了她们心目中“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好不容易等到矛盾和解,却又天人永隔的内情。

    宝山婶和秦锋也相继上台演讲,进一步渲染了严守辙扎根基层的使命担当。

    最后,在掌声雷动之中,领导上台宣布,追授严守辙“全省时代楷模”荣誉称号。

    严妍登台接过荣誉证书,说了一些发自肺腑的谢辞。

    正如侯海燕讲过的,仪式结束后,领导们慰问家属,带来的是实打实的实惠。

    一个厚厚的慰问红包,一份生活关怀的询问,毕竟于情于理都不能让时代楷模的家人过苦日子呀。

    母亲刘巧珍连声道谢,说自己已经是快退休的年纪,不想给政府添麻烦,只是女儿现在还年轻,希望有一个正经稳定的工作。

    于是省里领导就过问了一下,听说严妍是学护理的,现在在个体小诊所里打工,马上指示市里的参会代表解决一下困难。

    发布会之后,严守辙先进事迹报告团将按照计划到各个地级市巡回演讲,秦锋等人就暂住在宾馆中。

    纪怀山找到他:“我听说合村并居动员工作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秦锋以为领导是来问责的,赶紧把最近在村里工作的成果汇报了一下,说已经赢得了村民的好感,正把养殖户张桢丰当做主要突破口等。

    “那个张桢丰,真的愿意搬迁?”

    “呃,他说可以考虑,我再加把劲,或许……”

    纪怀山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于是打断他的话:“你啊,一叶障目!眼前就有最好的突破目标嘛!”

    秦锋愣了:“谁啊?”

    “严守辙的遗孀,刘巧珍啊!她现在是榜样典型的妻子,应当也愿意为全村人做出表率啊!况且她本来就不喜欢住在山里,你动员她第一签字,退休后先搬到新家去住,这不就有了带头示范作用了吗?”

    秦锋眼前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纪书记,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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