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寅和张卯有很大的不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脑子里不只有变态的科学研究,还有许多人情世故。

    攸关脸上的表情淡了许多,“所以呢?就算知道我的真面目,你也不见得会杀了我。我看得出来,你对我很好奇,而且你不太喜欢杀戮。当然,这得建立在你心态平和的情况下。”

    像刚才那样被突然惹怒,张寅就有点疯。

    “你先告诉我,你脑子里的东西从哪儿来的。”张寅注视着攸关的眼睛。

    降临者虽然称变异者和丧尸为恶魔,可他们并非真正的有神论者,这种称呼无非是想给他们打上“坏种”的标签。

    所以攸关并不担心张寅把鬼神之说套到他身上。

    “偷学的,你信吗?”攸关垂下眼,“从小我就喜欢这些,总是趁家里人不注意偷跑去隔壁老爷爷家,他家里有很多动物学方面的书籍。”

    失败品是动物基因和人体基因的结合体,“动物学”三个字刚好戳中张寅的心。

    他的眼睛亮了几分,催促青年继续说。

    攸关叹了口气,“那些书我看了无数遍,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只可惜,那位老爷爷后来去世了,听说书也和他的尸体一起烧掉了。”

    纸质书籍在这个年代变得珍贵,张寅闻言轻轻蹙眉,片刻道:“这和你脑子的基因知识有什么关系?”

    “受到启蒙后我就开始自己钻研,从动物学到生物学,再到一些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攸关说得有鼻子有眼,为了应景他脸上适当的表现出些许骄傲,仿佛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世界上并不缺少天才,只是大部分夭折在了半路。

    张寅并不全信,“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要隐藏锋芒,你只需要向猎鹰的研究所展现出一点点才干,他们就会将你升职为研究员,福利待遇也会上涨。别告诉我你不屑于这些。”

    “因为张卯。”攸关愤恨道,“因为他是个疯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怎么对待的变异者和失败品的,我不想成为他的刽子手。”

    张寅眸光闪了闪,“那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也把你弄进研究所?”

    “你和他不一样。”攸关直直看着对方,“你行事手段更温和,不像他那么冒进极端。所以最高意志才把你放在组织基地。我说得对吗?”

    攸关的心脏扑通乱跳,既期待又害怕,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张寅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目光幽深阴冷。

    攸关强壮镇定,“你们不止安插了人在猎鹰基地,就连星曜也有你们的人,张卯和张海山都是组织的棋子,包括……星曜的一些高层。”

    张寅阴郁地绷着脸,“谁告诉你的。”

    攸关:“我猜到的。”

    张寅脸上的表情渐渐松缓,抬手在玻璃上敲了几下,高助理立刻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控制颈环。

    “咔嚓”一声,控制颈环扣在了攸关的脖子上。

    他抓着颈圈挣扎几下,在后颈位置摸到一个很细的接口缝隙,构造和曾经戴在余纵脖子上的很像。

    “别白费力气了。”张寅掌心落在攸关肩头,“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他收回手,微微抬高下巴,以睥睨的姿态看着攸关,“你刚刚说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知道你对我有作用,既然这样我就如你的意。我给你三天时间门,突破一个基因难题,能做到,我就让你正式加入组织。不能,那你就去死。”

    攸关:“……”

    他抬手比了个数字,“一周时间门,你们要突破的难题肯定和失败品有关,但我对这个一无所知,需要先深入了解才能进行下一步。”

    张寅故意似的,“五天。”

    攸关:“六天。”

    张寅一言不发地看了眼套在青年脖子上的东西,攸关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脖子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子划了一下。

    他小声妥协:“好吧,五天就五天。”

    张寅收回手,转身离开了这间门屋子,完全不在意攸关会不会到处闲逛。

    攸关站在原地跺了下脚,顶部的天花板发出两声十分轻微的响动,他忍不住笑弯了眼睛,背着手朝外走去。

    回去的路依旧要经过那些玻璃圆柱体。

    它们安静地耸立在地面上,淡绿色的透明液体中时而有气泡产生。

    攸关站在一根玻璃柱子前观察,里面的失败品像被注射了某种特殊药物,呼吸很轻很轻,两眼紧闭,正处在休眠中。

    他的肢体还有人形轮廓,可是五官和外貌已经完全走样。

    免疫力强悍到能抵抗丧尸病毒的人毕竟是少数,这么多数量的失败品,很可能是普通人类变异而来。

    像罗俊明那样意志力强悍的人,都险些被兽性压倒,更何况是在遭受了精神和肉|体打击后的普通人。一旦产生恐慌和害怕的情绪,兽性就会占据上风,继而掌控整具身体。

    攸关触上冰冷的玻璃,指腹蹭过时发出极小的摩擦声,里面静止的液体有了波动。

    他一怔,正犹豫要不要靠近一点,沉睡的失败品忽然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竖瞳紧缩。

    失败品张开嘴,里面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嘴巴也在翕动。

    救……我……

    救……我……

    他无声的恳求。

    攸关转身就走,每经过一个玻璃柱子,里面的失败品就会清醒过来。几十张嘴都在开合,明明没有声音,攸关却觉得很吵,耳边是大脑随着眼前景象幻想出的痛苦嘶吼。

    终于走出这片空间门,再回头看过去,那一双双竖瞳正盯着他。

    不是出于进食欲|望,而是想要解脱。

    哪怕他们离开了那些液体可能会死。

    攸关满脑子都是那些眼睛,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你怎么了!”

    林琅的声音击退了那些嘈杂,攸关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门走到了宿舍。

    “你脖子上……”林琅惊讶的指着攸关的脖子。

    沈岚风对控制颈环再熟悉不过,冷笑道:“现在好了,一下子锁死两个。”

    攸关无所谓道:“没事,迟早能挣开。”

    见他一脸坦然不像装的,沈岚风瞬间门明白过来,这人一定留有后手。他扬了扬眉,转移话题,问起张寅的事。

    “他让我在五天内帮他们突破一个基因难题。”攸关两手一摊,“实在不行,第五天咱们就撤吧。”

    沈岚风:“你甘心空手而回?”

    攸关抬头看了眼上方的监控笑了一下,靠在墙上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这五天我们好好努力,争取一锅端。”

    林琅:“你怕不是在做梦。”

    旁边有人降临者路过,三人自如的切换话题,攸关一副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模样,“这里的伙食太好了,让我一辈子呆在这儿我都愿意。”

    降临者一脸鄙夷。

    攸关旁若无人的继续吹捧,那几人很快就消失在转角。高助理与他们擦肩而过,阔步走来,递上一张工作证。

    “什么?”攸关接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张总给你腾了一间门实验室,这是门禁卡。”

    攸关说了声谢谢,“我可以要个帮手吗?”

    “可以,我给你指派。”高助理道,“这也是张总的意思。”

    攸关点点头,“我想问一问,张寅平时主要负责什么工作?他看上去好像很忙。”

    “主要负责基地的日常事务。”

    “那就是总管事?”攸关道,“研究呢,他不需要跟进吗?”

    “张总也是研究员。”高助理拒绝再继续闲谈,身体站立的姿势,双手贴着裤缝的角度都十分刻板。

    攸关:“那我问一句别的吧,高助理,你是仿真机器人吗?”

    高助理又露出之前古怪的微笑,留下一句“我明早来接你”转身走了。

    林琅走到攸关背后,“我觉得他有问题。”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攸关翻转着手中的门禁卡,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进屋。

    门一合上,摄像头顶部天花板就揭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

    攸关和余纵四目相对,用大脑沟通。

    “你怎么出来的?”

    “催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未免摄像头捕捉到他的异样,攸关干脆在床上躺下,一脸享受地翘着二郎腿。

    “用餐区。”余纵指了指角落。

    攸关挑眉,下床去了卫生间门,余纵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顺势打开水龙头。

    哗啦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门里响起,攸关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突然失踪你室友就不会发现吗?”

    “他聚餐去了。”余纵目光专注地看着攸关,怎么也看不够。

    攸关:“……”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的眼神,攸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他轻咳一声别开脸,“检查室里有一本病例,你找机会把它偷出来,上面有记录的那些人应该就是近期参与失败品项目的实验体。对了,我在锁芯里动了一点点手脚,听到有人开锁不用惊慌,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余纵:“好。”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攸关被他喷出的鼻息弄得脖子发痒,缩着肩膀躲开。大概是空间门太小的缘故,他总觉得有热气往脸上扑,忍不住轻轻扯了下衣领。

    “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万一被发现就糟了。”攸关视线落在地面,清晰地感觉到余纵的视线还在他脸上。

    对方越看,那股热气就越是往脸上扑,他怀疑自己的脸可能红了。

    极浅的海腥味自余纵身上散发出来,攸关提醒道:“好端端的你突然激动什么,赶紧收起来,小心被其他人闻到!”

    外面,宿舍门传来响动。

    听见传来的“滴滴”的开门提示音,攸关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握住卫生间门的门把手想要反锁,被余纵摁住了手腕。

    男人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尖,“别动。”

    “攸关先生。”来人是高助理。

    攸关看了余纵一眼,不知道他想干嘛,硬着头皮回应道:“怎么了?”

    青年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中,听不真切,高助理只好走近一点,身体几乎靠在卫生间门的门上。

    “我给你送研究所的衣服和鞋子。”

    “谢谢高助理,放在床上就好。”攸关声音含糊,仿佛真的在洗澡。

    高助理并没有动作,而是将耳朵贴在门上,“你的声音不太对,出什么事了吗?”

    攸关盯着门把手,发现它在缓慢转动,连忙喊道:“你说什么?”

    他用手肘捅了捅余纵的肚子,示意他赶紧藏起来。余纵一反常态,像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抱着胳膊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攸关急得去推他,压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赶紧走,快点。”

    余纵扫了眼卫生间门的门,忽然低头靠近,“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攸关嘴角一抽。

    恰在此时,门开了,他当即用脚顶住,飞快喊道:“高助理你等等,我没穿衣服!”

    高助理从门缝中看到一点被雾气覆盖的白色瓷砖,他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用力推门。

    “哐”的一声,木头门撞上墙壁,唿扇两下。

    同时,露出里面一脸诧异的青年。

    攸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的衣裤沾着些许水渍,双脚光着。而他身后,淋浴喷头哗啦啦地冲刷着墙壁和地面,什么也没有。

    青年的两只脚踩在一起,目光也有些畏缩,“高助理你怎么进来了?”

    高助理的视线越过攸关的肩膀,停在洗漱台上,那里摆放着一快刚拆开的肥皂。肥皂外表光滑湿润,应该刚用过。

    “我以为里面没有肥皂,就说来问问你还需不需要。需要的话,我好去取。”高助理唇角勾出弧度,“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高助理真是太客气了,我这什么都不缺。”攸关接连说了好些话才把人送走。

    随着“咔哒”的落锁声落下,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很明显,张寅还是在怀疑他,故意让高助理来试探。

    攸关叹了口气,看来得放大招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助理就等在门口,他带着攸关去吃了早餐,一路把人送到实验室门口。

    实验室中的器具一应俱全,另外还专门配备了存放样本的低温柜子。攸关打开柜门看了看,里面的器皿中存放着指甲、分泌物、皮肤等各种实验样本。

    他看向高助理,“张寅说的难题到底是什么?”

    “科研部门目前在攻坚人类基因与蛇类基因的融合,目前为止,两种基因得出的产物无法维持人形。”

    蛇形怪?当初在猎鹰基地袭击他们的就是这个东西,后来在煤矿附近的树林中又遇到了。这种生物几乎伴随了整本书,他们的形态一直都是人身蛇尾。

    “无法维持人形是指蛇尾人身,还是蛇|头人身?”

    “前者。”高助理道,“蛇尾移动的速度固然很快,但不够灵活,我们希望这种失败品既能保有蛇类的移动速度和毒性,又能维持人类形态。”

    攸关:“想得还挺美。”

    高助理仿佛没听见,继续道:“如果能两种形态随意变换最好。”

    “玩这么花吗?”攸关托着腮想了想,冲着高助理挥挥手,“你出去吧,对了,记得帮我找个人打下手。”

    “人已经安排好了,在来的路上。”高助理说完,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基因是很复杂的东西,如果要调整两者结合后的产物外形,就得先从双方的基因下手,添加或者截掉某个,甚至某几个基因片段。

    这种事情靠人类的双手是达不到的,得靠更加精密的算法和仪器来完成。

    攸关专心致志地敲着键盘,对周遭的一切全无所知,更加不知道,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人个子很高,一身黑袍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走近后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攸关的眼睛注视着屏幕,大脑将各种与程序相关的知识组合着在一起,形成一行行新的代码,被他敲打在屏幕上。

    程序完成后,就可以通过电脑计算进行基因组合。除此之外,电脑还会给出融合几率等各项精准的数字。

    攸关敲打键盘的动作一顿,搞小动作之前扭头去找摄像头,这才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

    那人下颌绷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他的大半张脸,留下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下巴。

    攸关眨眨眼睛,暂时按下不安分的念头,继续写。

    男人的存在感一下子就明显起来,而且攸关总觉得,对方故意在自己身后走来走去。

    “你能别动来动去吗?”

    “可以。”男人说完,在电脑正前方站定。

    这是个很微妙的位置,恰好挡在摄像头与电脑之间门。攸关纳闷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珠子一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腰。

    男人的身体绷紧,没有回头呵斥。

    攸关偷笑了下,快速从鞋底取出u盘。这是离开前,郑招娣翻遍整座城市,好不容才找出来的绝杀武器。

    他把u盘中的代码拖出来,复制到了新写的代码中,然后将u盘重新塞回鞋底,继续一本正经地敲敲打打。

    门口的高助理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降临者面对着攸关站立。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大门。

    代码越写越顺,攸关的精神变得亢奋,这种状态以前从未有过。

    午饭时间门,高助理敲门进来,喊了几声没听到攸关的回答后就想作罢。谁知,派来的那位“助手”反倒走出来,“我去打饭。”

    高助理蹙眉,“这里必须留两个人。”

    “你应该很清楚,张总说的五天时间门有多紧迫。万一他因为饥饿断了思路,妨碍了研究进度……”男人声音粗哑低沉,像是刀子剐过耳边。

    高助理脸色一沉,语含威胁,“梁牧,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就事论事,张总口头说这五天只是一场小小的考验,实际上不过是想借他人之手攻破难题。毕竟人|蛇的基因结合问题,已经困扰大家太久了。我们时间门很宝贵,拖延不起。”

    高助理盯着男人看了半晌,叫住一名经过的降临者,“你,去替梁牧打一份饭菜过来。”

    梁牧耸了耸肩,退回室内。

    攸关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一勺饭喂到嘴边。

    他下意识张口接住,香喷喷的饭菜瞬间门将他扎在电脑屏幕上的思绪拽了回来。他双手接过餐盘和勺子,“我自己来吧。”

    他看向对面的人,“你叫什么?”

    “梁牧。”男人说着将兜帽掀开一点,露出整张脸。

    国字脸,络腮胡,额头宽阔,山根不够笔挺,看上去像被人揍过似的,轻微浮肿。

    攸关盯着熟悉的眼睛,笑着道:“我叫攸关。”

    余纵板着脸“嗯”了一声。

    攸关咬着筷子,仰头望着对方,仔细判断余纵到底在哪些部位添加了硅胶,彻底改变了脸型。

    额头靠近鼻子的地方肯定加了东西,还有颧骨两侧。最重要的还是络腮胡,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和无法改变的唇形。

    余纵被青年盯得浑身不自在,好奇地想,自己盯着攸关看的时候,攸关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察觉到什么,他敏锐地转头,正好与米乐言的眼睛对上。

    米乐言面色漆黑,视线在男人与攸关之间门转悠。他深吸口气,对高助理道:“回收部的负责人让我给梁牧传话。”

    高助理看了余纵一眼,“梁牧,出来。”

    “什么事?”余纵和米乐言走到旁边的拐角处,满脸不耐。

    催眠作用在米乐言的意识中加深,他并不觉得余纵的脸变来变去有哪里不对,好像无论哪张脸,都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双手叉腰,一脸的兴师问罪:“你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余纵冷笑:“哪里不对?”

    “太专注,太温柔,你从来没拿这种眼神看过我!”米乐言一大早起来没看见人,一问才知道他跑来给新进来的人打下手。

    以往梁牧每次任务回来都恨不得在宿舍躺上三天三夜,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毛遂自荐,要来其他部门做义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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