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生和夷葇带着袁青杨的骨灰从西京一路向东到达苏州,随即从苏州乘船而下,到骥州时与李询到灵州时间差不多。离生自袁青杨死后开始有些沉默寡言,对于夷葇是不是自己亲妹妹之事他始终有所怀疑,但还是一路对她多有照顾。
那日离生跟随夷葇来到她从小住的城郊山林里一个偏僻的村庄,村里人见夷葇回来甚是热情的上前打招呼,她也与村里的人一一问好。路经一户人家,夷葇嘱咐离生等她一下,她径直跑进那家院子,不一会便见她和一位妇人从院里走了出来,她腋下夹着一捆柴火手里提着一个灰色的棉麻布袋。二人从村口走了许久,到了靠近水边的一个小院,夷葇转身向离生道:“这便是我家。”
从柴门的槛隙处朝里看,能看见一条鹅卵石铺砌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灰石垒起的草屋,虽南方天气比北方暖和许多,但因为长期未有人住小径上已落满各色树叶。小径两旁,是花园和菜地,菜地中间还有低洼的一处水坑算作蓄水浇灌所用,其间杂草也都长的很是茂盛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菜哪些是草。
草屋前种有几株婆娑修竹,枝枝相映,随风摇动;竹下是一张石桌,几方石凳;草屋四周,荒草萋萋,有点深山老林的观感。这两间草屋坐落在较院子高一些的坡地上,即使不开柴门,在石凳上坐着也能看见员外的来人。离生便坐在这石凳上静静的看着这个院子,直到一缕炊烟在屋顶的上空袅袅升起。
夷葇已然换了一身粗麻布衣,或许这就是她上京之前常作的装扮,她提了一袋东西倒在屋前的空地上,搅开,似要晾晒;又将一把茅草丢在屋檐下,离生抬头看出那屋顶上已然破败,便主动上去修补。夷葇看着满院的杂草苦笑了一下,她跨进菜地里挑了一些青菜又从花园里摘下几束白色黄色的花,她拿到鼻下闻了闻转身拿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离生修补过屋顶下来看到院门外的小路上朝这边走来一位老翁,只见他苍髯飘动,一身灰色发白的麻布蓑衣背后还装着一个正在滴答着水的竹篾,顺着他走过来的小路上洒下一串水迹。离生猜想他应该是这村子里的人,待走近了他轻轻叩着柴门说了一句离生听不懂的话。此时,夷葇从屋内走出也用同样的语言和那老翁交流,几句过后,那老翁摘下竹篾从中捞出一条鱼递给夷葇,夷葇笑着答话也没有拒绝径直拿了过来,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些钱银硬塞给了那老翁。
待那老翁走远了,夷葇走过来同离生一起坐在石凳上,她一边用手指捉弄着那鱼的眼睛,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讲了那老翁的故事给离生听,:“老翁本是官宦之后,几十年前关中人跑匪,那帮贼人将他绑住讹诈钱财,之后他虽得救但府中下人四散,父母皆被贼人所杀,之后一路南下流落到了这骥州偏远的村子里,独居采柏为生。有次老翁进山采柏失足跌落山下我母亲恰巧路过救了他,得知他一人住,母亲便时不时送些瓜果菜肉过去。老翁今日听说我回来了,便前来看看,你瞧,他还送了条鱼给我,说是让我好生招待你。你说咱们在船上那么久每天吃鱼吃的一身咸腥味都快变成鱼干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这鱼做成蹄膀的口感来···”
离生只是安静的听她说着,最后他点点头:“你厨艺好,总有办法的。”说罢夷葇便转身走近屋内,有些洗涮的声音传来,不一会里面便传出来一阵香味···闻到离生开始咽口水的时候,夷葇招呼他进屋帮忙,离生刚一进门看到屋内简陋的摆设有些错愕。他从小被送到祖父那里,祖父去世后被老王爷接回王府,就算他寄人篱下居无定所,但他也从来都是衣食无忧,有床安枕,更不用说他根本过的就是西京富家子弟过的生活。可是这间草屋里他目所能及的也就两样东西:泥巴地上垫了几块石头算做床,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夷葇随身的包袱就扔在床头;一侧有一个带着霉点、木皮已经斑驳脱落了一半的桌子,上面一个陶土宽口瓶子里面插了几只白黄相间的花。
“快过来帮忙···”离生被夷葇叫住,赶忙来到灶台前接过她递过来的两个竹编的小碗,碗内有绿叶的青菜和白色的米粒,想必这就是刚才夷葇从临旁的人家借的稻米吧,他前脚走着转头看到夷葇端了一个由几片竹片嵌在一起的长条形的“盘子”,盘子里正是老翁送的那条鱼。二人将饭菜放在石桌上,夷葇走到菜地里那个水坑边扒拉了两下,选中了四根长的粗壮均匀的芦荻茎秆将其一一折断,然后转身回来,边走边撩起自己的衣角擦了擦茎秆上的短柔毛和泥水。
夷葇将清理好的芦荻放到石桌上的两个竹碗上,刚欲坐下马上起身走近屋内,不一会手中端着两个半掌高的竹筒走过来坐下:“我刚从邻家借了柴火和稻米,碗里的叫蔬饭,就是把青菜和稻米在一起蒸,蒸熟之后撒点海盐味道也算美味···”夷葇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就是稻米不够我们两人吃的,不过味道确实是不错的,这里的人经常这么吃。还有这鱼,我很久没回来,先前做的一些盐鱼干和酱菜都生了霉,所以只能将鱼蒸了,不过老翁的鱼是新打的,肯定比我们在船上吃的那些臭鱼新鲜。”
“我看都很好,我连火都没生过···”离生挠着头说道。
“这里甚少有外面城中人家用的那些碗碟磁器,好在骥州的竹子都长的像疯了一样,你看我用竹片做的这个盘子和竹筒的杯子不也很有意思···”夷葇笑着勉强解释道。
“真的都很好,这里靠水近,是比西京湿润···”
似乎是不想听到西京的事,夷葇忙端起竹筒打断了他:“这杯中是蒸鱼的温水,我很久没回来看母亲,她肯定想念我做的饭食,还有村里面待客用饭一定会有鱼,就以这一杯祭奠母亲和接···父亲归乡···”说完夷葇兀自将杯中水撒到地上,离生也未说话做了她一样的动作,一个磊磊为怀,一个落落大方,踏地望天共同纪念心底的亲人。
“好了,先尝尝吧。”夷葇悲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后指着鱼向离生说道,他拿起芦荻茎秆做的筷子尝试了两下,利索的夹起了一片鱼肉放在嘴里:“确实很鲜美。”得到回应和称赞的夷葇开心的笑了笑,二人沉默的把饭菜吃完谁也没有动,就这么坐着直到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
眼见夜幕降临,夷葇将竹碗和筷子放到盘子上端进屋,接着出来拿着两个竹筒绕到屋后的小溪旁,匀了匀溪水上的落叶舀了两杯水上来。欲转身时她又瞥见屋后的野橘树枝头还挂着几个柑橘,于是,她将一个竹筒放在石头上,将另一个竹筒里的水倒掉,接着摘了五六个柑橘放在竹筒内,看着手中已泛黄的柑橘,夷葇此刻感到久违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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