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内的变天,似乎并未对正在上升的大秦并未有过影响,至多就是成为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人们更多议论的或许还是这件事中的大秦相邦,吕不韦。

    当年轻的大王以谋乱的名义一举清除了长信侯嫪毐等人的余党,甚至于就连太后也没能在咸阳城过上一个新年,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雍城,而最令臣民惊讶的或许还是,主导这一切的居然是大秦的相邦吕不韦,吕不韦的上奏之上痛斥了嫪毐的所有非法、僭越行为,同时伴有久违露面的赢傒为证,可为是将嫪毐的罪行定的死死,甚至于毫无反抗之力,而嬴政对于吕不韦上奏的处置方式—车裂,亦没有任何意见。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当尘埃落定之后,谁能想到看似与吕不韦同一阵线的赢傒却是忽而反水,在朝堂之上将此事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吕不韦,甚至于翻出来嫪毐就是吕不韦送进宫的,可为引的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而那高坐上首的嬴政一身冷气,却始终是一言不发,只是在余光中瞥了一眼站在最末端的李斯,随后便是看见自家的小崽子又猫着个小脑袋躲在那大门之后。让嬴政很是无奈的朝他挥了挥手,就见扶苏屁颠屁颠的朝着嬴政跑了过去。

    对于自家的小崽子隔三差五跑到朝堂之上来,嬴政并未有太多的想法,反而更是笃定了扶苏类他,小小年纪便是有着惊人的天赋,大秦将来必是指日可待。

    而在彼时的大秦朝堂,似乎所有人亦是将这位长公子默认成为了将来大秦的主人,对于他的出现,所有人都似乎是见怪不怪了。扶苏亦是很听话的坐在了嬴政的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扶苏是压根不会承认,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昨日里李斯与嬴政的对话,李斯本就主张于借着此事一举将大秦的相邦拿下,彻底还政于嬴政,当然李斯的这种想法虽然有着利己的存在,只有吕不韦倒了,他才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当然此举更多的也是深得嬴政之心,亦是嬴政所默许的,不然他也不会从一个吕不韦的门客而做到了嬴政的心腹,正是因为他深得嬴政所想,且以嬴政为主,让嬴政摈弃了他是吕不韦门客这件事的偏见。但在扶苏的那句,“相邦一直觉得父王是最厉害的大王……”嬴政的那颗坚硬的心始终是被影响了,他无法忽视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那些年秦庄襄王未曾尽到父亲责任的时候,是吕不韦一手促使了他的成长,他并不是他父王唯一的儿子,亦不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儿子,他永远无法忘记他的父王将他们母子扔在赵国的岁月,亦无法忘记成为秦王之前,那些明刀暗箭的伤害,而替他解决这些的,无疑都是吕不韦,是吕不韦在他最黑暗的岁月里,朝他伸出了手,告诉他,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按照自己心愿活下去,那也是他很长久以来告诫自己的事情,而他亦是曾经告诉过自己,“臣定会辅佐大王成为万世之君……”但是随着吕不韦的权势越发强大,他便是越发的难以咽下这口气,大秦的主人只能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而不是他吕不韦,对于吕不韦事事都以自己的想法为主,这让日渐成长的嬴政越发看不惯,哪怕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也让嬴政内心越发不能接受,因而吕不韦是他必须除掉的,可他并不想让他死,由始至终都是不想的,尤其是他从扶苏的嘴里知晓了吕不韦的想法之后,他的脑海之中又想到了那个雨夜,吕不韦对自己的承诺,“永不负大王……”

    因此他的犹豫不仅是被彼时的李斯一览无余,更是被那躲在幕后啃着羊腿的扶苏所见无疑,彼时的李斯是诧异于终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直以来长久致力于要讲吕不韦扳倒的嬴政突然动摇了。以实际来说,嫪毐从来就不是嬴政所放在眼里的对手,就嫪毐所拥有的东西,都是在嬴政默许下他才有的,嬴政想让他一无所有,就如那天擒杀嫪毐一般,只是松松手指的事情,除了场面难看点,并不会发生太多的意外,而他之所为默认将此事一再扩大化,甚至同意于将自己父王昔日的对手赢傒都给搬了回来,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嫪毐的出处无疑是这位相邦最大的痛点,也是吕不韦最无力反击的地方,而借赢傒与吕不韦之仇,无论是为了重返咸阳,还是报当年的失位之痛,赢傒就是一把利剑,而除嫪毐只是一步棋子,他很耐心下的棋子,甚至于李斯还曾想到,嬴政之所为让扶苏去了相邦府,就是这位大王的狠辣之处,以自己的儿子去稳住吕不韦,表明嬴政对他的信任,可以使他放下所有的戒备,甚至于将赢傒这个功劳送上门给吕不韦,为的就是今日朝堂之上,致命一击,让吕不韦毫无反手之力。

    但他如何也没想到,嬴政的犹豫之后所开口的只是,“寡人并不想让相邦背负如此恶名……”对于吕不韦下台,这是历史的必然,当时那句“永不相负”,让这位年轻的大王似乎并不愿意成为那个相负之人,尤其是在他身边的的一个接一个离去之后,就连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在最后关头都抛弃了他,而选择了一个阉人,承载了他所有的过往也就只有一个吕不韦了。

    他始终都记得那扶苏后来问他的那句,“父王,成为大王就一定是孤家寡人吗?”黑暗的大殿中,出了微微亮起的几盏烛火,似乎天地之地就只剩下了他们两父子,扶苏靠在他的肩上半睡半醒之间的问道,让他既是诧异又有些微微动摇,那小崽子的下句,“那我就不要当大王了……我喜欢父王,喜欢恬叔和毅叔,还有相邦也好好……”若不是扶苏的下句那碎碎念的名单,甚至于连咸阳殿里的一个小宫女他,他都记得人家叫什么,嬴政一定有冲动想揍他一顿,毕竟普天之下,人人都想做王,偏偏自己怀里的小崽子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都不喜欢这个位置,让嬴政又是好笑又是不得不深思吕不韦的话,“父为子之榜样……”

    他不清楚扶苏不过去相府待了三日,怎么就对吕不韦如此喜欢,但他始终记得扶苏是自己的儿子,他很有必要为自己的儿子铺一条平坦的为王之路,但那真的有必要让扶苏从小就见识这般黑暗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嬴政是动摇的,面对如此滥情的小崽子,嬴政深觉他儿子骨子的良善似乎更多的像极了他的母亲,也治愈了他心中缺失的那块久违的温情。

    也正因为如此,面对李斯的陈诉利弊,嬴政第一次觉得有些厌倦,只在那一刻,他并不想让吕不韦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退出大秦的朝堂,他觉得他应该是给他一个体面的。

    当他也没想到,赢傒居然会当真在朝堂发难,彼时沉默的朝堂,并未随着扶苏的到来而掀起波澜,嬴政亦只是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便将目光投向了吕不韦,对此吕不韦似乎并未有任何的意外,早在嫪毐把扶苏从他府中带走的那刻,他便已让意识到了什么,这些时日的忙碌,嬴政看似完全未插手任何事,由着他做主,但实际上他也已然明白自己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尽管他的门客出谋划策无数之多,但实际上嬴政的放权,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他若真在嫪毐的事情上动什么手脚,怕是自己更说不清楚,更何况他的原罪就在于人是他送进宫的,这点无论如何他也是洗不清的,加之嫪毐在长信宫的那番话,更是犹如将他架在火上烤,在这刻,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已然是败局已定,因而在今日上朝之间,他的袖中就已然写好了一份请辞的奏表。

    辞去大秦相邦之位,远离咸阳,这是他能想到唯一一条可以避免嬴政猜忌,保全全家以及那些跟随着自己门客的性命的方式。因此在嫪毐的这件事,他不仅亲力亲为,甚至于办的是格外严厉,为的就是留好一条退路。有门客甚至于建议他谋反,如此的想法,令他诧异亦是震惊,转身便是将人投入了诏狱,有人问这是为什么,可正如嬴政所言,“全天下都会反,唯独相邦不会……”他恋权,贪权,可从商贾爬到相邦的位置,他为的就是日后的青史之下,他吕不韦留有一笔,但绝对不是佞臣,而站在咸阳的城墙之上,他更加不可能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大秦乱下去,给六国蚕食的机会。

    因而,在嬴政不可能退的情况下,只能他退。

    然而正当他欲上前,揽下自己识人不明之罪,并自请离开的时候,扶苏却是忽而指着他开了口,“我要相邦做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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