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虽小,听起来竟阴恻恻的,似是带着寒风,竟让她在明阳之下不由冷得缩了缩。

    江稚鱼别过头去,躲避他眼神中的询问,抬手去夺他掌心的手帕。

    他手中力道忽而收紧,并未令她抢去。

    江稚鱼瞧他的神色,便知若是今日自己不说些什么,他定是不依不饶。

    可她又实在不能平白无故给自己编出一段姻缘来,无奈下只得实话实说。

    “芝芝,是臣小名。”她弱弱道。

    “真的?”简是之斜眼瞧她,颇有些不信。

    “王爷若不信,可以问冯尚仪。”

    简是之回首望向冯知棠,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

    他这才勉强相信,不由得嗤笑出声,嘴里念着芝芝二字反复咂摸,挑起眉对江稚鱼道:“江大人竟有,如此女气的名字。”

    江稚鱼看见他唇角略带嘲弄的笑,顿时满脸黑线。

    被他笑也笑过了,她朝他摊开掌心,道:“现下王爷可将这帕子还给臣了罢。”

    简是之满脸笑意,顺手便将掌中手帕收进了自己怀中,对上江稚鱼错愕的眼眸,只道:“既非心爱之人所赠,那也无甚紧要,本王正巧缺个帕子,内府赶工太慢,便先拿你这个用用。”

    江稚鱼心内暗骂,借口,都是借口,他分明就是想给自己添堵!

    皇后身边的廖姑姑匆匆走了过来,打断了三人:“王爷竟在这,叫奴好找,皇后娘娘说各贵家小姐都已到了,让王爷快些过去呢。”

    简是之“嗯”了一声,迈出几步,却发觉江稚鱼没有跟上来,忙退回去,拉了她一起。

    冯知棠朝简是之施礼而退。

    廖姑姑引着二人至一亭阁处,内里皇后正与几位小姐闲聊着。

    见简是之过来,满阁内的粉黛丽人皆起身施礼问安,这场面,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皇后将他拉到身侧而坐,空气中满满的脂粉味道一下子涌入他的鼻腔,令他不由头脑有些昏胀。

    江稚鱼就立于他身后,高大的太师椅遮去了她的下身,她顺势静悄悄地将自己隐了起来,一面欣赏着这些女子的瑰丽之姿,一面暗想一会儿简是之该如何应对。

    她细细打量这屋内的娇俏丽人,个个容颜姣好,又是一顶一的身段,而她们虽面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实则每每接下皇后或同侪的话时都带了弦外之音。

    世家贵族的小姐们,大抵自小便要学会如何察言观色、逢场作戏,而她们的小小心机却不止于此,比如有人既施了粉黛,却自谦手脚笨拙,习不会描眉画唇之法,另有人,将自己腰间的衿带紧了又紧,只为显出盈盈瘦弱的细腰,江稚鱼见了不由倒吸凉气,她生怕那人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

    同时她也在心内暗暗庆幸,幸而自己没受过这样的苦。

    皇后笑吟吟地为简是之一一介绍在座的佳人,到下首的两位时她还特别多说了些。

    左侧那位身着粉霞捻银丝广袖褶缎裙,外披一层若有似无的薄料轻纱,给人如云中仙人之朦胧感觉,她梳以双平髻,其上斜插着一嵌珠荷花青玉步摇,端起茶杯之时还会有意无意地露出素腕之上的羊脂玉镯。

    “这位是你舅家长女,也便是你的表妹,唤作李夕照,说起来你们幼时还见过一次,那年近年关之时,陛下特赐了家宴,那日雪下得极大,你舅舅全家便在宫中过了一夜。”皇后以帕遮嘴笑了几声:“你那时还硬要拉着你夕照妹妹一同堆雪人呢。”

    李夕照款步近前,福下身子见礼:“臣女见过……表哥。”

    简是之被她的柔声细语顿时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刚要开口更正她,问安时应当说王爷而非表哥,却被皇后抢了先。

    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又对廖姑姑吩咐道:“去将李小姐的椅子搬到王爷身侧。”

    廖姑姑手脚麻利,李夕照更麻利,直愣愣就坐到了简是之身旁,坐下时手臂上的素纱还刚刚好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简是之深一皱眉,立刻甩了甩手,搁在了远处。

    皇后稍稍敛起笑意,转眸面向右侧,又道:“这位是首辅大人的侄女,名唤苏楚悦。”

    江稚鱼又顺着皇后的视线看向苏楚悦,那人以鹅黄色华衣为里衬,外罩垂地薄罗长袍,素色宫绦两端坠着双鱼佩,最夺人眼目的是她额前眉侧贴附的点点淡粉色珍珠,与眉间红痣映衬,更显得人越发妩媚娇俏,雾鬓云鬟,桃羞杏让,莫说是男子,纵是江稚鱼见了,也不免心波荡漾。

    她不免觉得自己这一趟果真没白来,见了这么多绝色美女不说,还能看见简是之如此难受的一面,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苏楚悦亦缓缓上前见礼,鬓边珠钗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荡,发出泠泠声响。

    简是之扯了大半天嘴角也没能挤出一个笑,刚免了她的礼,便见她直起身子,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眸中闪着光亮,竟好似要将自己一整个吞了。

    他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稚鱼偷偷打量此刻皇后的表情,见她已然收敛了方才介绍李夕照时的粲然笑意,由此她便窥透了今日棋局。

    一个是自己的侄女,一个是首辅的侄女,一个真心诚意,一个不得已而为,她忽而觉得这盘棋当真有趣,接下来就要看执子之人如何下手了。

    简是之收回眼眸,却发觉身侧的李夕照也以同样的眼神打量自己,且过之尤甚。

    他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情又惊了起来。

    他紧忙开口唤住正欲回到原位的苏楚悦:“劳烦廖姑姑也为苏小姐搬个椅子过来。”

    这一下他一左一右都坐了人,不过倒是令他松了口气,现下这两人似乎在暗自较劲,如此,注意力也不全在他身上了。

    皇后又同余下那几位佳人说了会儿话,便借口体乏,令她们都散了去,这一下,偌大的阁内便只余下他们四人。

    简是之当即耷拉下眼眉,看了看左手边的李夕照,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苏楚悦,接着回首望向江稚鱼,眸底满是哀求。

    江稚鱼耸了耸肩,忙将视线移到屋顶,这事儿,她可帮不了。

    苏楚悦嘴角上扬起恰到好处的角度,斟了一杯茶双手奉给简是之,柔柔道:“王爷,喝茶。”

    还不待简是之伸手去接,李夕照就起身直接将那茶杯夺了过来,语气不善扬声道:“哟,怎么是蒙顶黄芽,表哥最不喜欢这个了,那些宫人也真是的,偏煮了这茶来。”

    她又对着苏楚悦笑了笑:“也不怪你,你与表哥刚刚相识,自然不知他的口味喜好。”

    江稚鱼悄悄摸到暗处一角,偷偷拿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看着面前这场大戏,果真是剑拔弩张,精彩得很。

    简是之干笑了两声,很有些不知所措。

    李夕照又扬眉道:“爹爹前些日子出使边塞而归,带回来不少中原没有的宝物,表哥随照儿去府上瞧瞧吧。”

    说着,就扯起了简是之的手欲朝外走。

    苏楚悦自然不甘示弱,旋即接道:“若要说宝物,我爹是最爱收藏这些古时玩意儿的,王爷要是感兴趣,合该去苏府一趟才对。”

    话音未落,她便拉起来简是之的另一只手。

    简是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不能理解历代皇帝为何要后宫三千佳丽,如今有这两个,便已够他烦的了。

    李夕照与苏楚悦都直愣愣盯着他,等待他发话,简是之脑子使劲转,急着思考应对之策,忽而眸色一亮,心生出一个不算是计谋的计谋。

    他一咬牙,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日后家宴的时候多敬舅舅几杯酒,便对李夕照道:“妹妹说的对,舅舅这才从边塞回来没几天,你该在府中好好孝敬他才是,赏宝之事日后定有机会,你且先回府去吧。”

    李夕照吃了闭门羹,当即拉下了脸,又对上苏楚悦嘲讽的笑颜,她更加燃起了怒意,开口辩道:“我……”

    “来人,送李小姐出去。”简是之并不给她机会,急忙将她请了出去。

    李夕照走后,苏楚悦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眉毛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拉住简是之的手又紧了紧,悄笑道:“我入宫之前便听闻宫中有一花苑,风景极美,王爷带悦儿去瞧瞧吧。”

    她微眯起眼眸看向简是之,更显妩媚风姿。

    简是之却只觉脊背发寒,费力挣脱了她的手,沉声道:“今日便不了,苏小姐亦先行回府去吧,改日若还是想要观景,自有廖姑姑引着前去。”

    苏楚悦怔愣一瞬,似是未料到他会如此说,不过旋即又浮上了笑意。

    她可不会如李夕照一般蠢钝,面前这位可是当朝亲王,比起他的喜欢,王妃的地位和尊荣更紧要的多。

    无论如何,她也是首辅的亲侄女,他不会不给自己几分面子。

    “王爷说笑了,悦儿笨拙,赏不得什么美景,只不过想要借口与王爷一道同行罢了,王爷若不愿,悦儿独自前去还有什么意思。”她瓮声瓮气说着,平生出几分可怜模样。

    暗处的江稚鱼已经两三块糕饼下肚,又提起一串葡萄,摘下一粒放入口中,边暗想,这位苏小姐看起来是个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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