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自玉夫人死后,觉树在王宫的生活就更难了,甚至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好在那个叫净秋的宫女待她还算不错,常常会偷偷带一些吃食过来给她。
因着宫里面的其他世子公主放话不准任何人来帮助她,故而每次净秋来寻她时都会在冷宫附近,那儿鲜有人去,不会被发现。
但不知是谁告了密,将此事说了出去,在一日将近午时之时,觉树来到那约定的地方之后,却碰巧撞见了宋三公子宋兴带着几个侍卫拖着净秋往草丛里去。
她怕极了,躲进了暗处,身子抖成筛糠,她听见净秋在惨叫,但她不敢露面,她知道,她若出去了,下场会很惨。
后来等声音没了,人走了,她才出去,拨开那片杂草,她看见净秋不甘怨恨的目光,听着她在怒骂她!
后来,殊奴来了,他杀死了净秋,将她带走。
自此王宫内再无人敢帮她,所有人都知道,谁敢帮六公主,就会成为下一个净秋。
这一切结束在一月后。
那日,殊奴不知去了哪,这几日,他好像一直在秘密见一个人。
觉树从藏身的地方出去寻他,却遇到了宋三和宋五,他们让人抓住她,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殴打辱骂她。
她不堪受辱,也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日子,发了疯一样地挣脱开来,拉着宋三一起跳下了河。
不幸的是,她在落下去时,头磕到了岸边的岩石上,晕死了过去,而宋三则是掉进了河里,被人及时救了上来。
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不知道是谁救了她,等再醒来时,就忘了一切,君夫人将她收到了身边,没人再敢欺负她,虽则仍旧无人理会她,但依然比以前好了许多。
只是,她身边再也没出现过那个叫殊奴的少年,而她也将那些过去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在她落下河时,有个少年奋不顾身地挑了下去,将她带了上来,并为了她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君夫人袒露自己隐瞒已久的身份,差点被杀死,只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嘶——”
只是轻微动了下手,便疼得她面部紧皱在一起,双腿不自觉蜷缩起来。
觉树睁开眼,望了眼自己被麻布缠绕起来的手腕,眉心不由蹙在一起。
早知现在会这般疼,那时就不下手那么狠了。
她挪开目光,四下看了看。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头的陈设都十分古朴素雅,从对面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是一片绿地,看来,她现在是到了地方。
只是,到底是谁要将她拐带过来,她想了这些天还是想不到,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幕后之人的目的绝不是她,而是宋玄烛。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利用的,也向来没结什么仇,仅有的几个仇家大都死完了,所以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那些人要借她来引出宋玄烛。
觉树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撑起身子,坐起来,想要出去走走。
赤脚踩在地上,刚站起不过一瞬又立刻摔倒,该是失血过多又没进食,身子虚浮,没有力气。
门口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推门而入。
觉树坐在地上冷眼看着进来的人,警惕地问:“这是哪里?”
进来的是个婢女,没有回她话,只是径自走来扶着她重新坐到床上,紧接着去倒了杯水给她。
“姑娘老实待着便好,主子现今不在,待入夜主子回来了,自然会来见姑娘。”
觉树看着她一身宋国的衣物打扮,眸中划过一丝了然,若猜的没错,这里该是铜陵无疑了。
“你主子是谁?”
那婢女没有回话。
觉树敛眸,知道在她这问不出啥来,只好说道:“我饿了。”
“诺,姑娘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取一些饭食。”
觉树思索片刻,想着出去看看,兴许可以发现些线索,又问:“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那婢女退了一步,低下头回话:“姑娘只能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话落,她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觉树颓丧地靠在床头,双手攥拳。
还不知是谁要抓她,但既是为了引宋玄烛来此,必然有诈,若是宋玄烛赶来救她,定然凶多吉少。
不过须臾,那个婢女再次回来,带了些吃食,放在床边的方桌上,然后便退了下去。
觉树将那些饭食全部吃完,想着多少能让她恢复些,等有了气力才好计划着逃跑。
用完膳,短暂休息了会儿,等到身上有了力气,她这才再次下床,虽则脚下还有些虚软,但总归是能站住了,她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眼窗外。
外头是个雅致的院子,有许多来回走动的侍卫,该是看着她以防逃跑的,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
这“主子”可当真太看得起她了,以她现在的能力,要逃出去,可当真比登天还难。
她看了眼外头的太阳,估摸着现在该是要到了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那个“主子”也该回来见她了。
站了这一会儿,还是有些吃力,她只好再次退回到床上,安心躺着休养,毕竟,若真发生点什么事,以她现在的身子可还真不好应对。
突然,她想起了乌若淳,她这次被抓,也不知消息有没有传到乌府,但按宋玄烛的性子来说,他该是不会让无关且无用的人知道的,那现在乌若淳该是以为她独自走了,也不知这别扭的小子会不会闹脾气。
这般想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她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他该是会生她的气,或许会再也不想看见她……
宋王宫。
少年一身玄衣秘密地来到了这巍峨的宫殿内,他长身玉立,站在正阳殿中,等着那君主前来。
须臾,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寺人的簇拥下从后面走入殿中,眸中满是不屑,他看见那站在殿中的少年时,轻嗤了一声。
“寡人当是谁呢,原是世子殿下归来了。”
宋玄烛微微蹙眉,弯下腰浅浅行了一礼。
宋国君宋璋,亦是先王的胞兄岐允侯坐在上首睥睨这下面的人,摆了摆手,让身边跟着的人依数退下。
“说吧,你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想向君上借兵。”
“借兵?”宋璋皱眉:“所为何事?”
“先王遗孀前君夫人程萍私自抓走了在下身边之人,在下想要君上出兵包围寒松苑。”
“呵,你凭什么觉得寡人就会相助?那可是先王遗孀,寡人这君位可还没坐稳呢,她一介妇人,又没犯什么大错,这般围了那寒松苑,是要让我宋国百姓骂寡人是个昏君吗?”
宋玄烛扬起唇角:“君上怕是忘了自己这王位是怎么来的了。”
“你是在威胁寡人?是,当初寡人确实受了你的指点,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坐上这王位,可那又如何?你现在不过一介草民,怎配同寡人谈条件?看在之前的恩惠上,寡人不诛杀你,你快速速离开,莫要叨扰。”
少年目光冷了冷,眼底浮上一层厌恶,但又立时压了下去,蒙上一片轻蔑以待之:
“君上且慢,今日这兵您不借也得借。”
宋璋猛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怒目而视:“小儿放肆!你信不信寡人现在就能杀了你!”
“君上自是可以杀了在下,但在下今日敢前来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您若杀了在下,明日全宋国乃至全天下人都将知道您杀了自己病重的兄长,自拟传位诏书,坐上王位,您方才也说了,这王位您可还没坐稳呢,若是起个叛乱,只怕君上该不好收拾吧。”
“仅凭这,你就觉着可以威胁到寡人了?”
“自然不止,君上可知在下当初有这般底气敢火烧宋王宫,杀了前宋王,背后仰仗的是谁?”
宋璋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谁?”
“姬世子。”
“什么?!”
“若是君上今日不借这兵,并诛杀了在下,不过几日姬世子便会收到在下那一封传信,在下可在那封帛信里放了宋国的军事布阵图,王畿早有一统之心,有了这张军事布防,王畿不过多久便会派兵攻打宋国,您这江山到时可还坐得稳?”
“你!”宋璋气地手抖,狠狠甩了下袖子。
“在下所求不过是救一个人,君上只要借兵,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您依旧可以继续做这个宋国君,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宋玄烛浅笑,抬眸看向上位的君主。
入夜,寒松苑是比之往常更深的静谧,偶尔会传来一些刀剑交碰的声响,填了些肃杀,风雨欲来的前奏。
觉树好像恍惚间又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周围十分昏暗,仅靠几盏烛火在照明。
身上十分酸痛,她动了动手,疼得眉心紧蹙。
“醒了?”
一道冷冽的女人声音传来,让她浑身一震。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在离她不远处,有个雍容华贵,周身气度不凡的女人坐在一张美人榻上,她看着年岁不小了,脸上挂满了皱纹,但仍旧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当是十分好看的。
“……君夫人?”
觉树撑起身子,诧异地看着她,仔细看了好几眼,这才相信自己没有认错。
她怎会在这儿?是她抓的她?怎会是她?!
“六公主,许久不见,可还想本宫?”
觉树没有回话,谨慎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本宫可是想你了啊,几月前不辞而别,还弄了那么大声势,将这王宫都给烧了,本宫怎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程萍似笑非笑:“不,你哪来这么大本事,都是宋玄烛那小畜生干的吧,哈哈,干得漂亮!本宫真是小瞧他了,被他耍得团团转!哈哈……”
“你要做什么?”
程萍冷笑一声,从榻上起身,走向她。
“做什么?自然是要杀了你啊。”
觉树感受到她身上的危险,朝后退了几步,兀然,手碰到腰间的冰凉,她顿了一下,不经意低头看去。
是谁在她身上放了把短刀?
“怕什么?”程萍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知道本宫为何要杀你吗?”
觉树看着她这样,隐约间可以猜到了些,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你那好兄长宋玄烛啊,没想到本宫竟被他蒙骗了这么久,哈哈,竟不知是他害死了我那一对可怜的儿女!我居然还替他养了你这么几年!”
觉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话到底是何意:“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知道几年前你落水失忆后,我为何要将你养在身边吗?”
“是……宋玄烛?”
“不错,当年他带着你找到了我,让我救你,并要我将你接电话身边抚养,代价则是他承诺本宫会替本宫除掉宋英那个王八蛋!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就是他□□了我的女儿,让我那可怜的荃儿跳了城墙,可没想到,近些时日我才发现,他才是杀害我儿的元凶!”
觉树面色一白,忆起了那段过往。
“想起来了?知道自己的那段往事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也是杀害我荃儿的帮凶!就是你们害得她被宋英□□!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胡说!我才没有!”她大声地反驳。
“别不承认啊,知道我的小五是怎么死的吗?他不过在你落水那日被拉着去找你玩,却被你带着一同落了水,他还这么小,受了风寒,本来大夫说是可以治好的,但最后煎熬了数月,还是病逝了,知道为什么吗?”
觉树看着面前女人癫狂的模样,嘴唇发白,摇了摇头。
“是你那好哥哥啊,是他换了我儿的药方!让他连吃了多日的药,彻底将身子熬坏,每日在病痛中挣扎,煎熬了几月病逝!”
程萍双目猩红,满怀恨意地瞪着地上的少女:“宋玄烛那小畜生可当真是疼你,为了你杀了我一双儿女!为了你,他害死了他一个又一个兄弟!为了你,他火烧了宋王宫,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不!!你闭嘴!!!”觉树怔怔地摇头:“不是我……你在说谎……不是我……”
下一刻,她的脸被人掐住,尖细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双颊的肉里。
“你这张脸啊和你那过世的娘可真像,一样的狐媚子相,怪不得勾的宋玄烛为了你做了这些!”
忽地,程萍看着她笑了起来,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好似疯了一样,掐住她脸的手也滑落下来。
觉树不解又夹杂着警惕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笑起来。
程萍勾起唇角,玩味地看着她,问:“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
“她啊,是被我杀的!哈哈哈……”
觉树瞳孔猝然睁大,愣了一下,紧接着双目赤红,不顾手腕传来的剧痛,双手死死抓住面前女人的双臂,抖着声音,问道:
“是……你杀了……我娘?”
“是啊,就是我杀的,不仅如此,就连那小畜生的娘,也是我杀的!”
觉树猛地扑上去要掐住她的脖子,却被她踹了一脚,闪开了。
“你怎么敢?我娘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为何要杀她?!为何?!!”
她痛苦地躺在地上,双目充斥着恨意瞪着那个疯女人,眼泪如倾盆大雨那般落下。
“因为她就不该入宫!!知道我有多嫉妒她吗?她一来就夺走了宋英全部的注意,那时我还是爱宋英的!但他从未对我这般好过!我不允许!!所以啊,她就该死!!”
“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那也是被逼出来的,哈哈,我记着你待在我身边的那几年,你还很是亲近我,你还说,我就像你亲娘一眼,怎么样?阿树,现在还觉得我像你娘吗?!”
“你闭嘴!贱人!贱人!!你不配!!!”
觉树怒骂,再次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奚玉那个贱人也是我杀的,为什么要杀她呢?”程萍自说自话,眼中染上一层兴奋,好似在回想什么高兴的事:“对了,因为她啊,太好了,好得让人羡慕,所以我杀了她,她就不该收你到身边的,我看不惯在我失去了荃儿后,她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露出的那一副让人恶心的嘴脸!所以,她的死可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或许就不会想杀她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疯子……”
“杀了我?你有什么资格杀我?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是你们杀了我一双儿女!所以她们该死!你们也该死!!”程萍尖利地嘶吼着:“过会儿,等那小畜生来救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死的!我要将他丢到林子里喂狼,来以慰我儿在天之灵!!然后,我再把你一起杀了,哈哈……”
觉树强撑身子站了起来,她抹了把面上的泪珠,手腕上的绷带已然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她却好似没有察觉,另一只手碰到腰间的冰凉。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叫嚣着,让她杀了面前这个女人!杀了她!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他是我的殊奴,没人可以伤害他。”
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
不能让她伤害宋玄烛,他是她的殊奴,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束光亮。
“你说什么?”程萍走近她,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兀然,这暗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侍卫走了进来。
“主子!大事不好!禁卫军带人包抄了府苑!”
“什么?!”程萍脸色骤白,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他哪儿来的这些兵马?”
“主子,你快点逃,不过多久,那些人就会杀进来了!”
觉树看着程萍惊诧的脸,忽而笑了起来。
“你是斗不过他的,他可是宋玄烛啊。”
“闭嘴!”程萍大怒,看着那进来的侍卫,吩咐道:“你出去带人拖住外面的那些人!不能让他们进来!”
“诺!”
觉树冷眼看她,嗤道:“强弩之末,你以为你还能拖多久?”
程萍恶狠狠地看着她:“那又如何?你现在可在我手上,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我若是杀了你,也能让他痛苦许久吧?”
不好!觉树心道不妙,果然见她从身上拿出来一把匕首,直直朝她刺来,她迅速侧身躲开了她的这一下。
她连忙朝后退了几步,“碰”的一声撞到了后面的墙,不待她反应,程萍已拿着匕首再次刺来,她拼死抓住了她的手,阻止那匕首再前进一点。
程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她的,她看见自己手腕的血已经顺着她的小臂留下,染红了她身上的衣衫。
“去死!我要为我那枉死的孩儿报仇!你去死吧!”
觉树用力抬脚踹了她的腿弯,她知道程萍有腿疾,果然,程萍腿一弯,上半身力道一松,倒了下去,但她仍是抓着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觉树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手上的匕首抢过来扔到了远处。
程萍扑到她身上,用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要将她活活掐死。
猝然,程萍手上力度一松,抖着身子惊诧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觉树脱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她的双瞳紧缩,看见了程萍身上插着一把刀。
她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已然空空如也。
她……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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