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之后,虞侯的病再次加重了,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过屋子了。
觉树知道,宋玄烛要动手了。
她在这虞侯府也怕是待不了几日了。
这几日来,觉树发现之前一向待她亲如姊妹的戚苏荷开始有些疏远她了。
她也知道是为何。
虞侯的病来得猝不及防,府上开始有人传是宋玄烛和她同这虞侯府相克,自他们二人来此,虞侯府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所以,该是有人跑到戚苏荷面前说了些什么。
且不论那些人所言确有其事,就算是假的,戚苏荷疏远她也属正常。
虞侯是戚苏荷唯一的亲人,而她宋觉树不过是一外人,关系再近也是比不上的,如若是她处于戚苏荷的一方,她也定是会对自己厌弃。
谣言四起,没了戚苏荷的庇护,觉树在这府上过得十分不如意,府上有些资历的老仆从们纷纷嫌弃她是个扫把星,每每见面都没有好脸色。
但,觉树不在乎,这种白眼相加,她已受了许多年,早就习惯了,只是,戚苏荷的冷淡着实让她心塞了许久。
因着心怀愧疚,她也不敢主动去找她。
但,让觉树万万没想到的是,戚苏荷会主动来找她。
这日,觉树正闲来无事想去梅园转转。
许是因着虞侯府的仆人对待这梅园格外上心,本就正值盛季的梅花开得比别处都要娇艳,乌黑的枝丫上开着点点红色的梅花,在这一片尚未化开的积雪中显得格外有意境。
树枝上还挂着些许积雪,微微晃动树枝便会悉数落下。
觉树将红色斗篷上的帽子戴上,小心走在其中。
她看着这片梅花渐渐出了神,就在她沉溺其中之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带着强烈的怒气传来。
“谁让你进来的!你个扫把星,赶紧出去!!”
觉树心下一惊,立时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老妪面色不善地朝她走来,边走边骂些脏污之语。
觉树皱了皱眉,就这么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老妪哼哧哼哧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抬手便要推她。
觉树挑了挑眉,轻易地抓住了她挥来的手。
老妪惊怒,大力地甩开,破口大骂:“丧门星!你不配来侯爷的梅园!就是你和你哥哥将侯爷害成这样的!你们怎么不去死!!”
话落,她发了疯般地整个人扑上来,将觉树朝着梅园的入口推去。
她的力气不算大,以觉树的本事是完全可以挡得住的,只是,对方毕竟是一年长的老妪,她若是用力反抗,难免会伤到她,她的名声在府内本就不算好了,届时再加个殴打老奴的名头,那可真算是举步维艰了。
于是,她由着那老妪将她轰走。
觉树被赶出了梅园,叹了口气,正要离开时,又听那老妪嘴极臭地骂道:“贱蹄子!你哥哥带你来侯府就是为了勾搭侯爷的吧!一脸的克夫狐媚子脸!能教出你们这样的人,你娘也怕是那千人骑万人爬的骚货!我呸!赶紧离开这里!别赖在侯府了!脏了我侯府的门面!!”
觉树身形滞了一瞬,双手攥紧,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阴冷可怖,她一步步朝那老妪走去。
“我忍你是敬你年事已高,可你这张嘴可真是让人心恨!”
老妪感受到了她周身的不善,但只觉着她是在装腔作势,便继续掐腰骂道:“怎么了?敢做不敢认了?你娘就是……”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下格外清晰。
“辱人不辱其双亲,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连这都不懂吗?”觉树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些压抑的怒气。
老妪愣了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旋即撒泼似的大吼大叫,然后朝她挥去巴掌,但每每都被觉树躲开。
她气急之下转头注意到了旁边木桶,里面还装着些冰凉刺骨的冷水,她迅速将水桶拎起,转而就要朝她泼去。
觉树暗道不妙,这么近的距离不好躲开,这一桶水若淋下去,少不得要遭一场风寒,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自己。
“住手!!你在做什么?!!”
戚苏荷不知从何冒出来的,迅速挡在了觉树的身前。
那老妪一见是她,立时收住了手,但因着手上不稳,那一桶冷水尽数淋在了自己身上。
“下贱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的?!我大哥病了,便不拿这府里的规矩当回事了吗?!”
戚苏荷眸中蕴满怒火,似是气急了,肩膀都微微颤抖。
老妪面色惨白,身子被冻得抖成筛糠,颤颤巍巍说道:“小……小姐……老奴这是在……在替侯爷出气啊……她……她是个扫把星……”
“胡言乱语!谁传出来的话?!我定是要严惩不贷!!滚下去,自己去领罚!!”
“是……老奴遵命。”
见她走开,戚苏荷气鼓鼓地回头看向觉树,一脸的恨其不争。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欺负你的?!”
觉树刚想回话,之前都没有,这是第一次,就被她拦下了话。
“对不起……”
觉树讶然,她疑惑地看着她,她为何要道歉?
“我不该听信外面的谣言,无缘无故地疏远了你,是我意气用事了。”戚苏荷一脸懊悔。
觉树凝了凝眉,欲言又止。
——不是的啊,外面说的都是真的,是她欺骗了她,还要害得她失去唯一的亲人,她罪无可恕。
可是,她不能说出去,为了宋玄烛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要将这个谎言继续延续下去。
觉树收起不忍的目光,故作轻松的模样,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的,你这不是来帮我了吗?”
说实话,她很不喜这样的自己,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这般若无其事地去骗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她在心中苦笑了两声,十分看不起现在这样的自己。
“阿渔……你真好。”戚苏荷忽地倾身抱住了她。
觉树皱了皱眉,喉间泛起苦涩。
她不好,她是个骗子。
戚苏荷松开了她,犹豫片刻,拉住她的手,认真地问道:“阿渔,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什么?”
“你和你兄长……是否做了那些事?”
觉树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
“有人告诉我说……兄长的病……是你哥哥所为。”
觉树抬眸:“你信吗?”
“……不信。”戚苏荷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
“你既有了答案,何必问我?”
“可是,我还是想从你嘴中听到。”戚苏荷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嘴角紧绷。
觉树温和一笑:“没有。”
戚苏荷顿时松了一口气,天真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觉树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子。”
兀然,戚苏荷想到了什么事,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嘴角下沉,她闷闷地说道:“阿渔,大哥他……有意让我同奚哥哥早早成亲。”
“这不是好事吗?你不是最喜欢他了?”
戚苏荷眼眶瞬间变红,眉心微蹙,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感觉得到,大哥他……可能要不行了,他在为我找一个可靠的夫婿,阿渔……你说,大哥他是不是要死了?他走了,我可怎么办?”
她的眼中水雾一点点积叠,最终蕴满眼眶,溢了出来,小声的抽噎,哭得梨花带雨。
觉树拿出巾帕替她擦去眼泪,温声安慰:“没事的,虞侯……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苍白而又无力。
在这日后,觉树同戚苏荷重归于好,但她每每见着戚苏荷时,都会因她的单纯而愧疚万分,于是,她只能加倍地对她好,以此弥补良心的不安。
因着虞侯的病十分严重,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他便将府内以及手上的一些事宜全权交由宋玄烛去办,军中的事也都放手让奚别祎来管。
这些日子,觉树偶尔见到宋玄烛时,都会从他的身上发现少许的盐,她有次问了他,但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不言分毫。
她有次悄悄去了府上的膳房,查看到府上的盐都是官家所产的精盐,细腻白净,而宋玄烛衣袖上带着的那少许盐乃是粗盐,常是民间百姓所用,由一些富商巨贾暗地里偷偷经营着的,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但亦是违反了朝廷的律令,被抓住是要诛九族的。
觉树心中疑虑更甚,宋玄烛到底在做什么?他的目的不是杀了虞侯吗?怎么又扯上私盐了?
但,她很快便知晓了他的目的。
那是在她同宋玄烛离开这虞侯府的前日,也是虞侯被杀的当日。
那日,宋玄烛突然找上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一同去了。
坐在马车上,她心中惶恐不安,这么长时间以来,宋玄烛从未这般带她出去过,突然这般,难不成是厌了她,想找个地方杀她灭口?!
她心中骇然,暗暗思忖着自己这段时日有没有做些什么惹他不喜的事,可思虑再三,她都想不到有什么事惹他不高兴,最终,她将此归结为——他又发病了。
于是,觉树悄悄地打量他,眸中神色意味深长。
宋玄烛瞧着身边的姑娘脸色变化多端,还在偷偷打量着他,便知道她又在暗中编纂他了,哭笑不得:“你在想些什么?”
觉树犹豫不决地开口:“你是不是又想杀我灭口了?”
“嗯?此话怎讲?”
“那你突然带我出来作甚?!”
宋玄烛轻笑一声,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但见着她一脸警惕,心觉好笑,默了默,决心吓一吓她。
他骤然沉了沉脸色,冷冷道:“你倒是聪明,既如此,那便在这儿解决了你吧……”
说着,他作势要掐她的脖子。
觉树看着他的阴沉的脸,以及朝她伸过来的手,立时警惕起来,抬腿就要朝马车外跑。
却被宋玄烛及时拉住,将她扯了回来。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没惹你啊,你不准动我!”
宋玄烛看着她如受惊的兔子那般胆战心惊地瞅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彼时,窗外的一缕暖阳斜斜落在他的侧脸,他笑靥如花,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秀气的眉眼满含笑意,褪去了那些平日里的老成,颇有一副少年人作弄得逞而心生窃喜的模样。
觉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作弄自己,气恼地扑过去打他。
软绵无力的双拳垂在少年的身上,好似在故意撒娇一般。
宋玄烛笑过后,抓住了她的手,这才解释道:“好啦,你前些日子不是问我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盐吗?走前带你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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