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粥,其实没有几粒米,但是匆匆一碗热乎乎的米汤下肚,还是能让人浑身舒泰。阿桃就着自己的碗又添了一些,想喂给赵珂,却无从下手。

    胡亮一直在旁看着,他往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今日不知怎的,总有搭把手的冲动。许是这二人看着格外可怜?他摇摇头,抬脚走上前,帮着阿桃将她男人扶起撑住,阿桃对他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端着碗,小心翼翼将米汤送入赵珂口中。

    一点也喂不进去。

    阿桃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回跌回到谷底。

    她盯着赵珂紧闭的嘴,越想越生气,真想把他的嘴掰开!正想着,只见胡亮腾出一只手使劲捏住赵珂的双颊,强迫他张开了嘴,见阿桃愣住,皱着眉说:“愣着干嘛?赶紧再试试。”

    “哦哦。”阿桃反应过来,再次小心将米汤倒入他口中,胡亮与她配合,她喂进去一口,他便将赵珂的嘴合上,抬起下巴让他咽下去。如此这般几次,竟也喂进去半碗。

    胡亮的手又黑又糙,就像钳子一样,阿桃看着赵珂脸上的红印,不由有些心虚。

    “谢……”话音未落,院门口大马金刀地走进来一个人。

    “大当家!”胡亮喊道。

    阿桃安置好赵珂,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当家是个伟岸粗旷的男子,一头蓬松乱发随意笼成一个辫子垂在身后,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胡子中,倒显得眼球的颜色有些寡淡。阿桃垂着头掀起眼扫了他一下,又赶紧低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他问。

    于是胡亮又把阿桃的话说了一遍。

    大当家走到赵珂身旁,捉起他的脉,号了一会儿,又将二人打量一番,沉吟半晌,像是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对阿桃说:“风凉寨不养闲人。”

    和胡亮的话一样。

    “我在秦州老家是开面馆的,大当家若不信可使人去打探一下,包记面馆,街坊邻居都赞一声味美价廉!”阿桃赶紧说到,

    大当家虽没去过秦州,但是阿桃话音里的西北味儿还是有说服力的,于是他点点头,“那你就先去做个帮厨。”又看向赵珂,“他先养着吧,也费不了几粒米了。”

    “你可知此处只进不出?若你想跑,自有寨规处置。”大当家盯着阿桃的眼睛问,阿桃觉得他好像现在就要处置自己。

    “嗯嗯!我夫君在哪儿,我在哪儿,一直伴着他。”

    这话还真让人感动,至少说到了光棍胡亮的心坎儿里。大当家似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警告似的盯了他一眼,便也不予理会。

    胡亮让阿宽找人抬了一个板子,将赵珂抬到了给他们夫妻二人安排的住处。

    这院子有些偏,小小的院子只有一间房。

    “这原也住着一对夫妻,后来跑了,被二当家带人捉住,按寨规处置了。”胡亮半是真半是恐吓地对阿桃说。

    “那你们说的寨规,还有什么?”

    “在议事堂门口刻着,等你们收拾妥当了,我领你去看。”

    “好,多谢三当家。”

    一路走来,围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都在打听。阿桃望去,男女老少都有,越发确定这就是个村庄。虽说被人用寨规恐吓了两次,但是阿桃发现这些人似乎也并没有活在恐慌中,说笑打闹,如同外面的常人。

    山中日复一日,每日只是这些人,这些事,突然来了外人,好似让村子都沸腾起来。每家都有人冒出头来看。

    不过阿桃眼尖发现,有几个院中没有人出来,院中物品摆放像是有主。她不由想起最早看到的那两个人。

    几个外向一些的女人走进来,其中一个用手肘碰了碰胡亮,“三当家,这是谁呀?给咱们都介绍一下呀!”

    她戏谑的语气,让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笑声,胡亮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而他本就黑,看不太出来,只能逞凶掩盖自己的羞涩:“去去去,胡吣什么,没看人家男人在呢!”

    阿桃恰好收拾了屋里出来,招呼那两人将赵珂轻轻放在床上。

    说话的女人对她高声地歉意道:“诶呦妹子,对不住了,看你小着呢,不想已经成家了!”

    阿桃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笑笑,未多加理会。

    那女人却更加走近前来,“我是管牲口的,夫家姓杜,你换我杜嫂子就行,你怎么称呼?大当家怎么安置你的呀?”

    “嫂子换我阿桃就行,大当家让我去做帮厨。”

    杜嫂子一听,转头朝门外的一个妇人喊道,“虎子他娘,阿桃妹子要跟你一起管伙房了!你快来见见!”

    眼见又是几个人呼呼啦啦走进来,阿桃赶紧对他们说:“今日对不住诸位了!我们二人遭了匪,逃了一路,眼下我夫君还在昏迷,我先去照料一二。日后闲了再请大家来坐,以后在寨中生活,还指望大家帮衬,阿桃先谢过了!”说罢向大家作揖。众人也安慰着四散开去。

    不一会儿杜嫂子又单独来了一趟,是送了些草药,“这些草药,治外伤最是好用。”她说。

    阿桃谢着接过,赵珂还是没有醒的意思,阿桃看着手中草药好奇问道:“杜嫂子,寨中有大夫吗?”

    “早些年的时候是有的,那会儿我还是小孩儿呢,后来说是采药的时候摔下了山。大当家倒是会治一些,大家有什么伤病就去找他。不过好在咱们这儿的人身体好,很少有需要治病的时候!”杜嫂子说话总是喜气洋洋的。

    阿桃想起刚刚大当家说赵珂的话,又陷入了沉默。

    杜嫂子拍拍她的手,“阿桃妹子,生死有命,急也急不来。我先回去,晚上给你送饭来。”

    “这怎么好意思!”阿桃推辞。

    “没什么的,你多歇几日。”

    “怕是不妥,大当家说不养闲人。”

    “咳,寨中那些个规矩,早就乱了,只有那三条不能碰,其他都随意得很,他嘴上这么说罢了。”

    “哪三条呀?”

    “私自出寨,欺男霸女,为盗为娼。这三件事儿绝不能做。你在寨中久了,会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世道强多了!”

    “嫂子下过山?”

    杜嫂子说漏了嘴,眼神闪烁了一下,“咳,我和你也差不多,小时候长在外面,和家里人逃到了这里。”

    阿桃见她好像不欲多讲,也不再问,另挑了些生活上的事儿问过,杜嫂子便回了自己家。

    这回阿桃可以好好打量这小院子。

    有柜子,有桌子,屋外还有一个灶台,锅碗瓢盆都堆在台下,连柴火都还有一些。院里有水缸,还有晾晒衣服的竹架。胡亮说这里原来住了人,可见是真的,而且很可能距离他们出事的时间不久,家里的东西看起来还没有荒废。

    日头已经倾斜,院门咯吱一声响,是阿宽领着另外几个孩子,一声不响地进来替阿桃灌满了水缸,阿桃在屋内看到,连忙跑出来道谢,孩子又跑跳着离开了,谁也没有多嘴说一句。不过阿桃大概猜出是何人吩咐,心中暗暗记下。

    有了水,阿桃生火烧了一大锅,虽然疲累,却也要将屋中好好打扫一番。幸而屋子不大,阿桃手快,没一会儿就干净整齐了。她又取出柜中不知放了多久的被子,趁着还有余晖,在院中仔细拍打。

    回到屋内,看着他二人的衣服脏破不堪,想起两人泡在水中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清理过。犹豫片刻,还是将赵珂的衣服除下,用温水简单帮他擦了擦身子。饶是阿桃努力把他当成姥姥姥爷那样的亲人,也还是在碰到他白玉般的身体时红透了脸。

    屋子原来的主人,和他二人身材相差过多,衣服不能直接借用。于是她用被子将赵珂盖住,将他的衣服洗了晾在院中。

    杜嫂子果真送了晚饭来,还是粥。阿桃这回用汤匙一点点喂了赵珂一些。

    他还是那个样子。但是阿桃莫名就是相信,他会醒过来的。

    夜深了,月亮爬到天上,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找到人,江东城他们会怎么做?

    说来奇怪,才在这山中过了一天,再想到江东城这个人的时候,阿桃竟有种隔世的感觉。

    阿桃笑自己犯痴,“别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在那处山洞里。”

    洗了自己,她也在赵珂身侧躺下,沉沉睡去。

    赵珂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记了一生。

    小屋中间摆着桌子,桌上有两个相扣的碗,想来是昨夜没有吃完的饭菜。整洁的地面上,有一只木盆,盆中还装着水,旁边的小凳上堆叠着一套少女的衣物。

    拂晓的光照进屋内,他从木质窗框的缝隙看到院子中间晾着的他的衣服。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他光/裸着上身,就像一个在山中久居的汉子,身侧还睡着微微打鼾的妻子。

    二十年人生中不曾感受过的生活的气息,将他笼罩在这个似梦似幻的清晨。

    在他日后的人生中,遇到疲累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个黎明的院子,他的心就被装满了。

    被这个与他意外结成夫妻的女子装满了。

    赵珂不敢回头看阿桃。

    非礼勿视,这是他最后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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