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里,祁阳正与几位沈家长辈同坐闲谈,见她们进屋,他转过脸来,挺鼻薄唇如古雕刻画,让人移不开眼。

    他先来与老夫人问过好后,沈蔚才随他去和两位伯父问安。

    大伯父沈承平四十左右的年纪,任职滁州刺史,近年来官运亨通;二伯父沈昌心无大志,只在衙门中挂一个闲职,清闲度日。

    一大家子人和气寒暄过后,才安坐下来。

    沈蔚看着满桌玉盘珍羞,心中不由得啧舌,这些菜就是在京中豪门的宴会上也不多见,可沈家个个面如常态,像是吃惯了一样。

    或许是自家落魄太久,是她大惊小怪了。

    揣度间,她听到沈承平和善问道:“蔚儿,你爹最近可忙?”

    “多谢伯父挂怀,父亲虽说近年官务是少了许多,可也免不得要应付一众杂事,不然他此行也要来的。”沈蔚停下手中的玉箸,恭敬答道。

    “唉,他是被贪官所连累。”沈承平叹一口气,惋惜不已,又问:“那汪麟的下落有眉目了没?若是能捉住他,也能为你父亲正名。”

    沈蔚摇摇头,“还不曾有消息,这案子已经尘封,官家也没费力再查了。”

    她对官场上的事一向有分寸,现在一切都还没个定型,不该说的话她压得严严实实。

    沈承平还要说些什么,就被老夫人打断:“吃饭就吃饭,净说这些事做什么,蔚儿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得那么多!”

    “是我啰嗦多问了,都快吃吧。”沈承平歉意一笑,不再多说。

    心情复杂地吃完一顿饭,老夫人将沈蔚叫到房中说体己话。她特地命人泡了茶,清香甘冽的茶水正好解了晚膳的油腻。

    “这茶香味好熟,是沧州产的?”沈蔚尝了一口,心中微微一动,这与她在京城那家茶铺买的味道一样。

    “还是和你爹一样舌头灵。”老夫人笑道,“你伯父他们总爱喝龙井银针,我却觉得这地道的沧州茶最顺口。”

    “父亲也常这样说,这次回来,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呢。”沈蔚顿了顿,又道:“不知道祖母你这茶是哪家买的?我也顺道捎上些。”

    “沧州的一户小茶庄,我让他们每月都送些新鲜的来,这个月的估摸着也快了,大概四五日后就是。”

    沈蔚甜甜一笑,“那我刚好见见他,方便的话以后让他们也送去京城一些。”

    “行,我到时候叫人留意着。”

    老夫人问了两人婚期事宜,又说了好一会话后,倦意才上眉头。

    沈蔚识趣地起身便要告辞。

    “过完寿宴,你在这多待些日子,带着祁阳到处转转。”她也没留人,只嘱咐道。

    “是,我正想去龙兴寺一趟,父亲说那的菩萨灵验,叮嘱我去上一炷香。”

    沈蔚说完,走过去扶着她进里间,又亲手伺候她洗漱上床后,才退了出去。

    她与祁阳的房间同在老夫人院中,回房路上,凑巧看到祁阳在院中教二伯父家的小儿子拳脚。他一板一眼的模样,倒真像是个将领正在训练士兵,举手抬眼间,他也发现了沈蔚。

    沈蔚没打扰两人,漫步回房时,芸香已经让人备好了水,等着她沐浴。

    从浴间出来,她身着薄衫,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芸香替她拭干湿发。

    “小姐,这可真气派,比我们京城的府宅大多了。”芸香手上动作不停,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量。

    “的确。”沈蔚心中也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茶庄的事,她无暇顾及其他。

    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喜吵闹,所以这院落修得僻静,人手也少,入夜后整个院内更是寂静一片。

    沈蔚心中装着事,毫无睡意,干脆让芸香替她随便挽起头发,披上衣裳去院中散心。

    院角扎着一个秋千,她坐在上面脚尖点地,身子一荡一荡地。

    祁阳所在的寝屋离她的不远,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昏黄的屋内,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她想着想着思绪便不知飞向何处,还是芸香扯了扯她的衣角,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那是谁?怎么往姑爷房里去了?”

    沈蔚稳下晃动的秋千,望向祁阳房间,微光下,一个女子带着两名丫鬟站在门外。她依稀能分辨出那是大伯父家唯一待嫁的庶女沈妍。

    她不过十六的年纪,韶颜稚齿,容貌出众。

    祁阳开门后,沈妍从丫鬟手里拿出个盒子,两手拎着交给祁阳后,又在门口逗留了片刻,才带着人离开。

    沈蔚眼尾微微下垂,神色有些许寂寥。

    她与孙嘉远同住在这院内,若是有什么东西理应也会送给他们一份,况且沈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夜访男子寝屋,本就不合礼节。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芸香,我们回屋吧。”所有闲情都消退,她闷着一口气,对芸香道。

    她还没嫁过去,都有人打起了妾室的念头了。

    接下来的两日,沈府上下忙碌一片。

    寿宴那天府中更是热火朝天,城中的名门望族汇聚于此,甚至外地都来了许多贺寿的客人。

    这番喧闹过去后,大伯父家的长子沈承业拉着家里的小辈去城外打马球。赶巧他近来得了一批好马,就嚷着祁阳帮他把眼。

    沈蔚上次打马球还是祁阳回京时,球场上她丢脸受伤,所以这次兴致并不大,依旧坐在边上看别人打。

    这处离龙兴寺不远,远眺时还能看到塔尖,她想着不如趁此时去庙里把事情办了。

    一局赛罢,场内的男子纷纷下马。

    骤然一声惊呼,一匹红鬃烈马疾驰而去,马背上是吓得花容失色的沈妍。她死死地抓住马鞍,可剧烈颠簸下,身形愈加不稳。

    事发突然,众人愣神之际,祁阳跨身上马,挥鞭纵身去救人。

    好一出英雄救美。沈蔚心中闷闷,这几日沈妍明里暗里对祁阳示好,她都看在眼里。祁阳又是一贯冷冰冰的态度,也不知他看出姑娘家的意思没。

    没一会儿的功夫,祁阳一手握住一缰归来,那匹性烈的马在他手里乖顺异常。

    下马后,沈妍走上前对他浅笑道谢,“多谢祁将军相救。”

    她娇颜上还带着些受惊后的畏惧,让人心生怜惜。

    祁阳没看她,伸手抚着马鬃,语气淡然:“不必。”

    虚惊一场过后,其余人又吵着要再打一局。沈蔚料想他们或许还要在这玩上许久,就开口说要去龙兴寺上柱香,先走了。

    孙嘉远也不是个爱武的,刚要说随她一路去,就见祁阳重新上马,“我同你一起去。”

    他骑马至沈蔚身前,朝她伸出右手。

    沈蔚脸色微微发烫,迟疑一瞬,还是将手交到他手中。接着她身子一轻,祁阳另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稳稳置于身前。

    “驾!”伴着耳畔的灼热的气息,骏马挥蹄向前。

    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沈蔚一颗心犹如马蹄声响动不停,风声呼啸而过,她忍不住抓紧了身前握缰的手,颤声道:“慢一点。”

    自从到滁州,两人就没再这样亲密过,加上沈妍的事,她这几天连对他说话都少了许多。

    祁阳松了力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沈蔚,这几天你怎么了?”

    他胸膛紧紧贴着沈蔚的后背,结实双臂环住她,不留一丝缝隙。

    “我···我没怎么。”沈蔚结结巴巴答道,想了又想,负气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缠着你吗,我以后注意些就是。”

    祁阳一时无言,沉默半晌后才低头在她耳边道:“我不会再娶别人。”

    他声音近乎温柔,沈蔚猛然回头,朱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脸。她凝望着他深如水的眸子,半天发不出一个音。

    祁阳低低一笑,抬头直起身子,“娶这一个就够折腾人了。”

    行过几里路,寺庙的黄墙红瓦清晰可见。

    “来这是做什么?”祁阳问道,他不信沈蔚当真只是为了上一炷香。

    沈蔚含笑道:“来寺庙自然是求神拜佛,祈个心想事成。”

    龙兴寺建在山底,修的并不十分大,前来拜佛的香客也不多。这个时候,庙里更是人烟寥寥。

    两人走到庙中,就有个小沙弥前来行礼问候:“两位施主,请问是来求签还是供香?”

    沈蔚双手合十回了一礼:“这位小师父,我是来找普贤大师的,麻烦您去通传一声,就说是一位沈姓故人来访。”

    “那烦请您两位随我到后面厢房等候。”

    小沙弥说完,走在前领着他们往寺庙后面走,将二人带到一处干净的屋子后,他才出门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外脚步声轻起,一位白须僧人快步进屋。

    沈蔚连忙起身,行礼问好:“普贤大师,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普贤慈笑道:“贫僧一切如常,不知沈大人如何?”

    “家父身体安泰,有劳挂心。”

    嘘寒问暖一番后,沈蔚才说到正事上:“此番前来,是受父亲所托,两年前他寄放在您这的东西,如今要我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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