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祁阳不识一字,所以沈蔚与他约定,每日学十个。令她没想到的是,祁阳的学习能力颇高,很多简单的字教上一遍就会了,闲的时候,两人能在木桌前学上半晌。

    一本《三字经》学了大半,村长家就开始修新屋,雇祁阳前去帮工,整个白天都不在家。

    沈蔚一人闲来无事,就去五婶家找于慧秀手帕。好在她从小女红刺绣就学了个遍,针线功夫不错,上次听于慧说绣手帕能去镇上换钱后,也买了布料来绣。

    五叔和方全也去修房了,五婶在厨房忙活午饭,方武在院子里逗弄小黄狗,乡间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小妹,十五那日你们打算怎么过?”于慧收了最后一针,问沈蔚。

    十一月十五似乎也不是什么节日,沈蔚抬起头,有些不解:“那是什么好日子吗?”

    “你还不知道吧?”于慧抿嘴一笑,“你表哥那日就满二十了。”

    “表哥的生辰?”她先是吃惊,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从未提起过,我也没问···”

    “祁二就是那个性子,这么多年,要不是娘记着,他也不会放心上。”

    凭这两月来的相处,沈蔚知道祁阳的确是那样的人,对所有事情都冷冷淡淡,让人看不出他的喜好。

    “那大嫂,你说那天我送他份什么样的贺礼才合适啊?”

    “你陪他过生他就满意了。”于慧打趣道。

    “我是说真的。”沈蔚手指绞着帕子上的兰花,像是自言自语道:“表哥对我这么好,我也想表一份心意。”

    于慧略一思索,看着一旁绣好的帕子,随即道:“要不你给他做身衣裳吧。”

    乡下的汉子本来就过得糙,不兴什么别的饰物,戴着也碍手碍脚,衣裳倒是真的实在。

    “你看你表哥那几套旧衣服,来回穿了几年都舍不得换,这都快过年了,估计又要穿到明年去。”

    沈蔚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扯布料需要钱,她总不能去家里的钱罐子里面掏吧,万一被祁阳知道了,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这不是能卖钱么。”于慧努嘴,示意卖了这些绣帕,“不够我再给你添点。”

    “哪能要你的钱,不够的话我先借你点,往后多绣些卖了再还你。”

    于慧也没再和她争,与她商量着什么时候去镇上。现在初五,两人打算用五天先多做些帕子出来,然后去镇上卖,再买布缝衣。

    晚上吃过饭,沈蔚想回房继续绣,刚要开门就被祁阳叫住。

    “今天不学字了?”

    自从他去做工后,白天没时间,都是晚上点着灯学。

    祁阳现在学得正快,沈蔚也不想这么断了,只好暂且先放下自己的小心思。

    油灯昏暗,两人挨得很近,沈蔚先将字工工整整写一遍后,再念给祁阳听。

    祁阳很喜欢表妹给她念字时的样子,第一次听她念信时他就听得着迷,她表情专注认真,红唇轻启轻合,少了一丝平日里的娇俏,多了一分矜重。

    “表哥?”沈蔚唤了唤出神的学生,看到祁阳那副被抓个正着的表情倏地笑了,“你可知道,我习字的时候,上课若是走神,可是要挨先生板子的。”

    祁阳拿起兄长的威严,清冷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沈蔚立马认怂,“不过我看表哥白日辛苦,就免了这顿罚吧。”

    她将笔递过去,两手不经意相碰时,祁阳触到一阵冰冷。他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到表妹身上。

    “我不冷。”沈蔚边缩紧身子,感受着表哥的气息,边此地无银道。

    祁阳不理她,拿起笔开始一笔一划地仔细写。

    灯光打在他脸上,在眼窝鼻梁处投下层层阴影,刀削斧凿般的侧脸配上他此时凝神用心的模样,不知能打动多少女子的心。

    照着写完后,他将笔放下,继续听沈蔚讲下一段。

    冬夜寒冷,沈蔚裹着衣服,身体不知不觉地朝暖烘烘的祁阳那边靠过去。祁阳低头看了眼快埋他胸前的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半寸,展开整个怀抱,将这个刚才还在说不冷的表妹囿于怀中。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浇灭了秋日仅剩的那份暖意,却无论如何也带不走房内两人依偎下的热度。

    五日时光很快就过去,初十这天,祁阳刚一出门,沈蔚就带着一包绣品上五婶家找于慧了。

    这是她第二次去镇上,为了省钱,两人也没坐牛车,步行而去。

    沈蔚这几天绣了不少,加上针脚精巧,卖得的钱恰巧够扯一身布料。她在上次买衣服那家布庄选匹青灰色的料子,既耐脏,又趁祁阳的气质。

    回村途中,两人正好遇上赶着牛车回去地村长,村长好心地要捎她们一程。

    只是车上还有个方彦,两个女子,不方便单独与男子同车,只好婉言相拒。

    “我娘也在,你们坐车内,我和爹坐外边赶车就行了。”方彦探出个头,温吞吞地道。

    村长妻子陈氏也冒头极力相邀,两人不好再拒绝,于是抱着东西上车。

    修房的人中午那顿是在村长家吃,村长为人和善,专门去镇上买了猪肉。除了些肉菜外,车内还放了一叠书,沈蔚看了眼上面的书名,想来是方彦考秀才的准备。

    “彦哥可真是咱们村的秀才,这又买那么多书。”于慧开口与陈氏闲聊。

    “唉,”陈氏叹一口气,“哪是什么秀才,今年也没考上,只得多看些书,等明年了。”

    “是我愚钝。”车外的方彦出声应和道。

    他们一家热心又谦和,想到上次方彦曾为她解围,沈蔚心中感激,笑着道:“彦哥不必妄自菲薄,乡贡虽说是考个人学识,可里面也是有门道的。”

    “愿闻其详。”方彦听出沈蔚在说话,语气更为客气。

    “先父曾对此有所研究,我看你买的这些书虽都是要点,可近两年似乎并不偏向于此,你若是需要,我回去列个书单给你。”

    “那有劳祁姑娘了。”

    他们对着诗书又聊了几句,叫旁边的于慧听得胆战心惊,这二人郎才女貌,又都是精通诗书的,说话如此投机,若是看上眼了,祁二可怎么办?

    她突然有些后悔上这车了。

    到了村口,两人就下车,道完谢后往五婶家方向走。

    “小妹,你觉得彦哥人怎么样?”路上,于慧惴惴不安地问。

    沈蔚抱紧布匹,随意答道:“很好,村长一家都很和善。”

    “那比起祁二呢?”

    “表哥?”沈蔚虽不知于慧问这话的意义,还是老实答话:“当然是表哥更好了。”

    于慧放下心来,开始为她细数祁阳的种种优点好处。总而言之,除了穷,没有任何缺陷。

    祁阳一下午都心不在焉,不久前村口那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看到自家的表妹从村长车上下来,对着村长家的方彦浅笑盈盈地道别。

    原来,那样的笑也不只是会对他展露。他心中闷闷,锤墙的力道也更大了,惊动了旁边的方全。

    “二哥,吃味了?”

    方全是个成家的人,男女之事比祁阳这个愣头青懂得多,他嘴上没个把门的,看到这一幕调侃起来。

    “吃什么味?”祁阳铲起土,面无表情道。

    “我都看见了。”方全用一种我都懂得神情,朝村口瞟了一眼。

    “有这闲工夫,多干点活。”祁阳将铲子塞到他手里,又去抹墙。

    方全铲子一丢,跟上去悄声道:“你放心,方彦虽说家底好,镇上茶馆里说书的不是都说了嘛,‘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天天和小妹住一起,还怕不能把小妹变二嫂吗?!”

    他更压低了嗓子:“就小妹那模样的,村里好多人可都眼馋呢,你可要抓紧了。”

    祁阳停下手中的活,斜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去听说书的?弟妹知道吗?”

    方全被抓住命门,立马手脚机灵起来,嘴上忍不住最后贬损一句:“快干活吧,早点弄完回家搂媳妇咯!”

    要给祁阳做衣服就得知道他的尺寸,沈蔚没法量,只好偷拿着他的旧衣去五婶家比着做。祁阳总共就那么几件,少了一眼就能看出。

    “祁蔚,我那件衣服呢?”

    “我、我洗了晾在五婶家了。”沈蔚结结巴巴地撒谎。

    祁阳爱干净,冬日里隔上两三天也要洗一次澡,这些天浑身弄得一身土,更是洗的勤。没换洗衣物,只好将就身上这套再穿一天。

    “表哥。”沈蔚在他去打水时叫住了他。

    祁阳回头,平静地看她。

    “这么冷的天,你别洗凉水了,当心着凉。”

    “嗯。”祁阳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刚准备走,又听表妹说。

    “还有,你洗完能陪我去趟村长家吗?我答应给彦哥拟个书单,你同我一起送过去吧。”

    她语气诚恳,却见表哥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

    “你来了这么久,自己找不到吗?还要我带路?”

    丢下一句话后,他冷漠利落地转身走了。

    留沈蔚一脸茫然地反思,看来表哥甚爱洁,没得干净衣服换,都对她甩脸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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