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没想到,那十个小姑娘不仅没被退回去,还被沈亦覃丢到她的小院里。
一定是他成心的,薛楚回来就看着雁儿领着一排娇滴滴的姑娘到她跟前。
“姑娘!”雁儿双眉紧锁,身后的那群人她实在没法子,偏偏是世子指名道姓将这些姑娘送到他们这儿。
“……”薛楚瞅着,一时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她叹口气,沈亦覃他究竟又想干什么呢。
雪还未化,银霜遍地,薛楚抱着汤婆子都忍不住一哆嗦,每当夜色沉沉时,寒意汹涌,就是再抗寒的汉子也难以抵御。
灯火通明,点点暖意让眼里有了色彩,地上的雪更白,而人走过的地却被打扫得很干净,不及外头无人打扰的松厚。
“溥临!”
她站在窗外,少女圆润的肩头极为显目,而他站在窗前,豆沙色的帽兜下,灵动的双眼里荡漾着一丝恼怒,遥遥可见他的身影。
隔着一层,她的声音并不清晰,沈亦覃扣着窗户的指节微微用力,他推开窗,呼呼的寒风闯入屋内,即使是上好的银丝碳也驱不散透进心底的凉意。
窗户突然打开,在外面的人更是震惊,沈亦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头一回,薛楚有了退缩之意。
沈亦覃平日极爱浅色服饰,今日却是一身黛黑色,宽大的衣袍掩住了他的身形,如同他的眸色一般,道不明诉不尽。
“今日……”
“我真没做什么,”薛楚不等沈亦覃说下去,主动抢话,全然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只是小小的,捣乱了,一下。”
她的刻意强调,还用拇指和食指作比划,沈亦覃哪里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来责怪也于事无补,况且他本来也没有责备她的心思。
“先进来。”
“好。”薛楚一口应下,见沈亦覃没有生气她插手南院的事,也不再紧张。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她哪里也有拨下来的银丝碳,但不多,哪里能像沈亦覃这儿时刻用着,即使这样,他也常常风寒。
想到沈亦覃的身体,薛楚忍不住道:“刚刚不该开窗户的。”
沈亦覃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光而立,薛楚昂着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清晰的下颌线,视线再往下挪,便是男子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偏过头,想到了下午看到的那一幕,有些渴,渴到想立即去找一壶茶水。
“下次可以先与我说,我不会阻拦你。”
沉思许久,沈亦覃才说道,若是她想,他便不会阻止。
“这次的事,也算得上巧,”沈亦覃见她脸蛋红红,眼神闪躲,以为她还记挂着南院的事,便先一步解释,“正好赶上,便帮你收了尾,他们便是有所猜忌,也不会往你身上想……”
“先等一下。”
薛楚打断了沈亦覃的话,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壶里的水是温热的,上面飘了些饱满的枸杞,她瞅了眼,先递给了沈亦覃,留下的那杯却几近清水。
沈亦覃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温度让他不自然地缩了缩手,唇角紧抿,鲜红的枸杞太过刺目,以至于显得她手中的那杯空空如也。
“我竟不知道你不喜欢枸杞。”
薛楚紧紧捏住那杯茶水,杯中温热的水却并不能减少她心中的躁动。
“本来就是你喝,和我有没多大关系,”想了又想,薛楚还是说出了原因,“溥临,这次还是多谢你了,我本来也想找你帮忙的,可是我怕你不同意我插手这件事,才擅自主张了!
我下次不会了,你也说了,不会阻拦我哦。”
放下心结,薛楚舒坦许多,虽然看到沈亦覃她还是会有些局促,大抵是楚筱梦之前和她说的话在作祟吧。
一只手突然挡住了她眼前的光亮,最终落于她的头顶,薛楚茫然地望向他,只见沈亦覃对她一笑,清浅又疏离。
“楚楚,你今日想听埙吗?”
“不了,”薛楚避开沈亦覃定定的目光,指了指外面,“我该回去了,对了,那十个人你领走吧。”
沈亦覃想起了落灰的葫芦埙,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才道:“好,只是送回去,林氏也断不可能留她们了。”
薛楚本打算走了,这一番话,又将她的脚步绊住,叹道:“可我那儿真留不下这群姑娘们了。”
“要不这样吧,”薛楚眼前一亮,“让肖妈妈打点一下,放主院,随便做个差事也好啊。”
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沈亦覃很不想泼冷水,不过实话却是残忍的,他更不忍骗她:“若是她们不愿呢。”
“她们本就不是普通丫鬟,从小就是按官家小姐养的,不过,不同的是……”
沈亦覃眸色一暗,不愿多谈其中的肮脏。
薛楚不解其意,见沈亦覃脸色并不好看也不好多问,轻声道:“可总归我先问问吧,若是有不愿的,那就遣其归家。”
沈亦覃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同意也没反驳,薛楚只当他认可了,喜笑颜开,这件事总算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
这次邀南都城的官员前来,本是商讨各地粮价飙升的事宜,其中正有位李皇商。
薛二爷都打算好了,若是能从其他州买来相应的粮食,立下一功,借着凌州百姓之口,便是新帝再不愿,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会给他个功名。
如今他在南都城虽然威势浩大,但世人以嫡系为尊,即便他那个好哥哥已不在人世,留下个病秧子,他也没法继承爵位。
“啪”
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扫视底下一圈跪着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沈亦北身上。
“说吧,查出来怎么回事了吗。”
沈亦北神色凝重,事实上,他已经把此次负责的人,特别是后厨那块,拷问了个遍,一无所获。
唯独不同的是,他念出一个人的名字:“薛楚,这个时间地点不该出现的,她也是世子身边的人,也许是世子为了搅乱我们的事而让自己身边的人来做了些小动作。”
这个说法破绽百出,沈二爷冷哼一声:“亦北,那你真是太小看沈亦覃了,这么低级的做法不会是他能想出来的,况且你有证物吗。”
被戳穿的沈亦北微恼,谁不知道,整个陵州最跟他们不对付的人非沈亦覃莫属,也许还和上面坐着的那位示意有关。
当年,他们属意的那位可没上位,倒是惹恼了现在的执权者。
“算了,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当下的局面你尽量试着挽回些许,适当的让些利给他们。”
沈二爷揉了揉眉心,他那好侄子,根本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这样吧。”
沈亦北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沈二爷一个眼神止住了剩下的话,只得咽入肚子里。
辰时至半,天色微亮,后花园一片寂寥,唯独一树红梅生长得极好,花骨朵已冒头,这冰天雪地里多了分颜色。
亭子里,早早的有人候着了,薛楚瞧着那道婀娜的身姿,对自己身边的红豆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自己去。”
红豆虽难免担忧,但听到薛楚开口了,便不再言语。
“等一会了?”
“不久,才来。”
月盈轻抬起头,面上的笑意很淡,虽然上了些粉,薛楚却不难看出她面上的倦怠。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呢。”
说到这件事,薛楚点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信笺,“我都按你说的打点好了,这是他们寄给你的。”
不等她开口,薛楚就将信笺塞入她的手里,“这一次的事,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他们只会以为咱们俩仍旧争锋相对。”
月盈能帮她也在薛楚的意料之外,这些时日待在后宅里,她似乎隐隐有些改变,凤仙花点缀了她的指间,鲜艳靓丽的服饰,除了越发苍白的脸。
“谢谢,”月盈低着头,将信笺小心收起来,放下成见,她们也能好好说话,只是她待在这里太累了,“要是,我当初……”
她摇摇头,眼泪哗啦啦流下来,一张小脸赫然几道白痕出现,薛楚愕然,来不及给她递帕子,月盈已然反应过来,猛地擦去。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说话虽然仍带几分哽咽,但她偏偏将头颈抬得高高,起身就要走,薛楚坐在那儿,抿嘴不语,只是看着月盈的背影渐渐远去。
回到院子后,果然如沈亦覃所言,那些女子大多不愿离开东院,只有两个同意了去主院。
“那你们领些银钱,自行归家吧。”
薛楚皱眉,对着那些人道。
那些姑娘堆在一块,扭扭捏捏,其中一人突然大声道:“放了我们,更没有活路。姑娘你这么好心,为什么不替我们在世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呢。”
“大胆!”
红豆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而雁儿也皱眉道:“你们是二夫人送来的,世子哪里会留你们在身边,姑娘给你们安排的就最好的去处了,你们如今还挑三拣四。”
这些人心野,给几分好,便会搭梯子,薛楚原本的打算倒落空了,这会儿她才领悟沈亦覃那时是何意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