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倒真应验了这句话,三天里沈亦覃的病情反反复复,连老王妃都惊动了,派来季妈妈来了好趟。
不过这次,没人再敢擅闯东院,薛楚眼皮跳了跳,这几天她自觉担起贴身侍奉的活儿,除了她,能进沈亦覃屋子的也只有张御医了。
“今日可好些了?”
薛楚照常先把食盒拿来,一碟什锦菜脯,一盅清茶,还有一小碗糙米粥。
份量不多,听张御医说了可以养胃健脾,薛楚特地用心准备了这些。
自从那次把话说开,好像揭开了一层窗户纸,两个人之间也自在了许多,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沈亦覃点点头,从薛楚的手中接过,矜持地拉了拉唇:“谢谢。”
“不客气,”薛楚顿了顿,“你还想吃什么记得都跟我说哦,还有……”
“我会记得喝药的。”
沈亦覃抬眼,波光潋潋,他很快又移开视线:“你若在府里有不便,可交由方礼,他如今归你管束。”
自上次方礼帮寻雁儿的事后,她心里就隐隐察觉到什么,这次听到沈亦覃的话,薛楚自然没有惊讶。
她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道:“你若是不说,我也是要开口向你讨要人的。”
“他性子执拗,经常自作主张,好在明辨大是大非。”
若是方礼在这里听到沈亦覃对他的一番评价,指不定得为自己辩解辩解几句,薛楚却听得笑眯了眼,朝沈亦覃比了个大拇指:“我觉得溥临哥哥说得真对。”
沈亦覃神色温和,嘴角微微上扬,因着眼前人的欢喜而欢喜。
“我现下有点累了。”
他抬手,轻轻揉了眉头,强忍住喉间的腥甜,对薛楚摆了摆手。
薛楚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亦覃急促的打断了:“麻烦替我叫张御医来。”
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咽下去了,薛楚见他脸色并不好看,连忙起身告退:“好。”
再合适不过的借口,听到门合上,脚步声越来越远,沈亦覃松了口气,止不住地咳嗽,白色帕子上包着的猩红,让他眼底一黯。
已至夏末,再过几日便是立秋,院子里的人都裁了几身新衣裳。
便是留在她这里的颜九也得了几身,今日他穿了一身霜色短褂,玄色裤子,脚底是一双黑色长靴,比起他之前那身脏破旧的衣裳,整个人都要精神许多。
薛楚乍一看到,也微微惊讶,她没跟沈亦覃提颜九的去留问题,她想他大概也是知道的,却默认了颜九留在她这里。
不知道他是谁安插进来的,薛楚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只是让他在外院干打扫的活计。
颜九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连雁儿也偶尔在她耳边提过两句,这小伙子踏踏实实的干活,从不偷懒耍滑。
“见过姑娘!”
自从救了颜九后,他的态度有了一个大转变,对薛楚不说恭恭敬敬,至少也是热络的,连她自己都诧异。
她可是将臭袜子塞到过他嘴里的,换位想想,薛楚都不一定能友善和那人共处,可现在颜九还能对着她笑,她的汗毛几近竖起。
“没事,你扫你的。”
现在她还没想好怎么用这个人,薛楚瞥了眼颜九,他和沈亦覃乍一看,从身形、外貌都有些相似,可仔细一瞧,却大不相同。
沈亦覃像名家出手的水墨画,寥寥几笔,行云流水,而颜九却像烧窑里普普通通的青瓷釉,二者毫无可比性。
颜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麻利地拿起了自己手头上的东西。
*
算盘上下敲打着,薛楚算着今日糕点的收益,因着御品斋的薛氏糕点在陵州打出了些许名头,花老板大方地将这一块利益和她进行了分成,当然这其中不乏是因着王府的面子。
不过,薛楚还是自信的,她做的那几款可以给御品斋打出一个响亮的分支。
近日将这个想法告知了花老板,她果然对薛楚的想法颇为感兴趣,两人约着近日天香楼一聚。
将信封合上,薛楚交至方礼手上,自从手头上有可以差遣的人后,便再也不要劳烦肖妈妈,各种走动,直接让方礼出府一趟便可。
方礼将信收入袖中,点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薛楚抬眉,将算盘轻轻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有话就直说!”
方礼别扭地小声道:“世子爷他怎么样?”
虽然说,世子把他职务卸了,调到薛楚姑娘这里,可他心里始终是把沈亦覃当主子看的。
薛楚早就等着方礼开口了,她敲算盘敲到手指发酸,方礼才说出这话。
“老实说,不太好,往年也会这样吗?”
她抿着唇,就算沈亦覃有心遮掩,可她怎么会不知不觉呢。
方礼摇摇头,只是眼里满是无奈和痛心:“世子胎中带病,自有身子不算康健,又……”
又?薛楚敏锐地盯着方礼,可惜,方礼并不打算告诉她,只是摇摇头:“这事我不能说,薛楚姑娘。”
他重重的叹息,薛楚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是望不到底的沉寂。
“大概会随着年岁渐长,身体越差,可能就剩这几年了……”
方礼低着头,这句话就像从他的嗓子里直接扯出来的,难听到薛楚耳边出现了呜呜呀呀的低鸣,一时脑袋里一片空白。
“……”
薛楚勉强拉了拉嘴角,一时间无法相信,朝他挥了挥手:“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方礼识趣地退下,一直守在门外的雁儿瞧情形不对,也没有进屋。
屋子里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前段时间还闹腾的夏蝉一下销声匿迹,就像感知到季节的更迭,生命到了尽头。
她不是不能接受生老病死这事,奶奶走时,也很突然,昨晚上还搂着她的人在第二天清晨就没了呼吸,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什么话也不说,守着奶奶。
薛老爹直到三天后才在村里人催促下将奶奶草草入葬,走的时候,连副像样的棺材也没有,村里人因着奶奶在时对大家的帮济,也自发凑了些铜钱给她家,最后没一个铜板是用到奶奶的丧事上。
薛楚垂下眼,不自觉地呜咽出声,就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小兽,迷茫又委屈,红红的眼眶,一抽一抽的鼻子。
眼泪虽然能抒发她的情绪,可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薛楚拿起帕子,用力地擦净脸,擦的有些发烫才停下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念及此,她立刻去找了张御医。
张御医刚从沈亦覃那里回来,路沿的灯仅仅能够看清一点,加上他有老花眼,远处看的并不清晰,只能看到一道黑影堵在他门口。
“谁呀?”
一声惊呼,引起了巡视守卫的警觉,他们纷纷向张御医靠近:“张御医,怎么回事?”
张御医眯了眯眼,刚刚那道黑影霎时又不见了,难不成是他老花眼了。
“没事没事,”张御医挥了挥手,“你们警惕点是个好事,不过,老夫就是眼花了,看差了。”
众人四周巡视一番,草木丛里不见人影,静谧的夜色里,只有簌簌风声。
见人群散去,张御医自己回到院子,薛楚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刚刚动作快,敏捷地攀上旁边的树。
她揭下黑色的面纱,圆圆的眼睛里有一丝庆幸,这次来,抱着不让其他人知道的心思。
若是能从张御医嘴巴里旁敲侧击些什么就再好不过了,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这几乎微乎其微。
张御医是陛下指派来的,除了治沈亦覃的病,应该也是陛下放在凌南王府的一双眼睛吧。
薛楚想得清楚,凭她目前的本事,就像湖里的一滴水,掀不起一丝波澜,可要是,她笑而不语。
不过,这仅仅是她的一个大胆想法。
院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有些麻烦,她不一定能见到张御医和他私聊。
薛楚侧靠在死角的墙上,耳朵贴在砖旁,偶尔听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有人走近有人走远,中间余的时间并不长,她心里约莫估算了一下,还是可行的。
当下立刻踩着空隙,手脚一起用力,翻身而下,咕噜一下,打了个滚缓和了冲劲,薛楚还顺手往自己脸上抹了把沙土。
今日不能和张御医交底,但是能和他背后的人通个气也不错。
她运气不错,刚好和一批人错开了,来到了屋子窗下。
屋里的倒影似实似虚,薛楚轻轻敲了敲窗柩,空心的木头敲起来格外清脆。
三声短促的“咚咚咚”让张御医摸了把胡子,看来刚刚他没有看错,今夜还真有人特地来找他。
这回他没叫人,自个将窗架支起来,外面却了无痕迹,只有他的脚下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张御医弯腰捏起纸条,将它舒展开来,可看完后眉头紧皱,他看了看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认命似的将纸条塞进怀里。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子,薛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有人叫住了她:“薛楚姑娘,今天晚上你干嘛去了?”
那人的语气似笑非笑,似乎对她分外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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