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晓星所想的差不多,到了二月底,传来的旨意是这样的:
“太后凤体虽然好转,但仍不可久坐伤神。皇上有旨,命贵妃、宜妃、德妃于二月二十六日,在园中兰藻斋选看秀女。”
今天已经是二月二十了,还有六天——这道圣旨下来后,就连最闲散的伊尔木都不得不认真几分;至于太后最终有没有完全康复,倒一时不在这些女孩子们所关注的事情中了。
只是这一次选看秀女的这几位娘娘,引发了一些零零散散的议论。
“贵妃娘娘是如今宫里位分最高的人,若是这种场合没有她才显得奇怪了。”既然是姐妹们私底下说的悄悄话,也就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了。伊尔木便顺带着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只是小时候听家里长辈偶尔提起后宫里的娘娘,一直都说是惠宜德荣四位,为何这次圣旨不宣惠妃与荣妃两位一同来呢?”
这个问题苏晓星是可以回答的,但她却绝对不能开口:并不是信不过同住一屋的这三个妹妹,而是她现在的人设不允许她表现——虽然她没有明说自己汉人孤女的身世,但旁人稍微一打听,也就能知道她和江宁织造府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江南的汉人突然对宫里后妃们的经历一清二楚还夸夸其谈……别说她自己会原地凉凉了,曹家恐怕都要被牵连。
好在她不回答这个问题,面前也有能回答的人。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年思蕴。
正在悠闲喝茶的年思蕴:“……我听说,是听说啊,惠妃娘娘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太好,而荣妃娘娘是最早入宫的,如今年纪也大了,不愿在宫里园子里两处奔波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得委婉,但该有的意思一点不少,石佳念儿都能听懂一半:惠妃的身子为什么不好,任谁都会想到几年前废太子前后的那些事儿。太子刚落马,大阿哥就火急火燎地去皇上跟前表现,结果大家也都看见了,现在太子复立,往事被一笔勾销;大阿哥却还圈禁在自己府中,没有一点会被宽恕的迹象……
而荣妃呢,这个“入宫最久”,几乎也就意味着“最早失宠”。但相比惠妃而言,她的日子还是好过太多了:康熙四十八年复立太子时册封诸位亲王,三阿哥胤祉被封为和硕诚亲王;同年,荣妃所生的那位公主也被封为固伦荣宪公主。荣妃年轻的时候也曾盛宠,十年间生下六个孩子,无奈儿女夭亡,新人不断,如今这仅剩的一儿一女,算是她最后的骄傲和荣光了。
这两位娘娘的境遇使得她们四个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身为四妃,尚且几经波折,前途未卜,那其他人呢?
皇上长寿,康熙一朝的大小事也就数不胜数。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如果是家里对选秀动了心思的,基本上都是听着惠宜德荣四位的名号长大的。最多,就是在这几位之外提一下三位相继故去的皇后,以及众位阿哥的生母——在有阿哥要选福晋的时候。
这种思维,连苏晓星最开始做研究的时候都难以逃脱。不过在看了资料做了总结之后,她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纵观康熙一朝的妃嫔,有慧妃宣妃这样带着“满蒙联姻”使命来的,有康熙十六年第一批册封的“七嫔”——她们中超过一半的人终此一生再没有得到晋封,甚至后来全无音信。
“四妃”的册封是康熙二十年的事,那时皇帝和她们还都年轻,皇子公主们还像秧苗一样刷刷地生,刷刷的长。而在她们之后呢,除了赫舍里皇后的妹妹平妃,其余的妃位基本上全部都是皇子的生母。儿子日后出名,她们也就跟着出名;儿子过于小透明的话,她们自己也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要是让苏晓星来总结康熙朝妃嫔的“升职规律”的话,大概就是这几个点:家里有人,孩子争气和活得长久。用这三条来判断高位嫔妃,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尴尬的是,眼下的这一年——康熙五十一年,就卡在一个不前不后的档口上。往前算,温僖贵妃、敏妃早已离世,传奇人物良妃去年冬天刚刚谢幕;往后想,那些有活过康师傅潜力的娘娘,她们的晋升在康熙五十七年才刚刚开始。
所以现在有能力还有闲心来管选秀这种事的,也就是这三位了。
其实,这三位来主持选秀和太后选人,还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太后来选的话,进宫还是入府都合情合理;娘娘们来选,则更像是给晚辈的家里选人。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和那位从不出现却拥有最终决定权的boss——康师傅本人有多大关系。
苏晓星会这么想,还是因为她们这些人里,有不少日后耳熟能详的。年思蕴,她就不用说了;那位钮祜禄家的小姐,很可能就是十七阿哥,未来的果亲王胤礼的正室福晋。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拐到哪里去……面对着这个没得选的选择,苏晓星自己其实是更希望入宫的:不考虑什么皇帝年纪大皇帝不洗澡之类的问题,她现在入了宫,那基本上就是稳拿了一张躺平养老的保证书。
嫁给宗室也是个非常不错的结果,但问题是她这个身份,嫁给宗室做正妻有点不太合适,而嫁给宗室做妾,宗室在皇帝手里讨生活,她又在宗室的正妻手里讨生活,那生活条件可能会上下波动得厉害。
最后是清穿女的常见结局,随机配对某阿哥。这个走向的话,“不为妾”就基本不用想了,更是要立马调整心态准备开卷……专业对口,但被时代限制到连搬砖都搬不了,只能在一座宅院里和一群女人争宠卷生孩子,那是什么地狱绘卷啊淦——
这种未知带来的巨大恐惧伴随着每一个秀女,一直到了二月二十六日。所有人在寅时一刻就被叫起来梳洗整理,卯时有人来带她们前往兰藻斋。黑沉沉的夜色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大家都静默地在烛火的微光中准备着。
苏晓星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气氛,还是在高考之前的那几个小时。不同的是,高考即使再重要,它也不能像今天一样,完全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她起身离开妆台——伊尔木刚才帮她梳好了二把头,现在两人交换,她来帮伊尔木梳。
在炕头的另一盏蜡烛前,年思蕴正在给石佳念儿扑粉。粉自然是薄薄的一层,既要显得她们干净精神,又绝不能出现一丝“浓妆艳抹”的嫌疑。
“今天可绝对不能掉一滴眼泪,听到没有。”年思蕴一脸严肃,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道。
“嗯。”石佳念儿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她这次总算忍住了。
在又一个蜡油滴落的瞬间,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你们几个,收拾好了没有!”
之后几个时辰,在苏晓星这里仿佛按下快进键一样:排队走到兰藻斋,一组一组地进屋,站在屋里眼观鼻鼻观心,只能听见贵妃沉稳的问话,宜妃带着傲气的训诫和德妃浅笑着解围。她们这一组,问题几乎都冲着年思蕴和石佳念儿去了——前者是因为家世,后者则是因为父亲的“官声卓著”。
而选看过后,她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休息放松,收拾行李。在“寝室”的几个人纷纷表达了对石佳念儿的担心,劝她以后千万不能随时随地哭泣;以及从古至今都一样的“苟富贵勿相忘”环节,这个环节的主人公自然是年思蕴;还有互相打气,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好好过日子之后,二月二十九,内务府的大人带着旨意来了。
跪了一院子的人。大家都垂着脑袋,“等待接受命运的判决”。
“哈苏特氏接旨。”
……没记错的话,伊尔木的姓不就是这个吗?苏晓星原以为第一封圣旨会听到她意料之中的某个姓氏,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展开整的一愣。
“上谕:哈苏特氏,满洲旧族,德仪具著。着赐封为常在,三月一日入宫,居于景阳宫。”
苏晓星复杂的心情在伊尔木上前谢恩时都没有平复。但第二封圣旨一读,又是一位满洲八旗的姑娘被封为答应,苏晓星才大概猜到些东西:从十五阿哥开始,皇子生母几乎清一色都是汉人,选两个满洲八旗家的姑娘进宫,可能是为了平息那些有的没的议论……
两位内命妇之后,方才轮到赐封外命妇。苏晓星这下终于猜中了一回:那位钮祜禄家的小姐,赐婚给十七阿哥做正室福晋。婚事要花时间,十七阿哥出宫开府也要时间,所以她可以回家去准备婚事。
除了钮祜禄氏,还有四名秀女被指婚给宗室子弟做嫡福晋;而这四位中两位还是满洲八旗出身,另外有一位蒙古格格,一位汉军旗上三旗的闺秀。
接下来,苏晓星终于听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封圣旨。
“年氏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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