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茶虽是山上采来的,没有成本,却也是从可出货的项目里抠下来的。故而只有重要客人来了,才得见泡上一回。

    阿兰上回见着这野茶,还是在阿姐和阿宽哥定亲的时候。

    那日阿娘怕她碍事,早早便遣她出去玩了。待她回来,人都走了,这茶碗里的水也早就空了,只余下几片泡胀了的茶叶,什么味道都闻不见了。

    阿兰听闻茶是很香的,却不知是单闻着,还是尝着也香。

    她磨磨蹭蹭不愿走,一面扒在灶台边想要尝一尝这茶水味道,一面还假装有事要问。

    “阿娘,阿姐什么时候和阿宽哥成亲啊?成亲之后,我是不是得叫阿宽哥姐夫了?”

    “……”

    顾晞闻言便想起阿康叔说的成亲之事,本以为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这阿芹还真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

    一时无言。

    但她还是应着身份,作出了待嫁少女应有的娇羞模样,嗔道:“阿兰!”

    阿兰悄悄吐了吐舌头,又往茶碗边凑近了几分。

    阿娘早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拿锅盖子往她面前一挡,将茶碗与她隔了开来:“去去去,快去洗果子去!少在这闹你阿姐。”

    阿兰瘪着嘴不满道:“阿娘!”

    阿娘终是看不得她这副委屈模样,道:“知道你馋这茶。这会热着呢,你别挨过来,小心烫着。先洗果子去,一会不仅叫你闻,还叫你抿一小口。”

    阿兰立即喜上眉梢:“好嘞!”

    说完,便撒丫子洗果子去了。

    灶台上的茶碗也在此时稍凉了些,阿娘取了个锅盖大小的饺子帘,放了三碗茶上去,递给顾晞。

    “快端进去吧,你阿爹和财叔都在里头呢。”

    财叔大概便是那阿宽哥的父亲了。

    顾晞先前听阿兰说起,阿爹一大早便带了晌午饭,往山上劈柴、打兔子去了。原以为过了晌午才回来,竟不想此时竟也在家中。

    顾晞问:“阿爹怎的回来了?”

    阿娘笑道:“自然是回来定你与阿宽的亲事。你财叔他们一来,我就叫人叫他去了。”

    顾晞装作害羞模样,又问:“我与阿宽,嗯,阿宽哥的亲事大概定的什么时候?”

    阿娘噗呲一笑,斜睨她:“瞧把你急的,出不了三月去!”

    顾晞知道再聊下去就剩一个劲被打趣的份,回了一句“阿娘你也笑我”,便端着饺子帘和三碗茶往堂屋去了。

    灶台到堂屋不过几步路,顾晞的脑子却还是转了几转。

    若她真是从灵泉水中进入幻境,那这幻境极有可能是除她之外的三人中某一人的神识所建。

    陆叠刚刚结丹,其神识应当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幻境。

    而孟期年……据她所知,孟期年自小生在逍遥宗,应当并未体味过什么农家生活,以神识构建如此幻境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直素……

    依琚元所言,直素曾出没于太金谷中。

    有山方有谷。

    此幻境虽然看不出全貌,但的的确确是坐落于山脚之下,极有可能就是直素所在的太金谷。

    顾晞不太了解太金谷,更不可能知道太金谷中曾发生过什么。

    但她能猜到的是,神识所成的幻境,赋予入境之人的身份往往是此神识熟知的。

    因此,这个阿芹必定和直素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他人若是一同进入幻境之中,被赋予的身份也极有可能与阿芹相识。

    那么那这堂屋里的三个男子之中,就极有可能有孟期年或陆叠。

    顾晞如此想定,在堂屋前停下脚步,听了听屋内传来的聊天之声,抬手便撩开了门前挂着的半面门帘。

    阿芹家很是贫苦。

    窄院里一共三间不大的小屋,中间堂屋里就一张小方桌、四张条凳。东西两侧两间小屋,窄窄巴巴,只够各放下一张床,下了床便是门,就连农具也是挂在土墙的木条之上。

    三间屋子总共一道门,堂屋与卧室之间就只各挂着一道碎布缝成的门帘。堂屋通院的木门白日里都大敞四开,家里来客人时才会放下半道门帘。

    堂屋的小方桌边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三四十岁。

    另一个二十上下,一身麻布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瞧着最是抢眼。见顾晞走进来,他便抬眼看了过来。

    一双凤眼清冷如雪,与脸上腼腆又略显憨厚的笑容极为不搭。顾晞竟一时有些不敢认。

    可是,这穷乡僻壤里,能生得如此神仙模样的,不是陆叠又是谁?

    顾晞盯着陆叠,震惊于他上下半张脸极为不和谐的搭配。

    而陆叠的目光,则从她脸上一划而过,又落回了身前的桌面上。眼中并没有闪现险境之中队友相见时应有的欣喜神采。

    顾晞原本睁得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心中又有些摸不准了。

    眼前这个陆叠……好像不认得她?

    早上出门太急,她也没机会照照自己的模样。难道,这个幻境强大到,将她的脸也换了?

    她想起手中的三碗茶,赶紧垂眼朝着茶水中看了看。之前被阿兰拉着草草梳了头,一路跑去又跑来,头发是稍乱了些。可这水中的眼睛、鼻子、嘴巴……

    确确实实就是她的呀!

    难道……难道这是陆叠的神识建造的幻境?

    而眼前的陆叠,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陆叠?

    心怀疑惑的顾晞转眸看了看其余两个中年男人,没有孟期年。

    想了想也是自然。

    孟期年修为虽高、年岁虽大,但看着也很是年轻,就算要变,也应当变作阿宽才是,怎么可能变成阿芹与阿宽的父辈呢。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见顾晞杵在原地不动,立即站了起来,从她手里端过饺子帘,将茶碗一个一个摆到桌上。

    这应当就是阿芹的阿爹了。

    阿爹将饺子帘往顾晞手中一塞,笑着责怪道:“瞧你这孩子,傻站着干什么?光知道看我们阿宽,都不知道招呼人。

    “要这样,以后过了门可怎么办哟……恐怕天天在家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了。”

    顾晞闻言极为配合地低下了头,佯装害羞地偷偷打量陆叠。

    既然陆叠不认得她,自然还是老方法——静观其变!

    阿爹见此,一时又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对着身边的财叔道:“瞧瞧,瞧瞧!平日里就知道疯跑的野丫头,居然还知道害羞!

    “嗐,怪只怪,你家阿宽生得太俊咯!”

    说着说着,便透出了些“女大不中留”的酸劲儿。

    财叔听见自己儿子被夸,笑得嘴都合不上,端着茶碗道:“哪里哪里,你家阿芹才生得好呢。这十里八村的,就没见过比她好看的小娘子了。”

    听见财叔如此说,陆叠抬眼朝着顾晞看来。

    顾晞瞧见他眼中的困惑一闪而过,随即又作出一副腼腆害羞的神色来。

    阿爹闻言赶紧道:“阿芹比起阿宽可是差远了。不过她要是生得不好,我们怎敢拿来配你家阿宽这样俊俏的后生家呢。”

    说着又朝顾晞道:“愣着干嘛?马上就要过门的人了,也不知道给你财叔和阿宽哥问好。”

    顾晞点头。

    方才种种已经自心中一一捋过,她分明瞧见财叔早已端着茶碗喝了起来,而眼前这个与陆叠生得一模一样的阿宽,却碰也不碰桌上的茶碗。

    幻化而成的人,以及幻境制造者应该不怕食用幻境中的食物才是……

    一道灵光自顾晞脑中闪过。

    那日撞破陆叠结丹之时,他前后行为的反差极大。他的转变,分明是因那一刻突然出现的流光啊!

    还有那几十几百变来变去的好感度……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细想,顾晞下意识在阿爹的催促之下压粗了嗓子,轻声道:“财叔好,阿宽哥好。”

    “好,阿芹好。”财叔笑眯眯地应过。

    陆叠也开口:“好。”颇有几分待婚郎害羞的模样。

    只是他说完,便被财叔拿手肘子狠狠戳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这样害臊,大点声!还有,好什么好,人家阿芹又不是没有名字的!”

    陆叠遂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阿芹好。”

    顾晞抿唇一笑,面露羞色,走到她那阿爹身边坐下,粗着嗓子轻声问道:“阿爹,阿娘说,今日是说成亲的事……”

    说着,抬眸看了陆叠一眼,只见他似乎听见了她说的话,面上腼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于是,她又飞快地垂下眼,声音又小了几分:“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阿爹低声应道。

    说完又觉得虽是乡野农家,不讲什么男女大妨,可女孩子家家这样问,似乎有些失了矜持。

    便赶忙同顾晞耳语道:“女孩子家怎的问这些,叫人听见了多不好!还是快出去找你阿娘吧,有什么想问的,夜里头再说。”

    顾晞点头应好,站起身来和财叔、陆叠道了别。

    临到门口,忽然想起自己薄脸皮的人设来,羞怯地看了陆叠一眼,见他正好也一脸害羞的模样,便朝着他羞怯地笑了笑,撩帘而去。

    迈过门槛,放下半面碎布帘,顾晞正见阿兰从水缸边提着一篮子洗好的山果子过来。

    她赶紧朝着阿兰招招手,道:“阿兰你来,阿姐有事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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