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叠不能辨人。

    很久之前便这样了。

    具体有多久,他也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记得人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不记得了。

    因此,当他第一眼看到顾晞那样装扮时,就直接将她认作爻山雪原上那个少女。

    所以,他动了杀心。

    当然,她也确实是那人。

    可既然那人是顾晞,他便有了一些不能杀的理由。

    譬如爻山派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弟子入师门时,师尊需得以灵器相赠。此灵器虽不是本命法宝,却也相差不多。

    各位师尊可以循着此灵器得知徒弟的生死,甚至能够得知其死因,命丧何人之手。

    如今陆叠身体的修为并不高,他不愿在此时因顾晞与整个爻山为敌。

    于是,他开口道:“师叔来为我护法吧。”

    “啊?”顾晞将手缓缓从切换皮肤的按钮上移开。

    不、不是要杀她吗?

    顾晞迷茫地看着第十二道天雷劫在天顶上露出苗头,又看见陆叠跃上自己的重剑,回头对她说了一句“快跟上”,便往先前的山洞去了。

    “……”

    方才在流光出现之前,陆叠对她的好感分明是负一百。怎么在流光出现之后,就突然变成了负十?

    顾晞拍了拍悬在半空中的“救命恩人”。

    真的,是要她护法吗?

    负十也是负,虽然好感值增加了,却依然有些危险。若将零视为无感,那陆叠此时对她应当是心存厌恶的。

    顾晞有些犹豫。

    但她想了想,又不犹豫了。

    陆叠如今的修为显而易见地比她高,若要动手,方才便是最佳的时机。可他并未动手,可见仍有后顾之忧。

    或许,与她现在的身份有所关联?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的她暂时是安全的。

    顾晞想得明白,便也跟着踏上了流光。

    当她回到山洞时,第十二道天雷正巧劈到陆叠身上。他早已坐在那护体金光之中,虽还来不及清理身体和身上的弟子服,但有那护体金光在,总归是没有变得更加狼狈。

    顾晞看着全身焦黑的陆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护法。

    替他捏个诀清洁一番?

    可在雷劫之中被天雷劈成黑炭是常有的事。之后不知道还有几道天雷,天雷的威力是逐道递增的,保不齐之后哪道就破了这护体金光,又把他劈成了黑炭。

    那她此时捏诀岂不是白费功夫?

    或者,她可以替他布阵,以减弱雷劫带来的痛苦?

    开玩笑!她不过筑基二层,替结丹、结婴甚至化神之人布阵,恐怕那天雷只要挠个痒痒,就能把她布的阵法给挠碎了吧?

    顾晞思量再三,最后在不远处坐了下来,开始打坐。

    雷劫结束得很快,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一道,一共是二十七道。

    是结丹雷劫数量的上限。

    顾晞觉得,陆叠此时若是结丹,那他应当是天赋极高的人。他此时若是结婴,那他便已经超过孟得忆整整一个境界。若他已经声至化神……

    不管怎么样,顾晞觉得自己都是很危险的。

    故而当陆叠吸收完雷劫睁开眼睛时,顾晞正将手放在切换身体的按钮边上,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

    陆叠转头看了顾晞一眼,施了个清洁咒。身上倒是干净了,衣裳却还是黑的。

    “我要更衣了。”他对顾晞道。

    这是要她背过身去,不要看?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陆叠一定是想趁她背过身去的时候偷袭她!

    顾晞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可她却忘了,对于陆叠而言,她不过筑基二层,不管他是哪个修为,只要动动手指便可置她于死地,根本没必要偷袭。

    “……”

    陆叠看着顾晞那双满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准备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更衣的眼睛,神色淡淡地凝了几息。

    随后,他将储物袋中的新弟子服取出:“你先出去,我要更衣了。”

    顾晞眨了眨眼,朝着陆叠欣喜地笑了,说了一声“好”后便迅速地站起身来,飞也似地往山洞外去了。

    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完成不过一息之间,惊得陆叠准备伸向自己腰带的手都顿了顿。

    陆叠换好衣裳出来时,顾晞正在对着洞门口踢野花。

    狐鸣山上生了许多浅蓝或鹅黄的小花,六瓣、双叶,一入春便开了漫山。

    顾晞踢着的便是一丛浅蓝色的。

    顾晞不知道流光之中还系了她的命,自然想不明白陆叠为何会放过她。

    陆叠从来都是一副表情,看似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心上,甚至还有些乐于助人,但顾晞心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易亲近的人。

    先前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但仔细想想,也只是表面和谐。只要触及利益相关,必定立即破裂。

    就譬如方才的杀气……

    因此,即便她暂时安全,也要立即与陆叠分道扬镳,在试着找到他不杀她的缘由才行。

    顾晞心中有了决定,立即停住脚下的动作,转头朝山洞看去,却不想陆叠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洞口。

    顾晞心中有盘算,陆叠自然也在想对策。

    他的修为高于顾晞许多,就在此时此地,顾晞自然是怕他的。

    可即便顾晞现在再怕他,待回到爻山之上,她是师叔,他是师侄,两人之间的高低位置便会扭转。

    他见顾晞抬头看他,便问:“师叔为何会来此?”

    顾晞如实道:“我是来采集草药的,修补仙衣的草药。”

    说完,便暗自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遇到陆叠,为她他“护法”了两夜一天,她此时应当已经回到了爻山派,吃上了少阳峰饭堂里热乎乎的饭菜。

    陆叠不解:“在此?”狐鸣山穷乡僻壤,似乎并没有什么可采的。

    顾晞点头:“鬼针草、九头狮子草、马齿笕,作防毒材料用的。”

    陆叠问:“采到了吗?”

    顾晞道:“还没。陆……师侄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开。”

    陆叠明白了,站到剑上:“我无事,走吧。”

    顾晞紧张起来:“要、要去哪?”

    陆叠道:“狐鸣山上便有马齿笕。”

    “不,不用了吧……”

    好聚好散、各自安好不行吗?

    顾晞欲哭无泪。

    然而,陆叠不仅带她一起去采集草药,采完草药还叫她将仙衣拿出来,就地添加防毒材料给他看。

    顾晞惊恐万分,立刻捂好了自己的储物袋。

    听闻顾晞是将修补仙衣和添加材料的事都交给了赵姝灵后,陆叠默了片刻:“这其实是极简单的。”

    顾晞也跟着默了片刻:“哦。”

    这……是叫她以后都自己补仙衣的意思吗?

    果然,陆叠道:“这次便算了,以后我教你。”

    顾晞干巴巴道:“谢谢。”

    这次采集的结果陆叠还算满意,但顾晞却不太开心。就因为和陆叠一起采药,她不仅担惊受怕,还要被迫学一门新技能。

    顾晞御剑跟在陆叠身后,心如死灰。

    好在最后系统消息及时出现,叫她心中的死灰又复燃了起来。

    「系统消息:

    「您已成功完成与陆叠一同采集鬼针草任务,获得灵愿积分100分,您剩余的灵愿积分为743分。」

    “……”

    「系统消息:

    「您已成功帮助洗月宫樱珠脱身,获得灵愿积分100分,您剩余的灵愿积分为843分。」

    顾晞见字:“嗯?”

    洗月宫樱珠……已经脱身了?

    等等!她什么时候帮助过那个樱珠了?

    不对!这都不是重点!系统这次竟然做人,不,做系统了?

    顾晞非常庆幸自己按照系统语音提示“完成”了任务后,却没有收到任务失败的温馨提示。

    或许,第一次只是一个例外?

    顾晞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以后,到底应该如何应对系统语音消息?是照着做,还是像先前一样选择背道而驰呢?

    顾晞抬头又看了一眼第一次“例外”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也看看她,准备教她如何压低自己的修为。

    这两人采集完草药并未回爻山派,而是去了白云镇上顾晞曾落脚过的客栈。顾晞先前只付了一天的房钱,房间并未为她留着。当然,那样高的价格,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住。

    出了年节,客人少了,上房价格便降了,不过配置倒是一点未降。两人给了六个下品灵石,要了两间上房。

    顾晞还是住的原来那间。

    到了楼上,陆叠却未去自己房间,而是来了顾晞处,要教她压低修为的方法。

    顾晞心道:这是明着告诉她,他要压低自己的修为了?

    顾晞不知道陆叠为何不杀她,却有些猜到了他如今这般做的原因。

    陪她采药、教她秘法、将自己的秘密与她共享……估摸着以后还会给她个法器符纸什么的,作监视之用。

    他这是造好了贼船,想叫她一同上去呢。

    如此一来,顾晞那颗悬着的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上便上呗,她又不是没上过贼船。灵愿司这么大的贼船她都上了,还怕陆叠这艘小小的贼船吗?

    顾晞觉得自己猜中了陆叠的心思,便笑了。

    陆叠蒋压低修为的方法细细讲完,抬眼见顾晞正冲着自己笑,便问:“都记清楚了吗?”

    顾晞微愣,尴尬道:“再讲一遍吧。”

    陆叠闻言便又讲了一遍,讲完还不忘补上一句:“这不难的,你记住了便就会了。”

    顾晞点点头,她全记住了。

    记住了便就会了。

    顾晞谨记这句话,照着陆叠所说的一步不落地做了下来,就连陆叠都觉得她做得非常完美。

    片刻之后,陆叠伸手,查探顾晞的修为。

    他点点头道:“筑基二层,不错。”的确挺低的。

    顾晞却道:“可我原本就是筑基二层。”

    陆叠收回搭在顾晞腕间的手,陷入了沉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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