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施探微叹了口气,  专注盯着她的眼神,让她的脸一点点地变红了。

    “快说,你答不答应。”迟迟忍不住催他。

    施探微把她抱进怀里,  亲昵地吻她额头,  低低道了声“好”。嗅了嗅她发上的香气,他道,  “对不住,是我欲念深重。”

    “我原是不想太早与你尝这份欢愉。”他的手伸进了她衣襟,  “可小年糕太诱人,  我把持不住。”

    “错都在我。”

    他深深自责,  掌心贴在她小腹,  暖暖的。

    低垂的眼睫下神情莫测,  “若它来到世间,  便要历一番生老病死。或有爱别离。或有求不得。或有怨憎会,我怎么舍得?”

    “何况,  我不想与旁人分享你的爱意。”哪怕那是他的孩子。想要完整拥有她的爱,  不愿分出去,哪怕一丝半缕也不成。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矛盾,  呼吸都乱了几分,  哑声道:“虽然我很想与你融为一体……但我更舍不得伤害你。你明白吗?”

    却感到一只小手,  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它若能来到这个世上,就会有爱它的爹爹,  也有爱它的娘亲,  它会幸福的。”

    施探微低头,  跌进她温软如水的眼眸中。

    迟迟扬起下巴,吻住他唇。尖尖的小舌悄然探向他口中,缠住了他。

    施探微很快回神,  揽住她的肩膀,指尖轻抚慢挑,引得她情难自制,淋漓水溢。

    没一会儿就听她呜呜地哭泣,“你说好了听我的,我让你动你才动的。”

    他舔着她耳垂,声音很哑,果然不动了,“那你现在要我动吗?”

    “呃……可以。”床榻摇了一下,旋即剧烈地吱呀响动起来。

    她忍不住抗议,“骗子……唔。”

    ……

    再度走进废宫,故地重游,她忽然发现了很多不同以往的痕迹。

    那天那番谈话,让她动起了解他的过去的心思。

    这首先要来的,当然是小太子住过的地方。

    太子回宫以后另迁他处,此处作为旧宫而废弃下来。

    一路走去,愈发心惊。

    大约是见过了慈安宫和凤仪殿的金碧辉煌,再度看到这里的布置,迥异得不像在宫廷,俨然一副民间气象,简陋而清雅。

    庭院中石桌石椅,堆放着几个背篓,树下还扎着一个秋千架。

    吱呀一声,推开书房的门,迟迟走向角落里那个很大的箱子。

    上面挂着一把铜锁,看着年岁很久了。她取下簪子拨弄好一会儿,那铜锁应声落地。

    视线扫过里面的东西,她一下子呆住了。

    竹签。

    枯萎的花。……荞麦花。

    她小时候扎头发用的发绳。随时揣在身上,用来臭美的铜镜。就连她弄丢了的那个玉观音都在里面。当初她丢了以后,还哭唧唧地缠着娘亲重新给她雕了一个。

    紧接着,是那堆放在箱子角落里,一幅又一幅的卷轴。

    她将它们搬出来,徐徐展开。画上,全都是同一个人。

    荡秋千的,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的,巧笑嫣然的,扑蝴蝶的,六岁七岁八岁九岁十岁……十五岁,到十六岁,戛然而止。

    每一岁,都有一幅画。

    十六岁的少女,身穿嫁衣,立在无边的荞麦花田中回眸微笑。

    她们或嗔或笑,或坐或立,那样生动,那样鲜活,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模样么?在那些她不曾在的年岁里,在他以为她已逝去的年岁里。幻想着她一天一天地长大,幻想着她穿着嫁衣,走向了他。

    她想起江从安对她说,“每到特定的日子,官家便会来这里枯坐。一坐便是一宿。年年如此。”

    她将最后一幅,缓缓打开,不知为何,手腕有些轻颤。

    画上不再是巧笑嫣然的少女,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荒野中,是坟墓。

    就在那座小小的坟墓旁,有一座半人高的坟冢。

    同样无字无碑,与那座小小坟墓依偎在一起,仿佛最亲密的爱人。那碧落黄泉终不见的空寂萧瑟从画中挣出,一瞬袭来。

    啪嗒,一滴眼泪打湿了画纸。

    她指腹轻轻抚上,心脏抽痛,那夜新婚她问他,倘若将来有一天,她先他而去……他的答案,原来早就藏在了这里。

    她对着空气喃喃,“你是想在什么时候,来见我呢?”

    却不知何时,他也走了进来,悄然地站在她身后,回应她,“大庆足够强盛,物色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母后想要独揽朝政,那便遂了她的心意吧。反正这么多年,我过得很累,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做你的小和尚。”

    他是破碎的,唯有遇到她才完整。

    “我有什么好呢?”她做的小笼包那么难吃。她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仗着他喜欢她就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还抓花了他的背。

    她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自己有哪里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地方。

    “你比所有人都好。”施探微阖着双眸,低低地说,“你同情世间所有女子,愿意为了毫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归云岭之行,你救了那么多人。你的功劳,封侯拜相都值得。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成。你想开食肆,一定能经营得有声有色。是我如此自私,要将你困在我的身边。”

    一起再看胡旋舞时他便知道,她还是她。

    那个向往着自由快乐无忧无虑的她。还是多年前看着他的眼睛,发出赞叹和钦赏的她。

    “不,不要自责。这里不是牢笼,因为有你在。”迟迟扑进他的怀中,捧起他的脸,“有了你,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哽咽着,“是我们的家。”

    “嗯。”

    “如果我一直没来。这些画,你打算……画到多少岁?”

    她已经泪流满面。

    “到我画不动了为止。”也算是守着她长大了吧,那个小小的她,终于也可以长大了。

    他擦去她的眼泪,“你放心,如果你没有来,我大约与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一般。有了喜怒哀乐之事,娶妻纳妾,儿孙满堂。只是,永不会再有一人为我喜而喜,为我悲而悲。因为我是施探微而拥抱我。”

    骗子。

    迟迟在看到那两座坟墓时便已经知道了,他不是这么想的。

    他会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过留恋么。

    她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担心你。”

    施探微无声叹气。得知她死去的时候,他没有憎恨。因为他知道,她绝不愿他恨,也不愿看到他毁了她深爱的这个世间。

    她那样爱着她的娘亲,她的朋友,她身边的一切。

    所以他就保护着吧,为了那个小小的她曾经许下的愿望,那个小小的她,跪在蒲团上,对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愿世间太平。

    菩萨,愿你身体健康。

    “以后这些画,你要把你也画上去。”迟迟握住他的手,“我们要好好的。我们要永远好好的。”

    -

    “姨母,栩栩都好久没有看到表哥了,就让栩栩见表哥一面吧。”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梳着留仙髻,一派娇憨纯真。她是崔氏姐姐的女儿,承平伯府的千金,从小娇弱多病,被送到祖父家中调养,几天前才接回家中,还未议亲。

    一进宫就缠着崔氏,想要见表哥一面。

    崔氏接连几日照顾施见青心力交瘁,何况她心中又实在对不住施探微。

    哪里会让崔栩栩去搅局,只得搪塞着。

    “你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表哥如今也是成了婚的人,你也需注意分寸,莫丢了承平伯府的脸面。”

    崔栩栩皱眉,这还是她那个杀伐决断的姨母吗,她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表哥是天子,成了婚也是天子。”天子不都该三宫六院么。

    她听闻表哥为了迎娶年三小姐遣散后宫,定是那位善妒不容人。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不纳二色的,崔栩栩知道自家姨母是个贪恋权势的,必然会让自己进宫侍候。

    “姨母您想啊,这后宫有了崔家的人,就可以时常来陪您说话了,就算不为了姨母自己,您也要想想崔家的往后呀。”

    崔氏皱了皱眉,崔家要想辉煌下去,这未来储君流着崔家一半血脉,确是上上之选。

    难道让元鹤帝的后代,流着大燕血脉的孩儿坐在龙椅上么?崔氏想着便一阵忌惮,可她也没说什么,毕竟一切还都未知。

    崔栩栩再接再厉道:“栩栩幼时与表哥见过一面。表哥待栩栩是极好的,栩栩也喜欢表哥,姨母就成全栩栩吧?栩栩归家以后,就要被指婚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了,栩栩实在不愿,姨母就疼疼栩栩吧。”

    “唉。”崔氏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我崔家享受的荣华也够了,后宫的事……哀家也不想管了。”她不仅是不想管,更是管不着了。

    崔氏送去的各种补药,太极宫都收下了,却又变着法儿地补偿回来,有借有还似的。

    他从前从不如此。

    皇帝的心是真的冷了,崔氏心口酸涩,但也不知该怎么好,去找施探微和好?她拉不下那个脸。

    “那……栩栩去见见皇后娘娘吧。”

    一听崔栩栩要去找皇后的晦气,崔氏立刻冷了脸。

    “不许去!”

    在小辈面前还是有几分威严的,登时吓得崔栩栩不敢动了。

    “姨母?”崔栩栩吃惊极了,不是说太后不喜欢这位新后么,还闹出很多事儿来呢!

    怎么今日看着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崔氏正烦闷,也没好气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没名没分的,难道要学那下三滥的东西自荐枕席不成?探微是你的表哥,皇后便是你表嫂。我们崔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名门淑女,何曾有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再胡闹,就直接滚出宫去,今后都不要来见哀家了!”

    崔栩栩到底是个女儿家,闻言立时就哭了出来。

    “姨母……!”崔氏冷着脸,重重地放下茶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带下去。哭哭哭,除了哭还有什么本事,别再来烦哀家。”

    片刻后,哭声没了,皇后却到了。

    “儿臣拜见母后。”

    崔氏脸色依旧僵硬,“坐吧。”

    崔栩栩撒泼的那一幕,怕是叫她看去了,崔氏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你放心,哀家不会叫她闹到你那儿去的。”

    皇后看上去并不挂心的样子,却还是守规矩地起身行礼。

    “多谢母后。”

    “探微……探微伤势如何了。”崔氏有点不自然地问道。

    “太医说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以上朝了。”迟迟答得一板一眼。

    崔氏听说了一些流言,忍不住道,“你们……注意着点,伤若养不好,落下病根,于子嗣也是不利。”

    “母后不必忧心,官家已然大好。”

    迟迟故意将“大”字咬重了些。

    “……”

    “……”

    好一阵相顾无言。

    崔氏忽然道:“你坐过来,让哀家看看。”

    迟迟皱了皱眉,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崔氏看着她,“你与哀家那个女官,生得倒是有三四分的相似。”眸中浮现伤感,却转瞬即逝,“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就落得那般下场?”

    觅蓝的死让崔氏知道,施探微根本不在乎谁的性命。

    这宫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只要他想,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取走。

    她一直以为,离开皇宫的那段时间,他的里子早就换了,如果他幼时还只是不太有情感的波动,等到长大,便完全是表里不一。

    可那一碗心头血,又让她产生了动摇。

    她想起那夜夜折磨自己不得安寝的寒症。

    有些事情经不得细想,而一旦细想,连珠成串,便是惊心动魄。

    那些成摞的佛经,大批大批送来的补药,还有从来不曾缺迟的晨昏定省。

    可是,再也没有了。

    那夜过后,他再也没有踏进过慈安宫一步。

    等崔氏回头一看,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母子竟然走得越来越远?

    而她的另一个儿子,竟也站在深渊边缘,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纵身跃进。

    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做母亲的失败。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揽权,监视,排除异己,而不曾真正关心一下这两个,遭受了重重苦难的孩子。

    如果,她早一点发现他们的异常,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太自私了。

    只顾着自己,顾着悼念离开的先帝,不曾真正关心过自己的孩子们。

    想到那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又心急如焚。

    崔氏对小儿子的了解远远胜过施见青自己,“见青喜欢一件事物便会很执着,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你若见过他幼时,也会喜欢他。哀家知道你嫁给了探微,心里眼里只有探微。”

    “可你知道吗,回宫以后,变了的岂止探微,还有他。不再相信身边的人,成夜成夜地睡不好,夜里惊醒了便哭,他……他也很可怜。”

    “母后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氏有些难以启齿。

    但,终究是爱子之心越过了一切,她低了头,“算是母后求你。去见见他。他梦里都呢喃你的名字。”

    见迟迟不语,崔氏急道,“哀家知道你顾虑探微。哀家可以帮你去解释。”

    迟迟起身,“如果母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请恕不能从命。”

    她气到连儿臣这个自称都懒得用了。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可能,因为她是娘亲唯一的女儿的缘故,她不能理解,为何世上会有这般偏心的母亲?

    崔氏蓦地起身,将她喊住,“当年……是哀家对你不起。”

    “母后该说一声对不住的,还有另一个人。”

    崔氏的脊背都佝偻下去,她哑声道,“哀家补偿了皇帝,你就能救救广陵王么?”

    “这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迟迟叹了口气,“至于补偿……探微哥哥不需要了,一切都太迟了。其实母后不知道吧。探微哥哥早已决定……”

    他连遗旨都已经拟好,等他死后,将政权交还太后。

    他甚至不愿葬入皇陵,另外发了一道秘旨,命令罗赤将他的尸身偷出,与她的“坟冢”葬在一起。

    看到宫人呈上来的那封遗旨,崔氏的心如同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寒风。

    她终于忍不住,哀声恸哭起来。

    她后悔了,后悔当初做下的一切。她如果知道夺去一个小民的性命,会令她的探微痛苦这么多年,她是绝对不会下手的。

    她的探微啊……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崔氏落着泪,语不成句,“他……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都是哀家的错……”

    这么多年,她终于肯承认。终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皇权的傀儡,她争权的敌人。

    迟迟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可惜这些话探微哥哥听不见。

    “我不会代替探微哥哥原谅,我没有那个资格。他所受到的苦我没有经受,所以我没有办法替他说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事,儿臣会说与他知晓。”

    蓦地想起什么,崔氏的手背青筋迭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抓住了迟迟的袖口,哽咽道:

    “你……去看看他吧。”

    “哀家已经失去了探微,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她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老泪纵横。

    见迟迟抿唇不语,崔氏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

    “罢了……罢了。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把她的两个儿子逼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不愿再与她相认。

    一个一心求死。

    ……

    广陵王府

    迟迟虽然觉得他死了也不足惜,可是看到他这副样子,却很难不动容。

    那个少年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孤独地坐在庭院里。

    广陵王很少有不华丽、不张扬的时刻。他曾经多高傲,多跋扈啊,现在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月上中天,雪白的清晖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光明的感觉。他整个人像是被黑暗侵蚀,看一眼就要被他拉进深渊里去了。

    他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放在身前,呆呆地仰望着月亮。

    他皮肤血色尽失,手背青筋凸起,瘦得腕骨突出,那放在身前的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渗出殷红的血迹。

    有人轻轻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绣着凤凰的裙摆散落开来。

    “滚。”

    他连看一眼都不曾,只轻声吐出一个字。

    她淡淡道,“太医说你这样下去,就没几天好活了。”

    他静了静。

    “我本就该死。”少年笑着,眼眸漆黑而空洞,“我在那一年就该死了。”死在那茫茫的风雪之中,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痛苦了。

    “你兄长用半条命换回了你。你若就这样死了,对得起谁?”她知道他肯定知道了真相。

    “你懂什么,”他只是低笑,笑得眼眶湿红,双肩耸动,“真好笑,谁想活下去。救我干什么?何必救我呢?”他就是个人渣。

    少年的表情变得阴冷无比,“那个时候,妙姑被那些人拖下去。她冲我求救,求我救救她。明明那时只要我开口,只要我说一句话她就不用死。可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被折磨而死。”

    “还有觅蓝。她因为那只鸟要被杖毙了,她哀求地望着我,希望我救救她。我知道她接近我,对我好,都是有目的的。所以我才不管。”

    他的声音含着笑,听上去阴森森的,“死了就死了。无所谓,都是废物。都是贱种,该死。”

    听上去像是在骂他自己。

    “对不起。”

    迟迟说,“我当时口不择言,说了很重的话。我不知道那句话会让你那么难过。”甚至萌发了死意。

    那个时候她说后悔救了他。

    等同于抹杀了他活下去的念想。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力地把手握紧,却仍旧控制不住那阵颤抖。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一个全然自我保护的姿态。披散在肩背上的头发丝都在震颤。

    迟迟凑近,才看到他竟然将自己的手背咬着,咬得鲜血淋漓,全都滴落在了地板上。

    他从臂弯里抬起苍白的脸,低哑地笑起来,“真想把你撕碎。一半留给皇兄,一半给我带走。”

    “……”

    “可我舍不得。”施见青红着眼眶,盯着她喃喃,“该死的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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