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大早,  碧云殿的年贵人,迟迟的二姐年芳菲来向她谢恩辞行。

    她一进来,不跪不拜,  挑剔的目光把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在迟迟茫然的目光中,年芳菲冷哼一声,“想不通官家看上你什么,竟愿意为了你放弃我这等美人。”

    但是同为女子,能找到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  何况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不是不感到艳羡的。

    她拿出一个小盒子,扔到迟迟的怀里,  “念着你我姐妹之情,  这宝贝就送予你了,千万莫说是我给你的。”

    其实这是杜姨娘硬塞给她的,让她好好伺候官家。

    原本听说要被遣散她心中怒气十足,想她好好一妙龄女子,守活寡这么久,前几天听说皇帝驾崩,  她差点被剃头送进庙里,  没成想官家没死,不仅没死,  还一回来就要把她赶出宫去。

    好在,官家不是那等凉薄的性子,  赏赐了她们不少金银钱帛,  还准她们出宫另嫁。

    年芳菲做贵人时从没短了吃喝。官家生性节俭,却并不亏待她们。

    年芳菲想了一个晚上,心气儿顺了许多。

    迟迟接了盒子,  并不计较,依旧笑呵呵的,年芳菲的娇纵她在年府时就见识过了,“二姐今后如何打算?”

    “找个郎君私奔。”年芳菲没好气地说。

    “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爹那个死板劲儿,等我回了家中,定要将我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儿郎,我才不愿嫁给一个素昧平生之人!我的夫君,需得我年芳菲真心喜欢,才是如意郎君。”

    说完,年芳菲看了迟迟一眼,许是觉得提到年若寒戳到这个妹妹的伤心处,她有些不自然地说,“虽然你没有爹爹疼,娘又死的早,但你有官家啊,官家是天下人的君父,勉强也算你爹了。”

    “……”

    虽然她语气别扭,迟迟却听出一丝安慰之意。

    惊讶地瞅着她,这还是她那个骄傲跋扈,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二姐吗?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年芳菲叹了口气,道:“我进宫这段时间想通了。宫里这么多规矩,比家里还不快活。什么权势地位,都没有活得自在重要。人啊,要懂得认清自己,莫要强求得不到的。”

    “二姐心有所属吗,”迟迟想起曾经看见她与一郎君私下见面,压低声音道,“我可以跟探微哥哥……不,去官家跟前,为你请旨赐婚。”

    她真心希望二姐能够幸福,她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不多,二姐算是一个。

    在府上时,年芳菲虽然看她不顺眼,却也会拦着杜姨娘的一些小动作。

    有年冬日,她还给娘亲送来过一味很稀有的药材。

    年芳菲完全没体会到姐妹温情,她不耐烦地瞪了迟迟一眼,“你觉得我要靠你才能得到一桩好婚事吗?”

    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别以为做了皇后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嫁与比官家更好的郎君。”

    “只要二姐真心喜欢就好,”虽然迟迟觉得,探微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郎君,但还是顺着她的毛捋,笑得眉眼弯弯,小嘴特甜,“二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年芳菲铁了心要跟她攀比,“大庆没有,我便去大燕找,总之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比大庆皇帝身份更高……恐怕找不到了,大燕皇帝勉强算是平起平坐吧,可是人家才九岁啊……

    迟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祝二姐早日找到一个英俊完美的二姐夫,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哼。”年芳菲默默地红了眼圈,把脸别到一边不让她看到,“你也是,要好好的。”

    “嗯?”

    “没什么,我走了。”年芳菲一扬下巴,提着裙摆,带着婢女如同来时一般一阵风地离开了。

    身旁霎时变得空落落的。不知为何迟迟有些惆怅,低头看着手心的盒子。

    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枚红色的药丸,几乎是在闻到香气的瞬间她就把盒子给关上了。

    这个味道,她在归云岭那个屋子里闻到过……

    暖情的药物!

    真是她的亲二姐啊!

    几乎是在吸入那股香气的瞬间,眼前就有些晕眩,迟迟闭眼用力呼吸着,扶住旁边的桌子,摸索着上面的茶杯。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皇后娘娘,尚服局送来了凤冠,请娘娘过目。”

    迟迟手腕微颤,喝下冷茶,把心头的燥火给强压下去。镇定抬眼,就见一苍蓝色宫装的女子缓步靠近。

    她身后的太监放下凤冠凤印等物,悄然退了下去。

    觅蓝身后,一人长身玉立依然站在那里,迟迟觉得有些眼熟,却被觅蓝挡住视线,有些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庞。

    觅蓝眸光一闪,她恭敬地垂下脑袋:

    “恭喜娘娘。”

    迟迟手脚有些无力,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异常,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

    觅蓝抿了抿唇,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她身后那人却一动不动,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皇嫂。”

    竟是广陵王殿下!

    二人相见,恍如隔世,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仿佛好几天未曾睡眠。

    忽然一声轻轻的落锁声响起,迟迟毛骨悚然,觅蓝竟然将他们锁在了一间屋子里!

    施见青却毫无意外,他低头,若有所思看着她,“皇嫂的头发长得长了一些。”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这个。

    迟迟强压下心口的慌乱,手指死死抓住衣裙。

    “你怎么会在宫中?”

    施见青却答非所问:“皇兄果真是待你如珠似宝,竟肯为你遣散后宫,真是让臣弟好生嫉妒啊。”

    嫉妒谁?

    他自顾自地说,全然不管她有没有在听,“皇兄让臣弟下个月便启程前往封地,无诏永生不得回京。可是臣弟舍不得啊。舍不得帝京的繁华,舍不得母后,也舍不得……一个人。”

    “所以,臣弟来见你了。”

    “皇嫂,你本该是臣弟的妻子。”

    “臣弟思来想去,实在心有不甘。”

    “他还没有碰你吧?”说着,施见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捋起她的衣袖,那枚守宫砂赫然还在,他的眸光暗了一些,笑意几分悲凉,几分怒火。

    他们是少年夫妻,珍爱彼此。

    他呢,他又算什么。至始至终,只是他们爱情的陪衬是吗?

    “来人!”几乎是在被他抓住的瞬间迟迟就脱口而出,她立刻站了起来,谁知被他轻轻一推,推坐回了矮榻上,“不会有人来的,皇嫂还是乖一点。”

    迟迟呆坐在那里,方才那个暖情药的作用还在,她手脚还有些无力,刚想再张口呼救,便被他一把抱住,埋在颈边,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你恩将仇报!”迟迟剧烈地挣扎起来,胡乱在他背上抓挠着,声音都变了调,“你无耻!探微哥哥是你的亲兄长,你怎能如此!!”

    这句话却让他异常兴奋,他在她耳边低哑道,“是皇兄拆散了我们。你本该是我的。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否则那个时候,也不会救我对不对?”

    他蓦地握住她手,让她的掌心贴在脸颊上移动,抚摸,黑眸中翻涌着病态的依恋,“我幼时就有一个心愿,倘若在生死抉择时刻,有人肯不顾一切地救我,我必然待那人千恩百宠、此生不弃。”

    “你,就是那个人。”

    “我不是!”迟迟想甩开他,岂料他手如铁锁,竟挣脱不开,嫩白的皮肤泛一圈红。

    他看着,眸色愈发深浓,“还是说,你觉得广陵王妃的位置,到底不如皇后?你想做皇后,我可以为你抢来啊!”

    “我与施探微一样,是中宫嫡子,我坐龙椅,同样名正言顺!”

    “你想反?”

    他垂下眼眸,“反了又如何?!”

    迟迟用力抽出手,一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少年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红肿,“你清醒一点!”

    她气到浑身发抖,施见青却笑了,他摸着脸上的红肿,表情居然有些回味,“皇嫂怎么不用点力,是皇兄没有喂饱你吗?”

    迟迟胸口起伏,被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嘘。”他忽然倾身,手掌撑着床榻,一手捏住她的后颈,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皇嫂还是乖乖听话,不然我不保证,你的秘密会不会被皇兄知晓。”

    他忽然一顿。

    “这是什么?”他看到了那些零星的吻痕。

    他眼中顷刻浮起妒恨,伸手狠狠在上面磋弄着,直弄得红肿一片,迟迟疼得发抖,用力推拒,“你有病!你放开我!”

    “至于那什么秘密,你要说你就去说!你去告诉探微哥哥,我是元鹤帝的女儿,你去!从我身上滚开啊!”

    迟迟有恃无恐,巴不得他现在就滚出去,别再贴着她了!

    这个举动却激怒了他,施见青把她用力按倒在榻上,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忽然,啪嗒一声。

    她僵住了。

    “到底要怎样,才肯接受我?”一滴一滴,冰凉的泪水砸在她的脸上,明明是他在做罪无可赦的恶事,表情却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他强硬的身躯将她压着,分毫动弹不得的话。迟迟冷冷看着他哭,无动于衷。

    他眼眶血红,声音嘶哑,“回头好不好,你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迟迟胸口起伏,却更加贴近他,感觉到一片炙热。

    她脑子一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我是你皇嫂。以后也会是!还请广陵王自重。如果你再不放开我,就连这一点点情分,我也不会再顾念!”

    他忽然激动起来,脖颈上青筋凸起,“你是不是恨我!”

    “因为我曾伤过你,所以你一直恨我,我,我可以补偿的啊,”他用力攥紧她的手指,拉她起来,“你要是还记恨,那就来,”

    他竟然摸出了一把刀,塞进她的手里,抓着她的手,使刀口狠狠地抵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他笑得癫狂,锋利的刀刃压着他的皮肤,血丝一点一点渗出来,看着就疼极,他却毫无感觉,目光紧锁着她,声音很轻:

    “我把它砍下来,赔给你。好不好?”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握着她的手用力砍了下去,最后一刻,她还是制止了他:“够了!”

    她身心疲惫,用力把那把刀抽出来,扔到地上,看着他流血的手指感到一阵眩晕。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手?”

    他哽咽,上来拉她,血全蹭到她手背上,“不要嫁给皇兄。”

    “……”迟迟不说话。

    他静了片刻,哑声说,“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迟迟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施见青却缓缓跪了下去,他抱住她的双腿,整个人像是乞求一样地贴在她的双腿上。

    湿漉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黏在她腿部的皮肤上。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虔诚的光,他扬起那张跟施探微一模一样的面孔,“你把我当成皇兄,当成谁都行,跟我来一次。”

    “只要这一次,我就发誓再也不纠缠,乖乖地去封地,再也不打扰你跟皇兄幸福美满。”

    迟迟知道他疯,但没有想到会疯成这个样子,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腿却被他缠住,死活拔不出来,她咬牙切齿:

    “广陵王,你的廉耻呢?”

    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

    施探微大步走进,面沉如水,他把迟迟拽进怀里,然后将施见青一脚踹翻在地。

    迟迟这才看见,施探微身后跟着一些人,众人见皇帝动这么大的怒,大气都不敢出,全都跪了下来:

    “官家息怒!”

    施见青被当胸踹中,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却是笑着的,笑得分外张扬、放肆,看上去诡异极了。

    施探微环视一圈,那目光冷极了,他道:“谁让广陵王进宫的!”

    众人噤若寒蝉。

    “去查。”

    “是。”罗赤领命。

    “等等,”施探微忽然勾起嘴角,突兀地笑了一下,他走向罗赤,拔出他腰间的佩剑,转身指向施见青。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官家不可!”

    那人硬着头皮劝道,“先帝遗命,不可手足相残。”

    施探微没有放下剑,依旧指着,好半晌,他才慢条斯理道,“那就让广陵王,好好看着朕是怎么与皇后大婚的!”

    “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朕看住他,若有分毫差错,朕不介意血洗广陵王府!”

    “太后驾到!”

    崔氏由觅蓝搀扶着走进,一见屋内的情形,霎时惊了。

    她厉声呵退那些围住施见青的宫人,扶起小儿子,痛心疾首,“你糊涂啊!你怎能如此,你是亲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非要与她纠缠不清……”

    “母后,”施见青咳着血,满不在乎擦去,“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嘴唇翕张,似笑非笑,“她就是那个孩子啊。那个你想除去的,皇兄的软肋啊。”

    “什么?”崔氏大惊失色,“你说她是宫外那个……那个平民小孩?”

    崔氏惊疑不定,为何没有死?还如此阴魂不散,搅得他们皇室不得安宁?当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这时,罗赤带着一群人跪在了外面,朗声道:“回禀官家,这些人收受了觅蓝女官的贿赂,就是他们放广陵王进宫的。”

    施探微看都没看一眼,“杖毙。”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觅蓝,觅蓝立刻跪了下来,身子隐隐发抖。

    崔氏皱眉,“哀家的人,你也敢动?!”

    施探微垂下眼眸。他慢慢地走到崔氏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他道:“母后,妙姑也说过我与皇叔性子极像,母后难道忘了么?在皇叔眼中,世人皆可杀,焉知朕不是如此想呢?”

    “就连你最爱的儿子,朕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剑刺死。为何母后……就是要挑战朕的底线呢?”

    他似叹非叹,面上的表情十分伤感,吐出的话语却像刀一般割着崔氏的心。

    崔氏看着施探微,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身后再也没了退路。

    她呢喃,“你不是……你不是哀家的儿子。你不是他……”

    施探微慢慢挺起身子。

    他看向觅蓝,觅蓝吓得花容失色,这一刻才知晓他的可怕。

    “官家……官家……奴婢都是被逼的,”觅蓝强作镇定,她带着哭腔道,“奴婢都是受广陵王殿下所托……”

    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剑穿心。

    迟迟闭上眼。

    众人只见鲜艳血渍飞溅,落在少女的罗袜之上,如同灼灼桃花。而那九五至尊竟然亲自俯下了身,伸着袖口为她擦去。

    众人屏息。

    这位新后,实在了得,竟然让帝王一夜之间,为她杖杀数十宫人。还亲手刺死了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

    屋内

    施探微一把拂开她拽住她衣袖的手,迟迟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笑容。

    他一步一步逼近。

    “小年糕。我本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这一面。”

    他手指还有血迹,却也不擦去,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无法回避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你知道我心口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吗?不是为风擒雾试药,而是我亲手所刻,因为那一天你主动牵了我的手,说要嫁给我。”

    他笑容凉薄,指腹抵住她下巴慢慢摩挲,“你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你没有什么朋友吗?因为我用刀抵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不许接近你。”

    迟迟浑身一震,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观音菩萨!”

    他是恶鬼是怪物,压抑着本性伪装成神仙的模样。

    迟迟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说这么狠的话。”

    没有观音菩萨什么的……也太狠毒了吧。

    他却依旧笑着,看着她锁骨上的吻痕,用力摁上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人敢碰你,我会疯的。”

    迟迟想起他将觅蓝一剑穿心的模样,打了个寒战。

    见状,他笑了笑,“怕?那他呢,怎么不怕他?果然还是喜欢啊,那个时候救了他,剑穗香囊也是主动送给他,我呢,我还得同你讨要,说来说去就是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迟迟没有想到他会计较起这个,她以为探微哥哥贵为天子,不会……

    她连忙补救道,“我,我可以送你的啊,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施探微冷冷地笑了下。

    “今夜开始,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厌恶也好恐惧也罢,都无所谓!好好等着与朕大婚,你要是敢跑,朕打断你的腿!”他放着狠话,“你要是敢跑,你姑姑你婢女你二姐,还有年家所有人的命都不必留了!”

    “是气话对不对,”迟迟拽住他不松手,“你不会那样做的!”

    “我会!”施探微冷笑,“朕是皇帝。天下没有朕杀不得的人。”

    “好吧。”

    迟迟一点点靠近,钻进他的怀里,“那官家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亲了亲他的嘴唇,观察他的表情,施探微把头撇过去,“放肆!”

    然而唇边不受控制地流出了一丝血迹,他脸色大变,抬起袖子胡乱擦去。

    迟迟再接再厉,一个用力把他推到墙上。施探微没有防备竟然被她得逞了,她对着他柔软的嘴唇亲了上去,尝到一丝血腥味,却被她温柔地吻去。

    施探微捏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地用力,像是要把她捏碎一般。

    迟迟亲完还要分开一点仔细看他的表情,施探微眸子极冷,那片灰绿仿佛冻结成了冰。

    亲。

    再亲。

    直到冰雪融化,春意重现,那一片灰绿荡漾的水波中,满是她的脸孔。

    “你!你实在是放肆得够了……”

    他话都说不全,再也忍不住,弓着脊背用力咳嗽起来,指骨都痉挛在一起。

    见她还要缠着他亲,他脸上一丝慌乱闪过,猛地避开。于是迟迟就亲到了他白皙的下巴上。

    施探微把她扒拉开,使劲摁在那里,“你给我站好,别动!”

    哪里还有半点威慑,耳根都红得透了,为什么她就一点也不怕他。他刚才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么多人。

    缓了会儿,施探微的嘴唇红极了,脸色却极苍白,他带着点嘲讽地说:

    “一而再再而三,你难道想弑君不成。”

    迟迟有些愧疚地看着地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迹,“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吐血,我就是想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

    太致命了。

    如果她是他的敌人,只要一直亲下去,他早晚血尽而亡,施探微垂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嘴角的血。

    “这证明不了什么。我,不,喜,欢,你。”

    迟迟无奈,“……那怎么办呢?小年糕很喜欢探微哥哥呢。喜欢到想嫁给你,想跟你做最亲密的事。”

    她又柔若无骨地倒进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领踮起脚,轻轻吻他的喉结,“那这样呢?喜欢吗。”

    “……”

    施探微脸都气红了,他刚出口就是喑哑的一声“你”,马上咽了回去。

    他恨恨道,“别白费功夫了,你今天就是脱光了我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迟迟脸一红,打了他一下,“禽兽。”

    居然还想看她脱衣服。

    “……”施探微没得到想要的效果,不由得皱紧眉头,把她抓起来面对自己,不许她再缠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迟迟说: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让探微哥哥别那么生气了。”

    小年糕小年糕,像她的名字那样黏人。施探微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迟迟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想到他很喜欢亲她的脖子,于是她有样学样,在他苍白的颈上咬了一口。咬了还不够,舔吮厮磨,轮番上阵。

    他扬起脖颈,忍不住泄露出一丝低哼。他双颊泛起薄红,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行了。”

    低低两个字传来。听上去恢复了平静,迟迟便乖乖松了口,“探微哥哥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他颇为无奈地叹了气。

    怒火下去了,另一种火倒是被挑起来了,他忽然圈住她的腰,抱她抵在门框上,眸色很深。

    迟迟有点紧张,他低下头,她就笑起来,“好痒啊!别亲那里……嘶。”

    他是狗吗!

    ……

    大庆皇帝成婚,八方来贺,大燕也特派使者入京,参加后日的封后大典。

    那大燕的使者顺便带来一位绝色美人,说要献给皇帝,却被皇帝转头送进了广陵王府。

    大燕使者还特地为皇后带来了礼物。摇着羽扇一身月白长衫款款出场,那张脸并不陌生,赫然是桑若,只不过脸色疲惫至极。

    “你们大庆皇帝,温润如玉真君子?呸。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桑若脸色铁青,七天七夜追杀让他心力交瘁,若非两国建交不斩来使,他的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施探微竟然真的想杀了他?迟迟叹了口气,小和尚还真的从来都不说谎啊。

    “属下愿意让出半个无色阁作为主上的嫁妆,请主上劝劝您的夫君,请他高抬贵手吧。”

    桑若咬牙切齿地说,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当然是命重要了。

    迟迟眨着眼,无辜道:

    “可是,当初是你先追杀探微哥哥的呀。”

    提起这个桑若就心痛,他派去的那些都是无色阁顶级高手,谁知道就跟切菜一样被施探微杀了,让他损失惨重。

    “不提这个了。此次觐见,小臣除了为娘娘献礼以外,还有一件事想说与娘娘知晓。施寒玉当初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心爱之人,这其后隐藏的真相是何,娘娘想不想知道?”

    所谓无色阁知天下事,这阁主自然就是八卦王。

    除此之外,桑若还想给某人添堵。

    “你说。”迟迟抓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嗑着。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给自己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然后逐一攻破。娘娘知道五石散么?那是一种会让人成瘾的药物,一旦沾染,几乎没有人可以戒掉,会对它产生浓浓的依赖性,最后颓废死亡。

    施寒玉不惜以身试毒,他成功戒掉了五石散。

    他可以戒掉一切外物,却不懂情。

    于是,这位善王殿下决定去试‘情’。他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爱之中,坚信自己可以从情海解脱。

    他亲手杀死心爱之人就是证明,自己早已无坚可摧,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和物可以影响到他。”

    杀妻证道。

    迟迟叹道,“然后他疯了。”

    没有人可以承受杀死挚爱所带来的痛苦。

    如果可以,那就不是爱了。

    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施寒玉最后的结局是必然。

    想着想着迟迟坐直了身体,“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消除死亡,”

    桑若笑道:“不错。手刃至爱以后,他后悔了。他想要复活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但他试了很多方法,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尊观音是他的梦魇,也是他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惩罚。

    “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桑若笑而不语。

    “探微哥哥,不会是第二个施寒玉,”迟迟摊开手掌,叹了口气,“有我在。我会在他身边。”

    “底色是纯白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变坏。而且他早就无坚不摧了不是吗?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他应该守护的,不管是出于职责还是别的什么,现在的他只会更加强大。”

    她淡淡道,“爱不是软肋,是盔甲。爱若执炬迎风,纵有烧手之患,我也不惧。”

    有一条隐形的绳索就牵系在她的手上。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我以为与那人失散,却再度重逢。”

    “月亮出现得有些迟了,好在它还是来到我身边。”

    她看向天边流云,语气怀念,“桑若,其实我第一次遇到的人不是他。是广陵王。他长得与探微哥哥一模一样。我对他一见钟情。

    再相见,他扮成了施见青的模样。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情窦初开这四个字的含义。

    后来归云岭之行,我们同历生死……神庙坍塌时,我救了施见青,选择与他赴死。

    原来我一直一直,都在施见青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可笑我还对他说,我不会寻找代替。

    所以,我欠施见青的,那枚九转阳凝丹便是偿还。也是缘断。”

    “我从未欢喜过旁人。”

    “从我还不懂情爱为何物时,我便欢喜他。”

    “从我不知他是谁时,我便欢喜他。”

    “从我下定决心要保护他时,我便欢喜他。”

    “即便知晓他君子外表下是何样人物,我,依然欢喜他。”

    “我早已看清了我的心。”

    四周忽然一片安静,就连话多的桑若也难得沉默下来。

    迟迟回头,对上了一双灰绿色的眼眸,他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蓄积着泪水。

    施探微眼一眨,那点泪意隐没无踪,只剩一片澄澈碧海,极致温柔,又极致虚幻。

    “小年糕,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伸出手来,手中提着一盏兔子灯,斯文有礼道,“娘子可愿与为夫,一同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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