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先帝陵寝因暴雨冲刷半边塌陷,工部紧急调派人手查看修缮。

    但雨水灌入太多,未防先帝尸骨受损,礼部建议将棺椁运回皇宫暂存,待帝陵修缮完毕再重新下葬。

    秦恕上朝咳嗽不断,十二根珠玉冕旒摇晃碰撞。

    司天监监证出列,以浊雾笼罩帝星,导致陛下龙体欠安,先帝棺椁入土复出,带着阴冷地气,进入皇宫恐会加重陛下病情为由反对。

    座下两司争执不休,秦恕手抵眉心,显得精神不济。

    文臣的舌辩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秦恕听烦了,拍板道:“将先帝棺椁迎回宫中,放置在他生前最宠爱的皇后寝宫,此事无须再议。”

    言毕,散朝。

    皇后的寝宫早已荒废,杂草丛生,冷瑟萧条。这道旨意听上去理由充分,实则等于弃尸不顾。

    秦恕与先帝的家仇恩怨已是公开的秘密。

    他登基后,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恶毒皇后。

    数十条罪名桩桩件件鲜血淋漓,皇后无可辩解,颜面尽失,自刎于先帝陵前,朝中外戚诛杀的诛杀,充军的充军。

    皇后自食恶果,死不足惜。但这次顾长亭听闻先帝遗骨回宫的消息,撑着虚弱病体,正冠纳履,以国相身份面见秦恕。

    秦恕被他赶回御书房处理国政,刚与左将军议完军事,就见门外有一抹熟悉的朝服颜色。

    左将军踏出门槛,抱拳向顾长亭施礼,并诚挚地关心他病情的进展。

    文臣和武将向来不对付,朝中文臣唯独顾长亭能受到这般尊敬。

    两人聊个没完,秦恕受了冷落,又担心顾长亭耗费太多精力,大步走到门口,沉声道:“将军还不去练兵?”

    “末将告退。”左将军迅速消失。

    秦恕伸手去扶顾长亭:“你怎下床来了,太医擅离职守?”

    实情是顾长亭执意出泰和宫把太医紧张得不行,生怕些微颠簸有滑胎之险,跟了一路,现在还在外面候着。

    “莫怪太医,是臣硬要来的。养了些日子,精力体力都好多了,该适当活动。”顾长亭巧妙地避开秦恕的触碰,行了君臣礼,脊背笔挺地走进御书房。

    殷勤没献成,秦恕悻悻地收回悬空的手。

    顾长亭缓步而行,时而转头环视各处。

    透过这举动,秦恕已知他来意。

    以往,顾长亭说事前要先铺垫一番,现在身体消耗大,省了弯弯绕绕,直问:“陛下,先帝陵寝怎会突然坍塌?”

    秦恕毫不避讳对先帝的憎恶:“近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恶人无论生死苍天都不会放过。”

    顾长亭微叹:“孝悌乃治国之本,爱恨当随逝者深埋地下,何苦起棺落下口实。”

    自己帮他报仇,他还说教,秦恕沉脸,道:“先帝死了都不肯放过你,无非怕你惑君。朕便让他重见天日,看朕如何治理好江山。”

    顾长亭说:“陛下所做之事惊世骇俗,若消息传出,民心不稳,得不偿失。”

    秦恕终是不耐烦了:“天灾无可阻挡,何来民心不稳?你如此多虑累不累?”

    慢走的脚步停下,顾长亭点头:“很累。陛下若能如以前那般做个明君,准臣辞官离开皇城,臣便无事一身轻了。”

    秦恕最怕长亭说这种话,不得不退让:“朕会加紧修缮明陵,让先帝早日入土为安。”

    “劳陛下费心,臣不想做惑君乱臣。”

    “你……”你但凡有一点惑君的念头,我睡着都要笑醒。

    秦恕含词不吐,顾长亭转身问道:“臣怎么了?”

    秦恕跨步上前,将他抱起:“你身子弱,不宜久站,朕送你回泰和宫。”

    顾长亭猝不及防,慌乱间攀住秦恕的脖子。

    秦恕喜欢他的反应,柔和带笑:“朕听你的话,你也要适当奖励朕。肚里孩子看着呢,给朕留些颜面。”

    顾长亭蹙眉垂下攀颈的手,将脸转到一旁。

    秦恕软硬兼施得逞,感觉怀中人并非磐石,不可动摇。

    秦恕送顾长亭回到泰和宫,安置好后并不离去。

    他身高八尺,肩宽腰窄,自幼练习骑射,矫健似豹,浑身充满力量之美。

    量身定做的皇袍将他的身型完美展现,挺阔的胸膛任何女人见了都想依偎,真正能依偎在此的顾长亭却视而不见,还嫌他挡了光线。

    卧床无事,顾长亭便看书打发时间,枕边的卷册层叠摞着,都是治国安邦的典籍。

    换个君王瞧见这场景,怕是要疑他有夺位的野心。

    而秦恕偏还侧身让出天光,弯腰与他一起看书。

    肩上发丝垂落下来,在顾长亭的眼角旁晃荡,温热的鼻息与醇冽的龙涎香气混在一起,扫拂脸颊,书上的字很难看下去。

    “陛下处理完政事了?”顾长亭借着放书的姿势,避开秦恕的靠近。

    秦恕站直,将碍事的几缕发丝向肩后抛去:“没有。前阵子把陈年旧案翻出重申,各地呈上的折子堆积成山,看得眼花。”

    顾长亭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陛下勤政,乃万民之福。”

    秦恕转目,咂摸意味,感觉不对:“我不该翻案?请老师指点一二。”

    顾长亭挪动身体,坐直道:“陛下的决定,做臣子的不敢置喙,但作为帝师,我便多嘴说几句。”

    “陛下借平冤之事,撤杀官员,惊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严惩勾结贪污之风的目的虽达成,可陛下有没有想过水至清则无鱼?贪婪自利乃人之本性,真要彻查起来,上下官员能留下多少?”

    “你的意思是放任官员勾连地方豪强,欺压百姓?你忘了打压外戚豪强有多难?”秦恕对这番言论感到困惑,顾长亭的思想不该如此。

    顾长亭摇头:“罪无可赦的贪官该杀,但陛下趁机铲除不合心意的人,强封直言谏诤的口,不是一个明君该做的事。杀伐太重,不利于国家安稳。若天下是一盘棋,陛下便是其中一位棋手,将每一颗棋子放对位置,物尽其用才能成为最后赢家。”

    秦恕静默片刻,说:“老师教训得是。论治国,老师比我更有见地。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没考虑太多。”

    “不,你深思过,以你的才智必然清楚利害关系,做出那样的事,你想一箭三雕。一为竖威;二为铲除藩王眼线,自然要牺牲无辜者;三为逼我出狱。”顾长亭声音下沉,这是他不悦的惯常表现,“你知我弱点,以天下为筹码赌我离不开,你赌赢了。从我接受拜相诏书的那一刻,你已经赢了。”

    秦恕抿唇不语。

    心有七窍的顾长亭果然洞察秋毫,可冰雪聪明的他偏偏感情迟钝。

    沉睡时梦呓,一声声子逸唤得温柔绵长。

    心中无我,怎会夜入梦中?

    睡着给人希望,醒来令人绝望,从九天坠落黄泉的极致落差不过如此。

    一番训导冷淡疏离,惹得秦恕心口发堵,不再久留:“朕回御书房批折子,你别太劳累,用完晚膳早些歇息。”

    子夜十分,惊雷滚滚,暴雨倾盆。

    秦恕批完奏折,疲倦地按压眉心,疾风撞开窗户,御案上烛火骤然熄灭。

    风雨无情,寒凉浸骨,秦恕拢紧龙袍领口,关上湿窗,又想起泰和宫中那人。

    每每忙完国事,那抹清瘦的身影总会涌入脑海。

    思念由来已久,已成习惯。

    不知惊雷有没有吵着他,腹中孩子有没有折腾他。

    秦恕不做无谓的猜想,动身前往泰和宫。

    一路疾行,撑伞的内侍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油伞挡不住风雨,秦恕半个身子被冷雨浸透。想着衣袍已经湿了,便屏退左右,独自在雨中穿行。

    泰和宫早已熄灯,侍从见到浑身湿透的皇上,忙不迭地下阶跪迎。

    秦恕将毫无用处的伞扔给侍从,拾阶而上。

    侍从抱着伞,跑到他面前,跪说:“顾相已入睡,陛下明日再来吧。”

    秦恕沉脸睥睨侍从。

    此人来自相府,受顾长亭熏陶,礼节不逊色宫中人,却不似宫中人谄媚。每每见到圣驾便懂事地退下,今夜倒是奇了怪,竟敢拦路。

    天子的沉默威慑力很强,侍从有些招架不住,埋头道:“今夜雨大风急,顾相的身体抵不住寒凉,望陛下体恤。陛下又淋了雨,保重龙体。”

    “敢挡朕的路,天下只你一人。”秦恕抬起脚,迟疑片刻放下,说,“你若不是顾相的门内,这会儿该命丧于此了。”

    侍从并未退缩:“草民斗胆,太医临走时特意叮嘱,春寒伤人,不可大意。”

    “你倒是忠诚。”秦恕已经很不耐烦了,却似笑非笑道,“顾相有你看护,健康指日可待。朕不进去,在廊中走走。”

    说罢,绕过侍从往宫门走,侍从再拦就是玩命。

    以秦恕的智慧早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要看看什么妖敢来扰顾长亭清静。

    侍从无计可施,只能玩命。

    他再次挡在秦恕面前,说:“陛下对顾相的关切之心无人可及,夜里若无风雨,草民不会扰陛下兴致。可天公不作美,春夜竟下起滂沱大雨,请陛下移驾……”

    秦恕腰间的配剑猝然出鞘,锋利的剑刃抵在侍从的脖子上。

    “朕的耐性只给顾相一人。你这小厮没有周全的头脑,仅凭一身孤勇侍主,在朕看来,你无法胜任近侍一职。朕看在顾相的面上,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侍从深吸一口气,脑筋急转,道:“顾相曾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草民的贱命不值一提,但这一剑斩下去,陛下与顾相的距离便会远上几分,这罪草民担不起。陛下若执意要进去,容草民先行通传。”

    一道闪电划过,锋利剑刃上的血色与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剑身蜿蜒流淌。

    这是违逆天子的后果。

    但锋刃仅仅见血,未伤及性命。

    “宫内除了顾相还有别人?”秦恕的脸色阴沉得骇人,“这番拖延是否够那人逃离泰和宫?”

    侍从仍是否认:“宫内只有顾相,没有别人。”

    秦恕收剑,推开侍从:“宫内若无他人,千金重赏。若有闲杂人等,你九族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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