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遥控钥匙隶属于小毛驴,大大小小几把铜色的银色的是家里各个门和楼下储藏室的。
钥匙链是文浩定制的情侣款,一男一女大头挨着小头,小头脑袋上的“d”字已磨得发白。
文佳树当天是下午的课,马路上挤满了下班的、接孩子下兴趣班的家长,杜千千排在红灯最前面,后头一辆来不及刹车的小毛驴怼上来,怼得后座上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文佳树颠了两下。
杜千千火大地回头,想要骂两句。
对方同样是个载着娃的宝妈,一张没做好防晒的脸和手臂黑溜溜的,舔着笑脸同她不停道歉。
杜千千眼尖地看到她黄色t恤衫的领子上破了两个小洞。
生为女子,本就不易,当互相扶持支撑,何苦互相为难伤害。
这是杜千千当初给陈蓉发完信息冷静下来后想的话,今日她以同样的心态对这位宝妈一笑置之。
在机动车道上等候着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穿一身烈焰红,梳着精制的鱼骨辫,开黑色奥迪,偶尔会朝她们这头投来好奇的眸光。
二十多岁,正是像花一样的年纪,杜千千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坐在同样的车里,看着大夏天蹬三轮车卖水果的中年妇女,对身边的闺蜜说自己以后可不要过成这个样子。
回到家时已经近五点。
隔壁单元楼的爷爷奶奶带着小孙子下楼玩滑板车,与杜千千打了照面,摇着蒲扇对他们母子报以和善的微笑:“放学啦?小朋友今天开不开心啊。”
文佳树回着“开心开心”蹦蹦跳跳地上楼,杜千千听到两位老人在身后感叹:一个人带孩蛮辛苦的哦,厉害的。
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犹不可知,现在社会上多的是她这种一带一,甚至是一拖三的宝妈,至少,她建的本地宝妈互助群里就有403人是靠一己之力带娃,丈夫和公婆常年缺失在生活中。
丧偶式婚姻、丧偶式教育很好地概括了她们的情况。
曾有个宝妈自我调侃: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结了婚也还要像单身,幸福的婚姻来自于不要给对方添麻烦。
她很羡慕与佩服对方的心态。
生完孩子后的这几年,她有些抑郁,心态做不到像从前那样乐观开朗。
上楼的时候杜千千想,当初要是听爸妈的嫁给老家的就好了,至少大着肚子的时候有人陪着去体检,至少孩子生病打点滴的时候她不至于抱着他上洗手间还给弄回血,至少不会在崴到脚时还要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至少不会在发烧发得起不来身却被孩子硬拖拽着摔到地上时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你快开门,我想尿尿。”文佳树在门口叫道。
杜千千没精打采地瞧了他一眼,想起23岁刚毕业那年爸妈给介绍的相亲对象,老家当地的,家里有三套房,百余万存款,对方父母都很喜欢她,见第一面就跟她爸妈保证以后孩子不用她带,她的日子会过得很轻松。
那是一个除了长相都无可挑剔的结婚对象。
可她选择了爱情,嫁给了一穷二白,结婚时甚至拿不出一分彩礼的人。
杜千千择出大门钥匙,拧开锁眼的那一瞬时心想,当初,要是听爸妈的就好了,爱情或物质,她总能占一头。
门开的刹那,一道刺目光线自镜子里反射出来,猝不及防,杜千千不适地抬手一挡。
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杯盏碰撞声,新闻联播片尾曲,声声相接。
“哎呀,老杜,来了啊,人可是等了有一会儿了呢。”
杜爸爸上前握住了好友的手:“路上有点堵车,不好意思啊。”他又冲桌椅那头的男方家长打招呼,“你们好,你们好,久等了。”
妈妈拉着杜千千的手走过去:“这是我女儿,叫千千,个十百千万的那个千,来,快叫叔叔阿姨。”
杜千千一整个傻站在原地。
妈妈摩挲着她的手背笑道:“平常很活泼的,跟猴子一样,今天有点害羞了。”
对方父母也跟着笑:“第一次么难免的嘎。”他们叫了儿子上前,“我们家就也是就这一个独生子。”
“我们家这个独生女有点被惯坏了,脾气不大好。”
“女孩子就是要拿来宠的,我做梦都想生个女儿的。”
“……”
“……”
一些声音忽远忽近轰隆轰隆地传进来,杜千千讷讷地站在原地,直到相亲对象走到她面前,腼腆地笑了笑。
“妈妈!妈妈!”
“你是傻了吗!”
杜千千猛地打了个激灵。
个子到她腰间的文佳树跳得像个树袋熊,在她眼前挥着小手:“妈妈,你在发什么呆啊,我好饿啊,能不能吃点面包。”
杜千千回过神。
她站在玄关处,脚上笈拉着不知何时换好的拖鞋。
听到文佳树说饿,她赶忙挂好手提袋,熟练地摘下袖套,先是关上窗门打开空调,然后钻进厨房戴上围裙:“不要吃别的了,不然一会儿饭又吃不下。”
“那好吧。”文佳树有些闷闷不乐,跑到图书区拿了画册涂鸦。
洗菜时培训班的群里接二连三有消息进来,杜千千抽空探头看了眼,手机自动解锁,信息内容显示:请问这个是谁家的小孩
踢我儿子肚子
大人在家没有教育过小孩做人不能欺负别人吗?我儿子哭的饭都不肯吃了说肚子痛
老师在群里艾特了发信息的家长:有什么事情私下说好好沟通
杜千千太阳穴嗡嗡跳。
文佳树这一年脾气变得挺大,不过6岁的孩子在家都没少跟她犟嘴动手,她看了眼正专心画画的孩子,收起了质问他的想法,抹干净手点开图片查看。
红圈里标识出的是张陌生面孔,她松了口气。
然后又想起了方才进门时出现的幻觉,她好久没去精神科医生那里就诊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眠不足又犯病了。
她给文浩留了饭菜,收拾完带着文佳树到附近的公园散了一小时步后才回去。
听到母子俩上楼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文浩提前开了门,张开双臂,满脸笑容地迎文佳树入怀:“儿子,今天有没有想爸爸,晚上有没有乖乖吃饭。”
餐桌上摆着剩菜,吃过饭的文浩只把碗筷丢在水池里,沙发上放着屏幕没有黑下去的手机。
杜千千扫了眼,给文佳树定好了刷牙洗澡的时间,趁这间隙她拾掇饭菜进冰箱,洗碗,切水果。
文浩在她身后道:“今天天气可真热,车里有四十多度,我都差点被烤熟了。”
杜千千回:“之前不是给你备了遮阳伞,没打开吗?”
“我嫌麻烦,没用。”
“哦。”
等精力充沛的文佳树睡着,已是十点过后。
杜千千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客厅的空调和灯已经关了,次卧的门缝底下透出莹白色的光。
文浩此前腿上动了个手术,文佳树夜里睡觉不老实,他便主动提出到次卧去睡。
这一睡,就是五个月。
结婚八年来,他们总共分过三次房,第一次是刚生完孩子,第二次是两年前因为陈蓉发生的冷战,这是第三次。
杜千千进了书房,轻合上房门。
五月份她刚参加完二建的考试,预估过三门课的成绩,还不错,她打算趁热打铁在十一月份时再把一建的证书给考了。
学到十二点半,实在熬不住困意,她才合上电脑与书到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边上便是次卧,她出来时与正好开门的文浩打了个照面。
他掌心抓着的手机在见到杜千千时下意识地翻转到了身侧:“怎么还没睡,別学太晚了。”
不等杜千千回话他侧身闪进了洗手间。
夫妻混成了同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舍友也蛮可悲的。
杜千千躺回床上,那一点困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大脑跟被冲刷过一样清醒,辗转反侧到三点来钟,她强迫自己眯了会儿眼。
次日文佳树是上午的培训班。
一路上不停有微信视频和电话轮番打进来,每个路口有执勤的交警,杜千千不敢看手机,只求电话那边的人能消停一会儿。
但她的愿望总是不太容易实现。
到达目的地停好小毛驴,掏出手机一看,好家伙,十几个未接通话全来自同一个人,她那个从自己结婚到生娃养娃总共就露过四次面的婆婆。
她送文佳树进教室后,找了个不扰民的旮旯地儿给回了电话过去:“妈,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我孙儿了,我孙儿在做什么呢?”
“他上课,你要真想他就过来住一段时间。”
“哎呀不行啊,你们那儿的天气我这心脏实在是克服不了,回头有点什么毛病,我过来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呢吗,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让我孙儿回去记得跟我视频啊。”
“好。”
“行了,就这样,你忙吧。”
杜千千依靠着墙壁,有些头晕目眩,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文佳树出生半月后杜千千偶然一次听婆婆说漏嘴才知道,自己怀孕时,她偷偷在饭菜里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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