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庄七回到紫云殿已经夜已过半。

    紫藤花在风里里飘零,九亥独自站在树下,盯着缠绕的藤萝微微出神。

    他和庄七都经历过传承,但所见之事完全不同,庄七看见的是暗无天日的魔界,自己看见的是生灵涂炭的人界。

    恼火庄七态度的同时,也深深明白其间酸楚,只是九亥始终不希望,事情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庄七走至身后,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开口,九亥转过身,像是受到感应,目光看向庄七垂下的手。

    宽大的衣袖已将铁腕遮住大半,只露出了微微一点紫色。

    庄七正欲解释,就听九亥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手刃厉濯仙后,又该如何。”

    庄七怔了一瞬便明白意思。

    厉濯仙一死,正道一无首领,二来人心散漫,必会陷入混乱。而此时,劫万生定会打开魔界通道,趁机攻上燕洲城墙,届时天下大乱。

    庄七深吸一口气,道:“渺尘还在,他会有办法。”

    九亥定眼看着他道:“我问的是你。”

    “还能如何。”

    庄七语气淡淡:“兴许那时候我就成了魔族人,正道容不下我,我也不会帮劫万生,或许在古悲城待着,或许找个没人的地,当然这些得看你意愿。厉濯仙一死,担子就落回你师父身上,到时候你肯定是想回去帮他罢。”

    九亥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最后带领正道或是你。”

    “我?”庄七不由笑了,伸出镶着宝石的手,指了指自己,自嘲着说:“我灭了海沙阁满门,杀过正道修士,手下数千魔修,怎么能是我?”

    “九亥,我现在连血都是黑的,你觉得有谁能容下我。”

    九亥眼神没有动摇,“血是黑的,心还在。庄七,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魔,但希望能保持明澈,哪怕一丝也好。”

    庄七呼吸沉重起来,他望着九亥坚定的目光,做不出回答。

    在四千条人命死去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世界不抱希望,对自己也不报希望。

    半晌,庄七低声道:“还是那个回答,不敢保证。现在我只想报仇,只要能杀掉厉濯仙,我会不择手段。”

    九亥没再接话,只是看着他,深深一叹。

    紫花吹拂,向南而去。

    万里之外,有人同样叹息。

    炼天峰顶,百道阵眼闪烁着微光。

    一袭水墨衣摆掠过长阶。

    姬无恨站在阵前,听到身后脚步,头也不回的说:“大阵已全部完成,只是你真要这样做?”

    渺尘微微一笑:“你在剑宗百年,不就为了这么一天。”

    姬无恨转过身,对面男人始终儒雅温和,仿佛所行所言皆是轻而易举。

    “阵法虽成,但你要怎么让庄七和厉濯仙都会过来。”

    渺尘目光转向大阵中间,那是插着讨世剑的地方,半晌悠悠道:“剑宗弟子崔耿苟同魔道妖人,与庄七暗中来往,十日后将于炼天峰处决,以儆效尤。”

    姬无恨浑身一震,瞪着渺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够狠!”

    “不敢当。”渺尘笑容不变,负手走向正中心。

    姬无恨不由喝道:“你这么做,九岳剑宗可就全完了,崔耿那丫头可不一般。”

    “你错了。”渺尘伸手抚着空气,宛如在抚着巨剑,“这样才是上策。”

    姬无恨不解,但也懒得再问,冷哼一声,道:“血枪宗那边来信没有,现在什么情况,庄七若死了,你就是竹篮打水。”

    提及庄七,渺尘目光终于出现一丝动容。

    骁河离开剑宗之前,二人便秘密建下传音阵,以至于幽州消息,他能比所有人快一步知晓。

    所有事都没脱离预想,古悲城之事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想到庄七,仍不由一叹。

    “他没事,骁河在去古悲城的路上。”

    渺尘收回手,不打算多言古悲城发生的事情,随而道,“明日便将消息散出,你早做准备。”

    姬无恨嗤了一声,不屑道:“开启大阵不再话下,该准备好的是你,厉濯仙可不好对付,他距离飞升只差一步。”

    渺尘淡笑一声,并未回答,抬头望向北方。

    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如今只剩下一件事值得犹豫:自己该不该给庄七一个选择。

    庄七没有逗留,清晨和九亥踏上回古悲城的路。

    两人来去匆匆,等再回到古悲城时,却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推开厢房的门,便见熟悉的人影正站在窗旁,骁河听了动静,负手转过身,一眼看向庄七,后者垂下了眼帘,九亥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

    庄七不知如何开口,更不想问对方来的目的,或许是兴师问罪,或许是有其他事,但总归也绕不过三日之前。

    两人皆不说话,气氛逐渐变得凝固。

    骁河仔细端详着庄七,之前对方一直戴着面具,而今双眼暴露在外,即便垂着,也能看见里面闪着血光,几日不见,脸侧更多了道魔纹。

    良久,一声沉叹打破安静。

    “不怪你。”

    庄七并未因这句话放松神态,抬起眼帘,看向骁河。

    骁河不禁又看了一眼这双血瞳,其间笼着阴霾,但又像是有某种力量,一直吸引着人的注视。

    “骁前辈。”

    九亥的声音适时传来,骁河猛然回神,神志瞬间清醒,脸色震惊。

    庄七忽地笑了:“前辈秘密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骁河见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心情更加复杂,但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只得压着心中异样,道:“数日前,我去了趟海沙阁旧部,寻到他们秘密掩藏的半本功夫,以及几本藏书,这些均出瑶岛。”

    九亥闻言不由触动,记得师父说过,当初海沙阁一跃而起,广纳弟子,靠的就是神秘奥妙的五行法术,若能证明这出自瑶岛,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以海沙阁的谨慎,这些东西早在当初就该被销毁,虽不完整,但要寻到也不容易。

    庄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直接问道:“前辈是如何发现的。”

    “巧合之下,在他们弟子冢里寻得,应是不舍销毁,直接带进了坟墓。”

    骁河三言两语带过,随而面对庄七,露出正色:“这些还不足以撼动瑶岛,我和你师父自有筹谋,这些日子中土修士不会再来,你们在此修生养息,切勿再有所动作。”

    庄七闻言而笑:“我知道了。”

    窗外吹进冷风,拂起额边发丝,笑容显得格外凉薄。

    就在此刻,骁河已明白,眼前之人已回不到当初,往后更不会坐以待毙。

    骁河眉头一皱,“你打算怎么做。”

    庄七大方问道:“敢问前辈可还有信得过的人,若可以,我还想见白沙洞主一面。另外我还想请前辈这残页给我。”

    骁河闻言手微微一摆,桌上便多了几张纸,“残页我还有用,但我命人抄写了两份,你可以拿去。”

    庄七没有走进,只是垂眸盯着桌上,眸光闪烁。

    骁河见他眼里透着精光,眉皱的更紧,道:“听说你去了一趟幽都殿。”

    “不错,与劫万生做了笔交易。”庄七手一挥,玉帛便出现在二人中间,其间字迹清清楚楚,那道阁主章印更是清晰。

    骁河目光大震。

    不过少顷,玉帛兀自飞回庄七手中,骁河目光深沉,带着稍许严厉问道:“你用什么换来的。”

    庄七反问道:“如今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骁河讶然对方的转变,在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他仿佛看见渺尘,同样是一种毅然决然,悄无声息的疯狂。

    对视半晌,骁河不愿再看那双魔瞳,偏过视线道:“千城已前往边境,白象观有个弟子叫道无尘,你可以联络他们。”

    庄七颔首:“多谢。”

    骁河顿了顿,还是缓了口气,沉声道:“近日剑宗会传出一些消息,你们须记得,作为师父,他始终不会害你们。”

    九亥一直站在后面不语,听了此话,眉头不禁跳了跳,骁河以这般沉重的语气说,那必然不是件好事。

    九亥不禁将目光转向庄七。

    后者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他的目的是厉濯仙。”

    骁河见他面不改色,不由一叹,相比现在,他宁可庄七还是谈及渺尘色变,即便面露不快,也比现在要好。

    骁河已活了百余年,知道这个结旁人打不开,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庄七,便抬脚迈出,消失在厢房内。

    下一刻,厢房恢复宁静。

    庄七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窗边,闭了闭眼,扶着桌子坐下,不由捏着眉心缓神。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庄七再睁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杯茶,隔着氤氲的热气,只听九亥平静道,“我已传音给兔阴。”

    一句不提刚才之事,恰到好处的谈起下一步。

    庄七不由心下一松,抬头冲他扯出一个笑容,顺着话茬道,“边境我是去不了,但兔阴不一样,没多少人见过他,又会换骨术,叫他联络正好。”

    九亥目光落在几张纸上,道:“它们,你想怎么用。”

    庄七冷笑一声:“自然要方川宁体验一下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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