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踏进院门的一瞬间,透过半敞开的门扉,就见青衣男子静静地站在屋里瞧着他。

    庄七忍着痛意,一溜烟地钻进了房,勉笑道:“刚刚出了点意外,本来想给你弄道好菜,今天没戏了。”

    九亥皱眉看着他脸上的瘀紫,“被打了不知道找宋故吗。”

    庄七没想到九亥会这样问,咧嘴解释道:“找了有什么用,一次不成,他们总会欺负第二次,再说,我不怕他们!”

    九亥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认为,今日打你的人是善是恶?”

    这话问的庄七不明所以,一想到中午那一架,他又是恼火又有点畅快,他自顾想着,九亥也没急着说话,像是在等他回答。

    半晌,庄七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但他们打我,我就得打回去!”

    九亥凝视着少年,眸光似有所触动。

    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孩,若这样被欺凌,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对方是恶。就像那些少年,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庄七是恶。

    九亥问他,“你不怪他们?”

    “怪,怎么不怪?”庄七应的坦然,“但我要真去计较,岂不是正中了他们下怀?庄老二说过,别人越是气我,我就得笑的越开心!”

    他吃着百家饭长大,见过的人太多,自是清楚这些人的厌恶从何而生,更是懒得与他们较真。

    像是被这言论逗笑了,九亥嘴角勾了勾。

    庄七一下怔住,这位仙师平日冷着一张脸,没想一笑能将人的魂给勾去,那略微上挑的眼尾,要再弯上几分,便能勾起潋滟春水。

    九亥立即收了笑容,淡淡道:“上药。”

    庄七一怔,“啊?”

    九亥递给他一瓶药膏:“你伤不好,怎么学用剑。”

    庄七仍旧愣住。

    若说“赌约”一事,他是倍受感动。但眼前这瓶药,却是让自己无措起来。

    颠沛流离十六载,受过的恶意层出不穷,自满城覆灭后,再无人施以援手。与庄老二相处数年,也都是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受了伤也是硬抗,抗不过就寻些草药自己敷上。早学会如何自舔伤口。

    而这一瓶药膏,犹如一把火,点燃了荒原上的野草。

    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炽热,九亥不自然的别过脸,“衣服脱了,上药。”

    庄七回了神,抢过药膏,“我自己来。”说完也不看他,匆匆跑进内室,又将帘子拉上。

    九亥皱眉,低低道了句“麻烦。”

    而这句麻烦,不过一会,就成了真。

    内室忽然传来一声痛哼。

    九亥起身,快步走过去,掀开帘子。

    少年精瘦的背部赫然映入眼帘,其间两道淤紫的长痕格外刺目,一看便知是用棍子打的。

    庄七慌忙拿衣服遮着自己,冲他囔囔,“你进来做什么,我自己能行。”

    九亥捡起滚落在地的药膏,懒得废话,走过去将人按在床上,叱喝一声,“别动。”

    彼时七月,正是大暑时节,少年脸颊热得滚烫。

    身上伤痕远比想的要多,除了背上的棍痕,手臂腰窝全是青紫,腿上就更不知道。那群弟子是下了死手。

    九亥眸光沉了沉,手固定着少年的肩膀以便他趴好。

    “嘶——!你轻点!”庄七惨叫一声,脸却变得更红。

    药膏冰凉,手指冰凉,却抚着人胸口发烫。

    九亥没注意到少年的异样,淡淡说着,“知道痛就少惹事。”

    庄七侧过头看着他,“又不是我挑的,再说,不打一架,这些人始终憋着气,到时候麻烦更大!”

    “这么说,我应该夸你。”九亥冷冷一笑,捻着药膏碰上腰窝。

    “你碰哪呢!”庄七一惊,人就要爬起,下一刻双手猛地被按住。

    庄七脸贴着床,结结巴巴地吼道:“你轻薄我!!”

    九亥不耐道:“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好轻薄的!”

    庄七被踩了尾巴,咬着牙,一声不吭。

    少年肌肉紧实,腰窝凹陷,自带着一种野性的美感,搭着碎发下委屈的眼,像落入笼中的幼兽。

    九亥神色未变,捻着药膏在腰窝上涂抹。

    伤痕上火辣辣一片,脸和脖子通红一片,庄七头埋进床褥里,浑身滚烫。

    他当然清楚对方是男的,可不知怎的,对方虽在一本正经的上药,可总觉得自己像个被非礼的姑娘。

    “好了。”

    腕上的劲道一松,庄七刚爬起来,身上一沉,蓦地多了套衣物。

    “换上。”九亥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再不解释,踏出了内室。

    之前那身衣服早就破破烂烂,庄七原想待会找他要新的,未想对方早已备好。

    臂中的白衣散着淡淡冷香,庄七情不自禁地低头闻着。

    等帘子再掀开,白衣劲装的俊朗少年赫然入眼。

    这一眼,便让九亥想到师父房内一副画像,年轻的剑圣白衣翩翩,剑眉星目,风流倜傥。眼前这位虽是少年,但过早成熟的五官身躯,隐隐已透出一股这样的意味。

    庄七被一番打量,大大方方扬了扬眉毛,“这衣服哪来的,还怪合身。”

    “师父的。”

    九亥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随后起身,“跟我来。”

    庄七微微一怔,不明白他要干嘛,见人已经出去便赶紧跟上。

    彼时观澜院一片死寂。

    六十名弟子默不作声地垂首立在院中。

    庄七跟在后面,似是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一颗心砰砰直跳。

    “宋故”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脸色瞬间煞白。

    宋故见二人到来,先对九亥行了一礼,又看庄七唇角青紫,脸色更为郑重。

    “说。”九亥冷漠开口,惜字如金。

    宋故冲他颔首,转而沉声道:“门内严禁弟子斗殴,你们胆敢违律!”

    一语未落,宋故又将刚才参与私斗的名字一一点出。

    气氛骤然压抑,一众弟子恐慌起来,“仙师,我知错了仙师,我们不是存心的。”

    庄七站在九亥后面,不咸不淡的说:“对,你们不是存心的,是有心的。”

    众人被激得还想再辨,一股寒气倾泻而出,他们连连打了个喷嚏,整个院子寂静无声。

    九亥淡淡说道:“门内私斗者,如何论处。”

    宋故答:“私自斗殴者,轻则关禁闭,重则逐出山门。”

    所有人面色煞白,有几个少年直接跪倒地上,“我错了,仙师,原谅我们这一回,我们再也不敢了!”

    华庭不由地看向赵胤,哪知对方根本没有看他,脸色不禁更加白,但仍旧紧咬牙关不愿向九亥求饶。

    一行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见九亥迟迟没有说话,更加慌乱,有的甚至哭出了声。

    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就算没有参与私斗的弟子,也不由紧张的高耸起了肩膀,颤抖不定地站那。

    过了许久,九亥才开了口,淡淡说道:“这两日不必再上课。”

    “刚点到名字的弟子,连扎两日马步。”宋故接过话,加重了语气,“此番算作小惩大诫,若有下次,直接逐出剑宗。”

    “是!”

    众人脸色仍旧苍白,连扎两日马步,也够他们受的了。

    “那他为什么不用受罚!”华庭忍无可忍,涨红了一张脸,指着庄七,“刚念到的名字里没有庄七。”

    视线陡然落过来。

    华庭如坠冰窟,他极力稳住颤抖的身子,也不敢看过去,咬牙大声说:“既然要讲规矩,庄七涉事其中,理当受罚!”

    院内针落可闻。

    九亥慢慢踱步到面前,俯睨着他,“规矩?”

    华庭低下头,咬牙未说话,只听冷淡且不容置喙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

    “在观澜院,我就是规矩。”

    华庭一下跌坐地上,双唇直颤。

    宋故郑重道:“庄七不归观澜院所管,他是霜绝剑主身边的人,即便受罚,也是另行处之,轮不到你们操心!”

    不是用“仙师”而是用“霜绝剑主”这个称号,无不提醒这群弟子,对方不仅是仙师,也是剑宗的大师兄,更是尊贵的护剑八子,其身份尊贵,远不是一介外门弟子能置喙。

    观澜院再度恢复死寂。

    庄七眼眶微微泛红,袖下的手心已被掐出血印。他吸了吸鼻子,走到九亥旁边,沉声说:“崔耿和傅文展是因为帮我才出手,你罚我吧,我愿意代他们受罚。”

    二人闻言心头一震,想到刚才对方还在妖兽林受伤,傅文展想出声相劝,却被一双眼把话逼了回去。

    九亥目光落回庄七身上,冷冷道:“你想好了?”

    “嗯!”庄七面容坚定,“我养父说过,做人要讲情义。他们帮我,我代他们受过,没什么不对。”

    九亥坐会椅子上,冷冷道:“十道戒鞭,宋故,你来行刑!”

    宋故大惊,“师兄,十道戒鞭是否太重了,这孩子刚受伤严重,要不从轻发落。”

    “打!”九亥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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