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撂挑子,弟子罢学。九岳剑宗内门震惊不已。

    若换平时,剑宗决不容许多出一人。但庄七身份太过特殊,即便剑胎被封印,也都存着一丝侥幸。

    商议之下,正阳峰很快就有了决策。

    既然六十名弟子已满,人又是九亥带回来的,便让九亥单独给庄七授课。观澜院仍是六十名弟子,但不影响仙师身边多一个人。

    并且,两年后,庄七通过外门弟子试炼,才可真正算作入九岳剑宗。

    掌门先派宋故去传话,随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归来峰。

    众所周知,九亥性子高傲,作为大师兄却从不亲近同门。此番决议,对方未必肯应。唯有请他师父出山才有机会。

    “不要。”

    竹林小院内,传来冷漠的拒绝。

    宋故重重叹了口气,“且不说这是掌门决定,大师兄,人是你带回来了,这会闹出了事,怎么也该负责。”

    “那你们带回去。”院子里的声音更冷。

    院墙后的角落,庄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人路上还好好的,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

    九亥不要他,凭什么不要!

    庄七蹲在角落,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想:“好你个九亥,不要我,我偏要呆你旁边!”

    这时,院子又传来宋故的惊呼。

    “渺尘真人!”

    “师父。”

    庄七听道这句话就来劲了,忍不住地爬上院墙,借着竹叶遮挡,露出半个头,想看一看九亥师父是何等人物。

    小池竹屋呈现眼前,而其中最扎眼的,竟是一头白发。

    穆如清风,雅人深致。

    这是看清白发男人容貌后,脑子里蹦出的词。如墨的山河泼洒在白衣之上,似文人更似得道的仙人。

    渺尘微微一笑,对宋故道:“你先下去罢。”

    宋故如蒙大赦,快步出了院子往观澜院赶。他忘了叮嘱华庭,万不能将庄七身份泄露!

    等院中只剩二人时,男人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扫向院墙。

    庄七大惊,赶紧低下了头。

    院子里再度传来师徒二人的对话。

    “掌门的提议很好,为何拒绝?”

    “麻烦。”

    男人的声音愈发温和。

    “那当是为师所托,可好?”

    “”

    “小九。”

    “九儿”

    “行了!”

    师父竟然和徒弟撒娇!听墙角的庄七叹为观止,转念又露出坏笑,敢情这个冰块脸吃软不吃硬,受不了人撒娇!

    正当为这个惊天大秘密洋洋得意之时,一股气劲蓦然袭来。

    “哎哟!”庄七一下跌进院中,摸着屁股惨叫。

    九亥脸色一下铁青,之前全想着拒绝宋故,一时无察,没想这小子在偷听,想到之前对话全被听了去,九脸色更加难看,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庄七自然而然地说,“你不在啊,我被欺负了,只能跑出来找你咯!”

    哪知对方冷笑一声,“欺负你?连五年金丹的豪赌都下,谁敢欺负你。”

    “你怎么知道!”庄七说完就反应过来,当即爬起来,跑到九亥面前,笑眯眯道:“刚才你是想回来找我的对不对。”

    九亥眼光冷冷,“灵识一扫便知。”

    庄七一窒,紧接大言不惭,“那你也是在关心我。”

    若眼神能杀人,此前少年怕以死了数遍。

    见徒弟如此,渺尘淡笑一声,温和地说:“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一语落了,他不再看二人,踏出一步,而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庄七瞠目,“他他他怎么不见了!”

    “这叫缩地成寸。”九亥冷冷道了一句,拂袖转身进了屋,

    庄七生怕他反悔,拔腿就跟了进去。

    竹屋内摆设简单,除了两道书架,一方圆桌软塌,就只有一张床摆在屏风后。

    庄七扫了一圈,抵着门板说:“你可答应了,不能抛下我!”

    九亥并未搭理,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丢给他,“将上面内容看完。”

    不回应就是答应,庄七接了书,笑呵呵地踏了进来,但刚坐下,人就愣住。

    像是为了求证,他赶紧将书翻开,顿时头大。

    九亥见他如此,更加不耐,“怎么了。”

    庄七抬头,眼里无奈,“我不识字。”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

    九亥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冷冷道:“你先出去。”

    “啊?”

    “出去!”

    话音刚落,人就被一股劲风给送了出去。

    门板砰的一声在眼前合上,庄七吓得后退一步,拍着胸口定了定心神。

    “行,赶我是吧,小爷有的是法子!”

    庄七也不恼,吹了声口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九亥瘫在椅上,捏了捏眉心。

    掌门的命令他可以不理,但师父的话,他不得不听。

    庄七进剑宗本就是师父有意为之,如今师父同意掌门的提议,必然有因。

    只是自己从未教过别人,指点修炼便罢了,让他去教一个少年识字,简直荒谬。

    不过一个时辰,幽静的竹林小院,飘香四溢。

    少年闲坐在院子里,一边哼着歌,一边拿着不知哪找来的掌勺,舀着锅里的浓浓白汤。

    紧闭的门一下被打开。

    庄七露出得逞似的笑容,扭头说道:“仙师要不来一碗呗?我手艺不错的。以前别人想吃上一盘得付不少碎银。”

    九亥没有说话。

    庄七继续说:“我知道你们修仙的都辟谷。就当尝尝味,只要您肯教我,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九亥仍是一脸冷色,下了台阶,坐在院中一方石凳上。

    庄七见他斜眼看着,手下动作一刻也没停,在包裹里摸了两下,拿出一个小瓶子。

    “你还带了盐。”九亥皱眉。

    “不是盐,是我配的调料,门规没说不让带吧。”庄七连忙盛了两碗,端到石桌上。“你尝尝,咱们有话好说,以后可别赶我走,我虽然不识字,但我聪明呀,一学就会。”

    九亥说:“以前为何不学。”

    “以前?”庄七大口吃着鱼肉,模糊不清地说,“以前庄老二是要教我,但我嫌麻烦,而且我也没想到,会遭此大难啊!”

    “食不语寝不言。”九亥斥了一声,便慢条斯理地舀着汤勺,不再说话。

    庄七心不在焉地喝着汤,用余光偷偷瞄着对方反应,可惜对方完美的五官上,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他不由地纳闷,这一声不吭,也不知喜不喜欢。

    两人之间一下陷入静默。

    良久,九亥放下碗,“厨艺谁教的。”

    庄七一怔,盯着九亥碗里没动过的鱼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没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一个大酒楼的厨子收留我,让我给他当帮工,那厨子虽然凶,但做的饭好吃,也很有名,就是好景不长打仗了”

    说到此处,话音陷入沉默。

    九亥没有追问,抿唇不语。

    数年前的那场战乱他是知道的,曌汉皇朝进攻青州边界,连吞数十座城县,当时战火连天,死尸连绵不觉。

    过了半晌,九亥忽然问道:“你是青州人?”

    “不知道。”庄七摇了摇头,“我出生是在青州,但当时街坊都说我长的太高,不像青州人。”

    九亥静静打量着他,青州人大多身材瘦小,五官较平。这少年手长腿长,肩横胸阔,鼻梁也高,确实不像青州人。

    庄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了干净,“您什么时候教我识字!”

    九亥没有说话,庄七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一时间无了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像是察觉到不对劲,庄七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教吧。”

    “闭嘴。”

    随着声低斥,一股气劲撞进身体卡住了喉咙。

    庄七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登时又气又慌,站起来拍着石桌,使劲瞪着九亥。

    又是一股气劲过来,庄七一下被按回凳上动弹不得。

    九亥起身淡淡道:“修行讲究心静,你心不静,且在这静下再说。”

    庄七睁大了眼,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负手出了院子,心里直骂混蛋。

    九亥出了竹林,便御剑回了归来峰。

    归来峰设有剑圣留下的大阵,四季如春,不为外界影响。

    九亥无视漫天飞花,径直踏进了主院。

    “嗯,怎么回来了?”渺尘披散着白发,手上端着茶盏,闲坐窗前,一派惬意。

    九亥冷冷道:“你要我教他,他连字都不识,怎么教?”

    渺尘“哦”了一声,尾音拉的老长,随后说:“那便先教他识字,小时候你怎么学的,便怎么教。”

    九亥睨着他,“您教过?”

    “嗯”渺尘忽然顿住,他好像确实没教过徒弟识字,当初嫌麻烦便直接丢给了正阳峰。

    似是为了缓解尴尬,渺尘笑了一声,出了个主意,“你念,他记,这不就会了。”

    九亥一动不动。

    渺尘叹了口气,“这孩子虽不识字,但好在聪明,终归是十一选中的人,你且耐心些。”

    九亥沉默半晌,问:“为什么非他不可。”

    渺尘微微一笑。

    “没有意外落下的石子,哪能搅动千年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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