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亚弥尼喝着牛奶, 心里如此想着。
不愧是能够在前政府那艘岌岌可危的破船上,也能站稳跟脚, 守护横滨长达数十年的政客。夏目漱石这种人, 算是歹竹里出好笋。
亚弥尼特地了解过这个人,他这一生可谓是波澜壮阔,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激进派, 在现实的漩涡之中,也依旧怀着一颗积极进取不曾言败的心,简单来说,就是个愤怒青年。这并不是一个好词, 但词性这种东西,得看这个词是用在哪里。
前政府确实是烂到根下几十米了, 在那些人眼里,夏目漱石就是一个毒瘤。然而他厉害就厉害在, 作为一个让统治阶层恨得牙痒痒的毒瘤,他依旧在政府体系里顺风顺水的浪了这么久,不仅在政界里享有很高的地位, 人脉也很广,谁也不会去动他。
夏目漱石非常喜欢提携有才能的后辈,不论出身。他这种提携并非是为了积攒自己的政治资本更进一步, 而是真心认为有才能的人站得高了, 对这个国家是一件好事——这个想法很好,也确实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然而作用非常有限,因为政坛太脏了,干净人进去,不染一身腥很难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这种脏, 只能靠几代人共同去努力,才能看到清明的一天。靠一个人之力,靠一代人之力短时间门的见效,是不可能的。
可以说,夏目漱石一生都在身体力行的批判着前政府,但他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时代和环境局限性。出生于这个国家,吃的一米一栗皆是这片土地里土生土长的。虽然他积极的学习着国外的先进经验,将其改良成符合本土国情的模式……然而,依旧是逃不开那个圈子根深蒂固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毕竟岁数大了,经历过的事情多,他经历了资本主义的欣欣向荣,经济飞跃,也见到了帝国主义的腐朽不堪,更见证了旧政府的倒台和新政府的建立。
这已经不是三朝老臣,而是跨越了三个时代。换一个人过来,早就掉进沟里不得翻身。
所以他受到的这份影响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后面可能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的性格才平和下来,趋向于进取的保守派,也就是进步的保守主义。
所以在新政府建立之后,认为自己是上个时代的老古董遗留物的夏目漱石,才会现在就决定隐退,这比夏目原先的计划要早了好几年。
像夏目这种人不少,这也是亚弥尼一直对身边人强调的,人不能固步自封。人的眼界和自身的发展,除了自身的天赋才能之外,也与身处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在井底待久了,就算本身有着绝群的天赋,放到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只井底之蛙。
这也是日本不会诞生超越者的原因,结城信一可不是日本的超越者,他只是一个外来者制造出来的念力体。
横滨成为租界城市,五大国的博弈战场,对和国不是好事,但也绝对称不上一件坏事——他们离世界的本质如此之近,近乎一步之遥。
夏目漱石看到了结城信一身上的不稳定性,他所指的,结城信一过于年轻,并非是指他不堪重任不可靠,而是年轻往往就代表着一个标签:无定性。
少年老成之人是有,但人体自然结构的发育,在结城信一这个年纪,十来岁到二十来岁的少年与青年时期,是接收新事物最快也最容易被影响,萌发出自身思想的年龄段。
但凡结城信一再大上十岁,夏目漱石都可以安心的退休,笑看着这个国家的改革、这个国家的变化和全新的发展。
但偏偏他太年轻了,而他的手法也过度的激进,纵观历史甚至是未来,再也见不到像他这么乱来的人。就连默默守护这个国家千年之久,不让之毁灭于咒灵之手的天元,也都是如此评价的。
他正式上位才多久?即便是从他从政的那一年算,就当他早在从政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布局好了,算起来才多少年?四年不到,十年为一轮,他连半轮都没有走完。
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他办到了前面无数代人合力都无法办到的壮举,他让日本这个从封建社会转到资本主义,又倒退成帝国主义的千年国家,彻底消失在历史恒河之中。
如今,所有能影响到他的因素都不复存在,掌舵着这艘新船,他若是稍微方向有点偏移,没有任何人有能力站出来制止他、劝阻他,只能够跟着他一块儿覆灭。可是这艘船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私船,而是一整个国家的国民!
夏目漱石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给结城信一使绊子,也是做好了一旦被发现就尸骨无存的觉悟。难道你还能说这位老者做得不够吗?他赌上的何止是自己的命,也是背后那些与他同进退之人的命!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但夏目漱石没有预料到,整个世界也无人能够预料到……那位鹰派领头的结城信一,那位震惊世人的窃国者——他可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熟练工和新手是不一样的,新手遇到的所有问题,在熟练工面前就是幼稚到三岁小孩都不该犯的错。在别人眼里,结城信一至今没翻车,没遭到阻碍,一方面是他拳头够大和他是一个天生政治天赋点满的不世天才,一方面也是他的运气真的好。
两者的占比是一半一半。国家不是私企,不是你跟着政策走、自身决策英明不曾犯错就能蒸蒸日上,影响一个国家进退的因素太多,太过复杂。
若是哪天他这个运气变差了,那结果也只能是翻车。
可也说了,结城信一是熟练工,对比他在猎人世界里窃取的那些国家,他也曾经在那些国家中翻得很惨烈,命都换了好几条,可后面也算熬过来了。
将那些经验放在和国,放在这么一个小国家里,结城信一甚至可以打包票——这车要是翻了,我拉着全世界一块儿陪葬,因为他们开挂!不是我菜,是他们挂开得太大了,已经不是影响游戏体验了,是直接把游戏的核心也拆得七零八落了!
视野放在现在。一切尽在亚弥尼的掌控之中。
亚弥尼作为心命师,最让人忌惮的点,就在这件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提前预判到了像夏目这类人的反应,乃至于世界上那么多冷眼旁观等着他翻车之人的反应,而事实却是——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世界上最让人忌惮的一种人,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恶徒,而是十全十美之人。
所以如此恐怖的心命师,有了弱点——因为重情,他彻底断绝了成为最强超越者的机会,后半生都要为这个失误埋单。
所以如此运筹帷幄的超越者·窃国者,有了弱点——他的手段过于激进,激进到让世人都不会相信他的政权能够长久。
作为亚弥尼的本体吃到了甜头——钟塔侍从和师门愿意做他的隐性靠山,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问题,基本能兜底,比如他那个‘第八个背叛者’的身份就被人家大手一挥,抹掉了。
同时,在圈子里,只要不是涉及自身的利益,大家都愿意给他一点小便利,毕竟他翻得太惨烈了,你不能跟一个‘残疾人’太计较吧,做人得大度一点!
后者这种不牢固的便利,给亚弥尼带来的好处也已经多到能让他做梦都笑醒了。
而作为念力体的结城信一,他也吃到了甜头。这不——夏目漱石破釜沉舟,直接带着他的班底白送了!
别看亚弥尼在这里还能够淡定的喝奶,在临时总统府里的结城信一,突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办公室,笑得前仰后合。
——有两个马甲就是好!体验感太爽利了!
结城信一能够给政府大换血,但也不能全换掉,能用的总要留下来用吧,换掉了能让谁顶上去?就算是新一批的工具人学成了,他们也需要磨砺几年十几年才能够真正派上用场。
而夏目漱石的班底——绝大多数都是前政府遗留下来的可用之人!人品才华都是过关那种。
像这种人,光靠强权是不能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投诚,他们可以为你所用,但出十分力,跟出十二分力,效果可是不一样的。
出十二分,那可是在熬自身的骨血!若不是为了信念和理想,谁会乱熬啊?谁不想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啊?
“有个问题。”亚弥尼说。
夏目漱石微笑示意他不用顾忌,随便问。
“为什么你不先去找结城信一。虽然我对政治这一套没啥天赋,也没心思去涉足,撇去他私德有亏,总体上做的还挺像样的吧。”
一个延续了上千年的国家,即便踏入现代社会,出身也将人牢牢的固定在各个阶层之内。因为这种国情,诞生了一代又一代愚昧的、盲从、思想僵化的国民。
上一个从低贱之民晋升为执掌日本之人——丰臣秀吉,他的政权也仅仅是持续了一代,便被世族取代。而这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老黄历。
日本历史从古至今,也就只出了丰臣秀吉这么一个人。此后,即便是德川幕府倒台,进入了新时代,政权也都是流走在上层社会之中,与底下的平民没有一点干系。
所以,结城信一的成功才会让新政府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那些苦于自身无法晋升的国民们,找到了脱胎换骨的希望。由此,新政府才会获得如此多的民心,这艘船才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门,就正常运转航行。
而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夏目漱石却越过了对方?连与他当面谈一次都没有——若是他提出来的话,考虑到他过往的功绩和他掌握的政治资源,结城信一不可能不接见,甚至给他一个功臣的虚名头衔,青史留名也是无可厚非。
众所周知,结城信一对有才能之人,做实事之人是非常礼遇的。
夏目漱石直接忽略了私德有亏这四个字。甚至脑海里是直接将这个词语给消音掉。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已经转冷的咖啡,这杯美式咖啡,很苦,并不符合他的口味,送上来后,就静静地看着它从冒热气,再到化为更苦的冰凉。
“为什么啊……为什么呢?”
他苦笑道:“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无数的国民啊。我,赌不起啊。”
这已经不是他个人之事了,而是涉及到整个国家安危之事了。不管这个国家是叫日本也好,叫和国也好,夏目漱石重视的不是国家政体本身,他真正重视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我不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也不是自以为自己吃多了几年米,就能站在高处,批判着这个激流奋勇的年轻人。我欣赏他,仰慕他,尊敬他……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这个国家,这一潭乌黑的死水,开始流动,污泥被一桶桶的挖起倒掉,苔藓被冲散,水下的植物也焕发了活力……活过来了。”
他的右手抓着一根精致的拐杖,五指用力的攥紧,青筋暴露,骨节泛白。“就因为如此,更因为如此……不想看着如此美好的事物,只是昙花一现,眨眼即逝……横滨是属于和国的,无论如何都得夺回来,这个立场绝对不会变!我只是想……慢一点,稳妥一点……现在的横滨,太危险了,而结城大人,如果他在对待本土上的方针上尝到了甜口,并视为可沿用的经验,让他用同样的方法作用在横滨……走不通的。即便是他放慢了脚步,也走不通的……”
所以说,他还太年轻。他赌不起的,是年轻这个词代表的意义。恒古至今,不是没有少年英主,但这些英主的背后都有明智的忠诚老臣扶持,将他引导成独当一面的雄鹰。
可结城信一,他只有自己。他的身边,没有任何能阻拦他的人。他的决定,便是国家的决定。
即便是少年英主,也只能存在于封建时期的古代,守着一亩三分地,即将是与外国交战,也顶多辐射到国土周边的国家。
但时代是真的变了……高速发展的信息时代,让以往的经验都全部报废。结城信一走的,是一条没有借鉴的,开天辟地之路。
他也是需要摸索着才能过河的。
而横滨,就是整个地球的缩影。稍一不慎,他便是拿和国这个玉石,去碰五大国这块厚重的钢板,结局只能是玉碎,被碾为尘埃。
一滴眼泪,落在了冰凉的咖啡上,平静的表面荡起了涟漪。“我希望我这种做法,只是我一个人卑劣的、傲慢的、不自量力的、自私而狭隘的小人之举,我愿意因为此事被清算,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代谩骂……但有些事情,该做还是得做,总要有人去做。以他的能力,我造成的困境,最多最多也就拖个十年二十年,我希望他能够成为旷古绝伦的伟人,世世代代被人传颂,所以……我来当这个丑陋滑稽的恶人!”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几乎是将结城信一摆在了神坛之上。
夏目漱石抬起头,一双坚毅的双眸,亮如白炽。“即便我的揣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发生,也要去赌!横滨……不能成为他的政治污点!就算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也不行!”
从根子上,就避开这个深坑!这便是夏目漱石,拿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而想达到的目的!
这片土地祈祷了上千年才诞生的英主,在他完全成长起来之前,不得有半点的耗损!
亚弥尼:“……”
歪了歪头,看向了旁边的道尔。并不意外的看到对方眼中的赞赏之色。道尔就欣赏这种意志坚定,为理想献身,甘愿拿全部身家去赌的赌徒。
无关国籍与立场,这种心怀人民,心有大爱之人,值他人尊敬。
亚弥尼撇了撇嘴,对道尔说,“师祖祖~你知道吗~信一他可坏了~不仅捏人家的小手手,摸人家的小脸蛋~在人家年少无知的时候,还要跟人家玩羞羞的游戏哦~人家不肯~他说放心~他经验可足了~不会痛的啦~”
夏目漱石:“……”
道尔:“……”他慢吞吞的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夏目漱石连忙扑上去抱住了道尔的后腰:“道尔先生您别冲动啊!这一定不是真的,说不准是亚弥尼先生当时太小,听错了或者误会了呢!结城大人或许xp有点独特,但他绝对不是会做这种胁迫孩子的变态啊!再说了,亚弥尼先生又不是没有反抗之力!他多强,您身为师祖还能不清楚吗?!”
道尔会听吗?不会,因为——徒孙孙还是个孩子啊!
占了徒孙孙这个头衔,别说他现在十六岁,就算是六十岁,也只是个孩子啊!
亚弥尼吐了吐舌头:“不是变态,是死变态。”
讨厌啦,我就是盖个工具人工厂,为什么你们这群工具人还能脑补那么多。当什么伟人,做个独权者不香吗?
瞎贴什么标签呢!
还想着退休?想p吃呢!准你退休了么?我觉得你还可以继续奋斗个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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