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季霄,  手心不觉渗出汗水。

    家里只有父亲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母亲与弟弟妹妹,明明都与往常一样。

    季先生忽然要自己这么做,还特意要自己别吃妹妹做的蛋糕……应该,  只是以防万一吧?

    “车总,  有件糟糕的事情,  我必须要告诉你。”

    季霄看着他的眼睛道:“事实上,我没看出你父亲身上有什么问题。但是,  你们车家的其他人,  从保姆与家庭教师,  到你的母亲、弟弟、妹妹,他们倒是全部都中了噬心虫之毒——如果你昨天把节目看到了最后,  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车文浩并非沉稳的性子,听了这话直接失声道:“怎么可能!”

    噬心虫之毒。噬心虫,就是昨天季霄在直播间从一名少年身体里取出的黑色虫子?可家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顾少元闻言也看向季霄。

    反常的车氏集团董事长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反而是不反常的其他家人?

    话说出之后,  车文浩感觉不妥,  又立刻补充道:“季先生,  我并非是信不过你,  只是……”

    季霄制止他道:“我没看出你父亲身上的问题,并不能说明你父亲身上一定没有问题。既然他行为十分反常,  结合你其他家人的情况,我更倾向于认为:你父亲身上的东西十分罕见,  所以即使是我,  也不能只用神识就辨别出来。”

    车文浩听到这话更糟心了。

    所以,自己全家都有问题,而父亲可能是最严重的。

    他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看向季霄道:“季先生,那我、我呢?我身上有没有……?”

    季霄笑道:“你十分健康,不必忧心。”

    车文浩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立刻向季霄低头道:“季先生,还请您出手救我全家。”

    季霄道:“噬心虫之毒,日积月累才能起效,短时间内不会对人有碍。你家人中毒时日不长,倒是不用放在心上。倘若你需要,我现在就能出手将他们身上的噬心虫除去。只是,我不建议这么做。”

    顾少元闻言道:“季先生的意思是,他们身上的噬心虫之毒,与车董事长脱不了干系?”

    季霄道:“尚不能下定论。不过,世上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车文浩于是问道:“季先生,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季霄淡淡道:“两个选择。”

    “一,肉眼看不出问题,不代表其他法子找不出问题。我可以现在便站到你父亲面前,以特殊术法翻阅他的记忆,遍寻他体内的每一条脉络,甚至去检查他的灵魂。世上鲜有阴邪之物,能躲得过这样的搜寻。”

    “二,通过你父亲的行程来做一定的分析,前往所有可疑之处,调查你父亲可能接触到的阴邪之物。”

    “这……”

    车文浩感到了为难。

    季霄给出的这两个选择,显然前者听着更为有效。但身为子女,怎能要求其他人对自己的父母做出这种事?

    单单是翻阅记忆这条,就已经比脱光人的衣服更加令人丧失颜面——谁能没个秘密?尤其是一家上市集团的董事长!

    更别说后面那两条。要是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就算知道事出有因,也不可能接受得了。

    沉默良久,车文浩开口道:“季先生,我可以选第二个吗?”

    季霄轻笑道:“当然可以。”

    除非是确凿的大奸大恶之人,否则若未得到本人的应允,他也不会去那样对待一个人。更何况,车父的情形看着不同寻常,即使做了,也不能百分百确保找到原因。

    他问车文浩:“你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

    车文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回答道:“应该是从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

    他回忆道:“真正令所有人都感到不理解、无法接受,的确是最近的北岚山一事。但是,我第一次觉得奇怪,是两个月前。”

    “当时,集团刚刚完成了与王氏集团的合作,父亲去了海外一处地方度假休息,为期三天。”

    “这差不多是父亲的习惯。每次完成了什么大案子,他都会给自己放松放松。但是,父亲的放松向来很有节制,从没有超出过预期的日子,唯独那一次,原本的三天改成了七天。”

    “我当时虽然感觉奇怪,却也没多想。多休息几天,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想来,早在那个时候,父亲就开始……”

    “哦?”

    顾少元问道:“是什么地方?”

    车文浩分别看了看好友与季霄,道:“扶桑国,丛雨沼泽。”

    扶桑国,北海道中部机场。

    丛雨沼泽是北海道中部最为知名的一个旅游景点。它位于鹿县,每年的4-11月,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地球赤道以北的地区已进入冬季。饶是如此,慕名前来丛雨沼泽观赏的游客依然不少。

    得知车启元身上出现的问题,极可能与丛雨沼泽有关之后,季霄便与车文浩乘坐飞机来到了这里。

    “季先生,这边请。”

    车氏集团家大业大,车文浩已提前在当地联系好了人,给他们俩带路。

    车文浩带季霄来到距离丛雨沼泽不远的一家酒店门口,道:“季先生,今天天色已晚,您就先在这边的酒店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再正式进入丛雨沼泽吧?”

    北岚山的投资计划只剩下十天时间,车文浩自然十分着急。可即便如此,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让一位高人在坐了将近一整天的飞机与汽车之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就去解决问题。

    季霄道:“好,那就明天见。”

    他进了车文浩订好的房间之后,对车文浩道:“晚餐我就不吃了。没有要紧的事,尽量不要来打扰我。”

    车文浩连忙应下。

    月上柳梢,季霄走到窗边。

    车文浩给他定的自是最昂贵的房间,位置极好,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望见丛雨沼泽的位置。

    季霄闭目,抬手作势。

    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穿梭数百丈,越过值守处,来到了丛雨沼泽的内部。

    夜深人静,里面并无一人。

    想要查探一个地方本身是否有异,没有人的时刻,自然才是最佳选择。

    季霄在丛雨沼泽漫步徐行。

    随风生长的芦苇,活跃在水与草之间的田鼠,展翅于天空不时发出嘹亮嗥叫的飞禽……乍看起来,这是一片宁静祥和之地。

    但,表面的岁月静好,又岂能瞒过季霄的眼睛。

    他微微挑起嘴角。一个冲刺闪身,右手便捏住了不远处一只落在水沼地里觅食的水鹭。

    一人一鸟对视起来。

    水鹭的眼睛里,黑色气息似有若无。即使是地球上最顶尖的修士站在这里,也未必能发现,这只水鹭沾染了魔气。

    “负责监察么?有意思。”

    “那么从现在开始,小家伙,你便为我所用吧。”

    两道泛着黑紫色的魔气从季霄双目射出,直入这只水鹭的眼睛。

    水鹭痛苦地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仅仅持续了数秒,它眼睛里变了颜色,一展双翅,重新飞向天空。

    很快地,这只水鹭又抓住了两只田鼠,它没有将田鼠们当作食物,而是将体内的魔气传染给了对方。

    在沼泽这样的湿软土地,一只田鼠足以往下钻出数百米。

    一只水鹭,两只田鼠,成为季霄探索丛雨沼泽的工具。

    他本人则身形一闪,出现在沼泽地里的一片红树林上方,落在它们繁盛的枝叶上,躺于中间,静静赏月。

    对于季霄而言,令无数细枝树叶撑起自己的体重,是件再轻松不过的小事。

    “啧,这么好的月色,用来干活实在可惜。”

    “要是有盏茶酒就好了。”

    夜风拂过,吹在身上格外舒爽。

    季霄不自觉地微阖双目,翘起了二郎腿,感受着这股自东面而来的清风。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身在星宇宗的某个月夜。

    尽管地下藏有魔气,丛雨沼泽的夜风却是微凉轻柔,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而在华国海域,距离蓬莱西海岸不远的夜风,则带起了惊涛骇浪,滔滔不绝,只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祐一,你护送渔民离开。”

    “麟二,立刻回岛,将此处的异变上报三长老。”

    “其余人等,随我一起迎敌。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在长老们赶来前坚守住这片海域,决不能让它逃脱!”

    为首的一名青衣年轻人,面若冠玉,手持长剑,面色肃穆地望着前方卷起数丈高风浪的魔气,如此交代道。

    他的身后,五名同样身着青色制服的年轻人,纷纷应道:“是,师兄!”

    不远处,三名乘坐小船的渔民如同惊弓之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唤作祐一的蓬莱弟子见状甚为无奈,只得以灵力催动渔船,带着他们尽快离开此地。

    祐一与麒二依次离开,海面上便只剩下了四人。

    四名蓬莱弟子将手中长剑汇聚,联手布下四象剑阵,四道剑气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织出一张巨大无比的青色剑网,将不远处已凝聚成“魔浪”的阴邪之物牢牢笼罩。

    “黄口小儿,不自量力!”

    浑厚粗哑的声音从魔浪中发出。随之而来的是,海水急速翻腾,一簇一簇绞在一起,渐渐结成龙卷风的模样。

    为首的蓬莱弟子道:“加持法印!不可令其破网!”

    其余人道:“是!”

    于是,又有四道青光同时射出,汇聚于剑网之上。

    下一秒,魔浪汹涌地撞击在了剑网的中央。

    剑网因此剧烈晃动起来,四名蓬莱弟子不约而同地加大了灵力输送,不断为剑网增强力量。

    魔浪缓缓收缩。

    但,它并非是不敌退却,而是在积蓄力量。

    盛极而衰,衰极转盛。

    当海上龙卷风收成一束狭长水柱的模样,下一秒,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魔浪的体积瞬间膨胀了无数倍。

    在这恍如灵气爆炸的冲击之下,青色剑网顿时碎裂开来。

    裹挟着魔气的海水席卷了周围的一切,整片海域随之沸腾,海面上出现了无数个漩涡。

    “师兄,这可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阻止它离开?”

    “小心!!!”

    下方的漩涡之中,猛地窜出数丈之高的魔浪。

    几名蓬莱弟子各自打出一道剑气,将其击退,魔浪重新回到海水里。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更多的魔浪又从其他的漩涡里窜出,攻向众人。

    四象剑阵再次布下。

    只是这一次,他们已由先前的攻击束缚,转为纯粹的防御。

    无数道剑影将四人紧紧护住。

    见他们彻底失去了反击之力,漩涡中的魔浪进攻得愈发频繁。数次冲击之后,剑阵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

    最为年少的那名蓬莱弟子,见状不由开始身体发颤:“师兄,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为首的蓬莱弟子咬了咬牙。

    就要死了么?西海出现这样的异变,负责监管的五长老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是出了事,还是背叛了蓬莱?

    师父能及时赶来么?若是让这里的魔气上了华国东岸,不知要有多少凡人遭殃。

    “砰”地一声。

    剑阵又一次碎裂开来。

    下方的魔浪携带着滔天威势,如同海底的鲸鲨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四名蓬莱弟子冲来。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之时,一柄白色飞剑从远处而来,轻而易举地击溃了这道魔浪。

    月光之下,一名白衣男子飘然而立,衣袂飘飘。

    他全身覆着月亮的清辉,振袖一挥,海面上便泛起了蓝色的光波,沸腾之势立时止歇。

    男子再次催动长剑,长剑径直入了海水之中。

    水面下绽放出极其耀眼的蓝白之光。没过一会儿,几名蓬莱弟子赫然发现:他们感受不到一丝魔气的气息了!

    从始至终,男子目光清冷,未有辞色。直至除魔功成,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动容。

    再细细看向容貌,真真是俊极雅极。其出尘脱俗的气质,比起身旁的月亮,似乎也毫不逊色。

    四名蓬莱弟子几乎都呆住了。

    有人不可思议道:“听闻天地初开时曾有仙人降世。难不成这便是天上的仙人吗?”

    终究是年长者最先恢复冷静。

    他往前飞了一段路,抱拳道:“多谢尊下救命之恩。敢问尊下姓名,也好令我等铭记于心。”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长剑飞至脚下,沈郁正要御剑离去,夜空中又飞来几位年长之人。论气息,他们显然比那四个年轻人高出数倍。

    “掌门!”

    “师父!”

    沈郁听得声音,停留在原地。

    为首的蓬莱弟子飞至长辈们身前,先俯身行了礼,随后飞快概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最后向他们介绍自己及师弟们的救命恩人。

    蓬莱掌门鹤发童颜,听完前因后果,他来到沈郁面前,几不可察地低了低头,表达谢意。

    于一派掌门而言,尤其是顶尖门派,这已是极为难得的举动,只因对方救下多名蓬莱弟子,又除掉了从蓬莱岛逃出的魔气,方能得到如此待遇。

    蓬莱掌门开口道:“还没有请教阁下的姓名。夜色已深,阁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愿入蓬莱休息一宿?”

    沈郁看向对方所在的方向,注意力却不在蓬莱掌门身上,而在其身后的那轮明月。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悠远,像是记起了某件久远的往事。

    这抹情绪稍纵即逝。以至于对面的蓬莱掌门,都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在下沈郁。”

    沈郁抱拳道:“久闻蓬莱之名,得掌门亲邀,不胜荣幸。”

    就这样,沈郁依照季霄的建议,进入蓬莱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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