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淮州市。

    正值初秋,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晚风格外清爽。

    当地的夜市极是热闹,杂耍卖艺、南北小吃、古董淘货,各色各样的地摊应有尽有。

    年过三十的张浩参加完一场酒宴,因为喝了不少酒,此刻难免脚步虚浮,便走上街头吹吹夜风,脸上带有明显的兴奋。

    在刚才的宴会上,他还算得意,因为最近由自己负责的综艺《初恋男孩》热度很高。

    等到几位大火出道的年轻偶像都签订了合同,自己的圈内地位也差不多可以更上一层了吧?

    嗯?

    走到一处巷口的转角,张浩忽地停住脚步。

    不远的地方,一名身形清瘦的男生守着个摊位。

    摊位旁的蓝色长布随风飘扬,上面印有龙飞凤舞的大字:占卜、避祸、改运。

    男生衣着道服,半掩于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白皙似玉,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着实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然而,只要将视线缓缓往上挪,又很难让人往算命先生这四个字联系——对方长得实在是过于俊美夺目了。

    “那是季霄吗?”

    张浩揉揉眼睛,怀疑自己醉得不轻,产生幻觉了。

    就在他隔着距离仔细观察辨认的同时,有两名学生模样的姑娘凑上前,笑嘻嘻地问道:“道长,你占一卦多少钱呀?”

    对方嘴角一弯,脸上便带了几点风流:“九千九百九十九。”

    两名女学生显然为了搭讪帅哥过来的,以为也就花个几十块,哪里料到会这么贵。

    其中一人甚至有些脸红。

    对方又是一笑,这次的口吻就更温和了些:“我看二位面相不错,或许用不着在我这儿算卦。”

    说完这句话,他目光一转。

    “那边的先生已经驻足许久,是想要算上一卦吗?”

    张浩先是一愣。

    随后,他大步流星地向算卦摊子走过去,两名姑娘连忙让开了位置。

    张浩双手撑着摊位,身躯向前,压低声音问道:“季霄,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

    季霄不轻不重地在长布上弹了弹:“莫非先生不认识这几个字?”

    张浩被噎了一下。

    他抬起下巴盯着季霄。

    乍看之下,比起一个月前被迫从《初恋男孩》离开时,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此刻站在季霄身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张脸,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季霄的眉目变得更锋利了。

    眸色漆黑,深邃得如同一片汪洋。周身多了几分桀骜不羁的气质,却不是那种社会青年的混混感,更不像是一个从孤儿院走出来的穷苦少年,而是一种神秘疏离感。

    这样的季霄,好像更有魅力了。

    只可惜,节目组早就已经……

    “罢了,随便你。”

    想到之前的事情,张浩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于是掏出手机扫码。

    “我给你转一万,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生活了,好好合计合计未来。以你这条件,就算进不了娱乐圈,不管是当个网红,还是干点别的什么,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差。再这么招摇撞骗,小心进局子里去!”

    “你好自为之吧。”

    张浩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右肩却被人轻轻按住。

    明明是一只看起来不沾阳春水的手,好像也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当张浩尝试挣脱开时,竟怎么都不能成功。

    还真是邪门儿了!

    身后,传来季霄不急不慢的声音:“你既然付了钱,我便给你算上一卦。”

    肩上的力量卸下了。

    张浩回转过身,看见季霄居然当真伸手捏起了把式,口中隐隐约约念叨着什么。

    该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张浩感到担忧起来。他再次打量起眼前丰神俊朗的青年,可是怎么看也不觉得对方像个疯子。

    当初,季霄是《初恋男孩》节目的百位新人之一。相貌可以说是其中最出色的。至于唱歌水平,跻身前三之列也没多少问题。

    不出节目组的预料,首期节目一经播出,季霄就获得了最多的观众票数。

    只是,综合人气排在第二位的是个很有背景的豪门少爷,走的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公子人设,哪里甘心屈居人下。

    再加上季霄本人不知变通,对于《初恋男孩》某位投资商的私下示好一点儿也不给面子。

    于是,“傍金主”、“耍大牌”、“年少约炮”等种种负面新闻,在两方人员的共同设计下,很快就使得网民们深信不疑。

    季霄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第三期还未录制就被节目组踢出去了。

    季霄签约《初恋男孩》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说好了公平竞争,结果最后闹到那种地步。

    张浩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一个打工人能够左右的。

    他记得季霄最后离开时,后背依然挺得很直。现在沦落到坑蒙拐骗为生,难道是因为这一个月里碰了太多的壁?

    在张浩胡思乱想的时候,季霄已经算好了卦。

    他收回手掌,看着对方认真说道:“或许张总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职场得意,情场失意。”

    “你之前以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事业运都会极好,在爱情运上却要小心。若是因为相伴长久就完全不加提防,非但辛苦赚来的钱财会落得一场空,就连蒸蒸日上的事业,也会被糟糕的爱情所拖垮。”

    张浩听完顿时就来了火。

    亏自己刚刚还同情季霄,给季霄转了一万块。结果他倒好,不感谢就算了,反而在这里诅咒自己?

    张浩努力平复心情,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可怜人计较。

    这时他又听得对方道:“张总监若是不信,回去只需稍加试探,便会有进一步的感知。只是要记得,切勿打草惊蛇。”

    张浩差点被气笑了。

    他重重地哼一声,不再刻意放低音量:“季霄,我今天心情不错,懒得跟你在这儿继续纠缠。刚刚的一万块,就当是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再见!”

    “季霄?”

    旁边的两位女学生一直没走,听到这个名字不免感到耳熟。

    仔细分辨片刻,穿着红色衣裳的姑娘啊了一声,看着季霄道:“你、原来你是《初恋男孩》里面那个……”

    姑娘其实没看过《初恋男孩》,但见过很多次季霄这个名字。

    广泛流传在营销号与水军微博里的,都是刻意截出的丑图。因此在这里站了半天,她愣是没瞧出眼前模样俊俏、气质非凡的青年道士,居然就是网上那个人人喊打的明星。

    女学生的惊叫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附近的年轻人纷纷打量过来,长辈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多也跟风地看向季霄,面露好奇之色。

    张浩心里咯噔一下。

    貌似给对方造成了麻烦。

    这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季霄在这里假扮道士给人算命,一旦闹到网上去,只怕又会是铺天盖地的辱骂声吧?

    抬头望去,却见季霄神色自若。

    张浩暗暗摇头。也是,对方如果真的怕被认出来,就不会在这个热闹的地方摆摊,自己真是瞎操心!

    他就要甩袖离去。

    这时,一名助理模样的人匆匆跑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停在季霄身前。

    “道长,您真是神了!”

    助理穿着一身黑色定制西服,郑重感谢道:“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真的是胃癌早期。李总交代我,一定要好好酬谢您。”

    这句话实在语出惊人,立刻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骗人的吧?”

    “一眼就瞧出了别人的隐疾?算命先生也没这么神!”

    “算命先生一般都是老头。”

    “季霄之前还在参加选秀,怎么可能会算命?这肯定是他找来的托。”

    “便宜点就算了,一卦一万,冤大头才会找他!”

    ……

    几乎没人相信助理的话。

    助理也隐约听到了一些嘀咕。他拧起眉头,思索片刻拿出手机开始扫码,心想无论如何先把酬金给支付了。

    季霄却是伸手拦下:“我只收算卦的钱。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一律九千九百九十九,你们已经付过,就不用再给了。”

    助理只好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按他的想法,自己现在再怎么耗费口舌,别人大概也是不信的。道长有这等本事,不出几日必然就能令旁边的质疑声闭嘴。

    季霄继续摆摊,神情自得,一副浑然不在意别人目光的模样,脸上更没有丝毫的难堪。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渐渐觉得没劲,终于散了。

    目睹全过程的张浩却迟疑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来人是个托,是季霄特地找来的。

    可那名助理模样的人,对方所穿的西服很快就令张浩感到大吃一惊——

    是pare西服,产于西欧。

    这个牌子的西服价值几万块,不算太贵,却是专供的,普通人根本没有渠道购买。

    一旁,季霄自顾自地画起了符咒。

    从修真界穿回来后,他的修为还在,力量却需要慢慢恢复,地球上的灵气实在是太稀薄了。

    此时此刻,替普通人占卜算卦不打紧,这对自己的力量几乎没有消耗。

    可要是遇上厉害的东西,还得提前备一些符咒为好。

    张浩在原地杵了片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吹着夜风慢慢地往回走。

    “季霄毕竟在娱乐圈待了几个月,认识某些人也是说不准的,刚才那人还是很可能是个托!”

    他这么自我解释着。

    然而即便如此,一颗怀疑的种子已在心里悄悄埋下——

    自己相交多年的女友,真的可能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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